屋子裡的氣氛不太對。
郁嘉木差點沒嚇出一身冷汗,慶幸自己今天沒有一進屋就把「親愛的」脫口而出。
「媽……」郁嘉木訕訕地說。
郁蘭說:「媽找你有點事兒,我們出去說吧。」
「你等等。」郁嘉木說,「我把買的菜放進冰箱裡。」
郁蘭看著郁嘉木走進廚房,回過頭,看到祈南也在看著郁嘉木,心底突然湧起一股憤懣之氣。
祈南與她眼神相接,莫名地心虛了一下。
郁蘭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壓抑地輕聲地發著抖說:「請你別再纏著我兒子了。」
郁嘉木這時才從廚房出來,並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祈南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郁嘉木沒敢看他,怕被盯著自己的媽媽看出端倪,是以也完全沒有發現祈南的異樣,沒有發現祈南的手在顫唞。
郁蘭喝了一口茶,她坐了一天車,中飯也沒吃,確實是饑腸轆轆,餓得都有點頭疼,再看坐在對面的郁嘉木,一下子也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好。
郁嘉木一直在說話:「媽,我點幾個你愛吃的菜吧。」
「媽,你瘦了,吃點這個吧。」
「你最喜歡吃魚。」
「妹妹最近怎麼樣,上次她在電話裡告訴我,她都會十以內的加減乘除了。」
「爸爸的工作呢?還好嗎?上個月你說可能要升職……」
郁嘉木不停地說,郁蘭沒怎麼搭腔,隻用嗯哦的音節敷衍他,心裡卻在想,以前倒是沒有發現,嘉木的性子沒小時候那麼冷了。
郁蘭聽著聽著,突然就忍不住了,說:「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麼不打聲招呼就來了?」
郁嘉木瞬時僵住,臉上本來就勉強的笑意漸漸斂起。
這個時候的飯店非常嘈雜熱鬧,孩子的哭聲、父母的責罵、情侶的撒嬌、客人的喊菜聲、服務員的回應……所有的聲音像是和他們隔著一堵厚厚的牆,在另個世界,傳不進來。
郁嘉木看著媽媽的臉龐,眸中滿是失望,她的眉頭總是緊皺了,三十歲出頭的時候眉心就有皺眉了,現在愈發的深,她用輕緩卻又肯定的語氣,問:「你和那個祈南,是在談戀愛吧?」
郁嘉木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可沒想到會那麼早,他是想要瞞到起碼三十歲的。
該不該承認呢?
郁嘉木什麼都不怕,就怕面對他媽,媽媽把他養大吃了太多苦。
但郁嘉木還是點了頭,回答:「是。」
「嗯……」郁蘭像是一瞬間整個人洩了氣,頹唐下來。
一切塵埃落定了。
她明知道九成九是確定了,但還是抱著最後一丁點的希望,希望是自己弄錯了,是學校裡的人污衊郁嘉木,郁嘉木沒有搞同性戀,更沒有被比他大二十歲的男人包養。
眼淚猛然奪眶而出,郁蘭就靜靜地坐著。
哭泣。
低下頭。
她忽然想起這種心情以前也曾有過,是很多年前,和前夫離婚前的那天晚上。
被淚水模糊後的視線裡,郁嘉木看上去和那個男人更像了。
郁嘉木也像那天一樣,給她遞上紙巾:「媽……」
郁蘭深吸一口氣,聲音都在發顫:「你別和我說話,你現在別和我說話,我不想聽你說話。」
郁嘉木就靜靜地看著媽媽哭,心如針紮,卻無從安慰起,他又不可能保證和祈南分手,他想要對得起祈南,就注定會讓媽媽傷心了。
他是個不孝子。
等了好一會兒,郁嘉木看媽媽情緒稍微穩定了些,小心翼翼地說:「媽,在這裡說這個不好,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好好說……」
「嫌丟人現眼嗎?」郁蘭說,「你做出這種事你不嫌丟人現眼,我有什麼好丟人現眼的?」
郁嘉木沉默了下,說:「我不覺得我和祈南在一起是丟人現眼的事。」
「他是個男人,還比你大二十歲。」郁蘭無法接受地說,「都和我差不多大。」
郁嘉木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抿了抿嘴,爭辯說:「是十九歲。」
郁蘭繼續問:「你大二那次地震腿斷了,是不是也是和他在一起弄的?給你交錢的也是他吧?」
郁嘉木說:「那怪我自己,我以為他還在旅館,跑回去,才會被砸。」
郁蘭說:「你還是真的喜歡他啊。……都怪我不好,條件太差了,害你小時候被窮怕了,長大了才會這樣自甘下賤被個老男人包養。」
郁嘉木臉色變了:「媽,不是,祈南不是那樣的人。」
