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從蘇棠手裡接回手機,低頭打字。
——我猜陳國輝在我看文件的時候通知了秦靜瑤,讓秦靜瑤把握這個機會,秦靜瑤就動手做了。他剛才一直在留意手機,應該是在等秦靜瑤的答覆。
這兩個名字同時出現在手機屏幕上,蘇棠突然想起來,「他提前了一刻鐘到,也是想先見見秦靜瑤嗎?」
沈易唇角的弧度微微深了,眯眼看看在他身邊一本正經地仰著臉的蘇棠,像是斟酌了些什麼,沒用最直截了當的點頭搖頭來回答這個簡單疑問句,在手機上敲下一句話。
——秦靜瑤十點一刻左右離開了將近十分鐘,帶回來一杯咖啡。
蘇棠愣了一下,搖頭,「我一直看著咖啡廳門口呢,沒見她來過。」
沈易淡淡地笑,又在手機上敲了些字。
——她習慣在公司旁邊的那家costa裡買咖啡,如果是白天上班,她一般都會在這個時間去買。
蘇棠看了三秒,突然反應過來,「陳國輝把時間從十一點挪到十點半,又說什麼怕路上堵出來早了,提前了一刻鐘到……其實是和秦靜瑤商量好了這個時間在公司門口見面的?」
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照沈易說的等在門口,陳國輝不能過公司大門的門禁,就可以合情合理地等在門口,然後以一種剛好相遇的姿態與秦靜瑤光明正大地進行一次毫不惹眼的碰頭。
秦靜瑤大概不會知道,在她對沈易的一切瞭如指掌的同時,這個心細如塵的男人也已經靜靜地把她的一舉一動記在心裡了。
沈易笑著點頭,擁過蘇棠的肩,剛想在蘇棠額頭上落下一個獎勵似的輕吻,就被蘇棠戳著胸口推開了。
「等會兒……」
蘇棠把手機屏幕轉過去朝向沈易,好氣又好笑地指著他敲在這頁備忘錄上的最後兩個句子。
沈易用打字或寫字的方式與人交流的時候有個習慣,無論句子多長多短,每寫完一個句號,他都會另起一行寫下一個句子,據沈易自己說,這是為了減少對方在閱讀過程中產生的疲勞感。
這兩句也是被沈易以這樣的格式敲在手機上的,分開單看還不覺得什麼,兩句連著看,除了看起來很清晰很舒服之外,蘇棠還嗅出了一股濃濃的線索味。
蘇棠為自己抱不平,「我在這兒為你提心吊膽的,你居然趁機測驗我的智商。」
沈易笑著拿回手機,笑得滿目柔和,卻沒有一丁點兒認錯的意思。
——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做壞事,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知道這些壞事是怎麼做的。我很願意時時刻刻跟在你身邊保護你,可惜這並不現實,所以只能把這個重任交給24小時和你在一起的智商。
沈易側頭看看蘇棠,又笑著添了一句。
——測驗證明,你的智商完全可以勝任。
蘇棠被他誇樂了,笑著白了一眼這個總能把明明是油嘴滑舌的話說得一本正經的人,「那你趕緊放心地上班去吧,留下我強大的智商送我回去就行了。」
沈易笑得濃濃的,點頭。
——你回去把辦公室收拾一下,如果我的工作結束得早,我就去接你一起吃晚飯,可以嗎?
蘇棠愣了愣,「收拾辦公室幹什麼?」
沈易輕笑。
——和它道別,準備迎接你人生中的第二份工作。
蘇棠看直了眼,「你已經幫我找新工作了?」
沈易偶爾會對她做一點先斬後奏的事,但都是些居家過日子的小事,比如送花送衣服,比如晚上吃什麼,超過這類規格的先斬後奏,沈易通常都會視為一種冒犯,何況是這樣一件決定她了每天三分之一的時間要用來做什麼的事?
眼看著蘇棠的臉上一下子鋪滿了驚訝,沈易趕忙搖搖頭,打字速度驟然飆升。
——陳國輝做的事一定是得到過華正集團其他高層認可的,繼續留在華正對你未來的發展沒有好處。我在分析華正資料的時候也分析了市裡同行業的幾家具有代表性的公司,做了一些行業內的比較。這些公司各有特點,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宏觀上的參考意見,具體的選擇還需要你根據自己的職業規劃,以及這些公司的招聘計畫來做決定。可以嗎?