「那是怎樣!」郁蘭快要控製不住情緒了,「一個和能當自己兒子的男人談戀愛的人,他知廉恥嗎?!你是要我一輩子都在所有人面前為你遮遮掩掩?你知不知道你在學校幹的那點醜事都傳回我們家那邊了?現在誰都知道了,你搞同性戀,還被人包養。他們拿到我面前來說,你知道他們說的多難聽嗎?」
郁嘉木眼睛也跟著紅了,小時候媽媽因為傅舟被人閒言碎語,現在又因為他這個不孝子被人說,是他不好,是他不對。郁嘉木哽嚥著說:「對不起,媽。真不是……真不是他的錯,是我非要和他在一起的,開始是我騙了他,他不知道我年紀這麼小,他一知道就想和我分手,是我死乞白賴纏著他,死活不肯分手。是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怎麼就那麼賤……」郁蘭氣得發抖,「你還纏著他?因為他有錢嗎?」
「我喜歡他。」郁嘉木說,「我真的喜歡他。」
郁蘭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摀住胸口,情緒激動地不停生呼吸著,胸膛深深起伏。
「你心臟不好,帶藥了嗎?」郁嘉木關心地說,去媽媽的包裡拿藥,倒出兩顆。
郁蘭接過來吃了,揉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
「媽……」郁嘉木剛開口。
郁蘭打斷他的話,閉著眼睛,萬分後悔地說:「我現在真的很後悔,嘉木,當初他們問你要跟著誰的時候,你為什麼要說想跟著我?」
「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把你生下來吧。」
「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
若說世界上有誰能傷到郁嘉木。
就隻有媽媽和祈南了。
郁嘉木被媽媽罵得難受,又不能辯駁,她罵得也沒錯,他是該被罵,隻是,祈南不該被罵。
太晚了,沒有車回去,郁嘉木把媽媽送到旅館,就回家去了。
他在飯館一口飯都沒吃,水也沒喝,又饑又渴。
郁嘉木走到家門口,遠遠地看到整棟房子籠在黑暗之中,沒有開半盞燈,沒有半絲光,寂靜的像是一座墳墓。
郁嘉木拿鑰匙開門,進了門,開燈,經過玄關,到了大廳,被嚇了一跳。
祈南就坐在沙發上,和他離開時一樣,都沒有變過。
郁嘉木問:「今天不畫畫嗎?怎麼不開燈?你沒吃飯?」
祈南一句話也不回答他,郁嘉木走近以後才發現祈南的樣子有點嚇人,看上去……看上去很絕望,整個人都是呆滯的,聽到郁嘉木說話,才像是機械一樣擡頭看了看他,眼神空洞。
郁嘉木不由地慌了:「祈南……你別嚇我?怎麼了?是不是……我沒回來之前,我媽和你說了什麼?」
祈南充耳不聞,忽然站了起來。
郁嘉木去抓他的手:「祈南。」
祈南猛地甩開他的手,因為太用力了,手背不小心擦過郁嘉木的臉,像扇了他一巴掌,祈南側過頭,痛恨地瞪著他:「你和傅舟也沒有區別,做錯了事,還要怪到別人頭上。和你媽沒有關繫。你媽也是苦命,生了你這麼個兒子。」
郁嘉木心口像是被刺了個對穿,本來就已經被媽媽哭的千瘡百孔了,現在支撐著他的就隻有祈南了。
他都和媽媽鬧翻了,已經沒臉回家了。
他就想和祈南在一起。
他不能……他不能再沒有祈南了。
郁嘉木像是隻不知道自己闖了什麼禍的狗狗,可憐巴巴又不知所措地看著祈南,啞著嗓子說:「我要是做錯了什麼,你就告訴我,祈南,我都改,你得告訴我啊……」
說著,又上前幾步,想去抱住祈南,或者能握住祈南的手,也是好的。
祈南看到他要走過來,突然遏製不住地激動了起來,隨手抄起身邊紅木架子上擺放著的古董瓷碗,朝郁嘉木狠狠擲過去:「別過來!」
昂貴的精美的瓷器在地闆上分崩離析,碎片濺射,一小片碎片彈起來,擦過郁嘉木的臉頰,過了一會兒,血珠滲出來,郁嘉木愣愣地看著祈南。
郁嘉木從沒見過祈南這個樣子,像是個垂死瀕危的困獸,誰敢接近他,他就能咬碎對方的喉嚨。
祈南一字一字地清清楚楚、仔仔細細地說給郁嘉木聽:
「他還不夠迷戀我,我要讓他愛上我,我再拋棄他。」
「他那麼饑渴,想必用不了多少時間就會跟我上床了。」
「他看上去那麼清純,又總拿喬,真上了床,居然那麼騷。」
祈南眼眶發紅,卻沒有落下淚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拄在原地一動不動、臉色蒼白的郁嘉木,居然覺得他這個裝模作樣的神情十分好笑,忍不住低低笑了幾聲,問他:「郁嘉木,這些不都是你親筆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