這些字映入眼中,蘇棠覺得胸腔裡的某一處起碼升溫了五度,她就知道,無論是多麼得意的時候,沈易始終都是沈易。
蘇棠用力點頭,「非常可以。」
沈易重新牽回那道安然的微笑,又低頭添了幾句,緩慢流暢。
——如果需要的話,我很願意再為你寫一次推薦信。我相信,通過這一階段多方面的瞭解,我可以寫出一份更客觀公正的推薦信。
蘇棠繃住不由自主地爬上唇角的笑意,一本正經地仰臉看他,「你一定就是傳說中的上帝。」
沈易微怔,不解地皺眉。
「你就承認了吧,」蘇棠舉起兩手,在他兩側肩頭附近各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弧,「我都看見你背後金燦燦的聖光了。」
沈易被她逗笑了,笑得露齒,蘇棠發現,被中午正燦爛奪目的陽光照著,沈易真的是閃閃發光的。
沈易垂下左手摟住她的腰底,把她輕擁在身邊,讓她看著他單手握著手機打字。
——我不是上帝,但是我承認我和上帝是有共同之處的。
蘇棠仰頭,「什麼共同之處?」
沈易在被玻璃過濾後明亮而不刺眼的陽光中低頭微笑,服務員已經收拾好了除他們面前這張之外的所有桌子,坐回到了吧檯後的高腳凳上,偌大的咖啡廳裡一時間靜得只剩不遠處牆上掛鐘所製造出的時間流逝的輕響。
——只有愛我們的人才會相信我們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
蘇棠踮腳在他耳垂上輕吻。
「我一直都信。」
蘇棠在外面隨便湊合了一頓午飯就回了公司,趕在下午下班之前敲完了一份近五千字的辭職報告,並認真地整理了一下有點凌亂的辦公桌。
辭職不是一件說走就走的事,蘇棠本來是想收拾一下,看看哪些東西需要帶走,哪些東西可以留下或者扔掉,以便走的時候能乾脆利索一點,結果收拾下來發現,這張辦公桌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的東西,除了沈易送給她的那盆玻璃海棠之外,值得她花力氣帶走的就只有陸小滿當做歡迎禮物送給她的一隻陶瓷水杯了。
蘇棠還記得,那天陸小滿特地跑上來,把這只超大規格的白點藍底杯子送到她手裡,叮囑她在辦公室裡吹空調的時候別忘了要多補水,她在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時候無意識地把杯子翻了個個兒,更無意識地看向了杯底的標籤,結果奇蹟般地發現,標籤裡品名的位置上赫然印著四個娟秀的小字:圓點花盆。
蘇棠哭笑不得地問她,陸小滿還理直氣壯地跟她說,買的時候沒看見,誰讓它長得這麼像杯子了,反正底下沒有漏水孔,怎麼就不能當杯子使了?
蘇棠笑了笑,她還能清楚地想起陸小滿當時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和語調,但是看著公司發的日曆牌算下來,她已經用這個花盆當杯子使了兩個多月了。
日子過得真快。
蘇棠下班的時候沈易還沒有忙完,發來一條短信向她道了歉,然後讓徐超來接她回家。
徐超大概還不知道秦靜瑤的事,路上還在感慨沈易他們做的這種工作有多不容易,秦靜瑤和趙昌傑離婚之後成了單親媽媽,母親還是聾啞人,更加的不容易。
天空已經暗成了深藍色,徐超在放《軍港之夜》,蘇棠坐在副駕駛座上聽得心裡有點發沉,但還沒沉到同情的程度。
「她自己選的路,就是跪著她也得走完。」
徐超嘿嘿地樂起來,「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我們連長也老愛說這話,尤其是野外拉練的時候,每回都衝我們嚷,先動腦子再邁腿,跑岔了道兒的就是滾也得跟我準點滾到!」
「噗——」
回到沈易家,蘇棠從魚缸裡撈出四隻螃蟹,塞進鍋裡蒸了。
自從這些螃蟹被沈易倒進魚缸裡的那天起,蘇棠就堅定地相信,有朝一日她把它們撈出來丟進蒸鍋裡的時候,一定會有一種殺什麼東西來祭什麼東西的神聖又熱血的感覺。
事實上,蘇棠站在蒸鍋邊上,聞著隨水蒸氣飄出的鮮香味,就只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一種單純的因為有肥美的螃蟹吃而產生的滿足感。
蘇棠哭笑不得地覺得,她大概是屬金魚的,當時再怎麼恨得牙癢癢,一旦事情有了結局,塵歸塵土歸土,轉眼就計較不起來了。
蘇棠在貓的巴望中啃完兩隻螃蟹之後,沈易還是沒有回來,蘇棠就把剩下兩隻已經放涼的螃蟹剝了出來,煮成蟹肉粥,用小火煨在砂鍋裡。
沈易回來的時候已經將近九點了。
沈易想要道歉,被蘇棠搶先一步牽住了手,把他帶到餐桌邊,然後轉身進廚房,盛給他一碗熱騰騰的蟹肉粥,把勺子塞到他的手裡。
「咱們就不開紅酒香檳什麼的了,你把這個乾了就行了。」
沈易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蘇棠站在他身邊,沈易仰頭看著她,臉上滿是高強度工作之後的疲憊,點頭時展開的那個笑容卻是輕鬆柔和的。
「我的辭職報告已經打好了,明天就去找領導談,順利的話這周之內應該就能完成工作交接。」
沈易輕輕點頭,把蘇棠塞給他的勺子放進碗裡,拿出手機打字。
——如果在人事檔案的問題上遇到什麼麻煩,不要害怕,我已經和熟悉的律師談過了,他可以幫忙解決。
「放心吧,我輕易不會使用武力解決問題的。」
沈易被她逗笑了,雖然身上還穿著白天的那套行頭,但領帶結已經鬆開了,領口的扣子也解開了兩顆,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白醋浸過的蛋殼,樣子還是那個樣子,就是質感柔軟了許多。
——明天上午我還要配合證監會處理一點事情,我在公司請了假,如果你願意的話,下午下班之後可以去博雅醫院,我想向媽媽介紹你。
蘇棠毫不猶豫地點頭,「說好了,介紹可以,但是只許說好聽的,不能拆台。」
沈易柔軟地笑著,深深點頭。
蘇棠不知道秦靜瑤的離開有沒有對沈易的工作造成什麼影響,她倒是切身感受到,她的辭職簡直要了陸小滿的親命。
自從上午十點多鐘得知蘇棠要辭職的消息開始,一直到下午快下班,陸小滿持續不斷地通過各種方式吭吭唧唧地哭訴蘇棠只要沈易不要她了,蘇棠起初還很真誠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捨,後來就直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將近五點的時候,蘇棠剛哭笑不得地叉掉陸小滿通過辦公自動化系統發給她的一排哭臉,桌上的手機就震了起來。
蘇棠以為又是陸小滿打來的,剛想戳下拒接鍵,才發現閃動在屏幕上的聯繫人姓名是兩個字的。
宋雨。
蘇棠愣了一下,趕忙拿起了接聽。
宋雨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蘇棠,你在上班嗎?」
「快下班了,怎麼了?」
宋雨在電話那頭不急不慢地說著,「你方便的話來醫院一趟吧。」
蘇棠心裡一揪,幾乎脫口而出,「沈易又病了?」
「嗯……」宋雨猶豫了一下,依然說得很平穩也很模糊,「他的身體情況還好,主要是情緒不太穩定,你在這裡可能會好一點,方便的話就來一趟吧。」
聽宋雨的語氣不像是有什麼大事,但能讓沈易情緒不穩定,還不穩定到連宋雨都看不下去了,蘇棠一時想不出會是什麼情況。
蘇棠的心不上不下的,比揪緊的時候還要難受,「到底怎麼了?」
宋雨在電話那頭靜了兩秒,聲音出口,依然輕柔平靜。
「沈易的媽媽去世了。」宋雨頓了頓,又輕聲補了一句,「昨天上午十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