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定本來還想問幾句,但是見到許惠橙好像在想什麼,臉上的表情佈滿愁雲,他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越和她接觸,越覺得她的日子真是苦巴巴。
他躺回原來的位置,閉目休息。
許惠橙的回憶時間線被她掐在某個點,她告訴自己,不能再去想了。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挽留,她就算想個一天一夜,也只是讓自己更加難過而已。
她重新背對鍾定,把自己的羽絨服當被子蓋好,蜷起身體。她想著,現在這種不知何時才能脫險的境況,應該是疑慮重重,難以入眠。但是沒過一會兒,她就扛不住身心的疲憊,沉沉睡去。
這一覺,她睡得很安穩。
直到她在夢中匆匆尋覓廁所,一直兜兜轉轉,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在樓梯間跑上跑下,就是看不到廁所的標誌,結果上到斷崖時,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奔跑速度,一腳踏了空,墜落於深淵。
許惠橙的腿蹬了下,被嚇醒了。
「你抖什麼抖?」上方傳來一句問話。
她驚得抬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在鍾定的懷裡,而且還攀著他的手臂。
她現在的這個表情實在太呆了,鍾定淡淡的,「做噩夢了?」
「我夢到……掉到懸崖下面了……」
「你還好好的,睡你的覺。」他睡眠比較淺,這女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冷,拚命貼過來,擾得他都無法睡。
許惠橙縮回手,腹部憋得很難受,她夾著雙腿爬起來。
鍾定有點不耐煩了,「你又幹什麼?」
「我……」她聲音細得跟蚊子似的。「要上廁所……」
聞言,他定定看她,「自己去。」
許惠橙應了聲,她本來也沒有想讓他陪著去。
她找了個離他最遠的角落,然後把旁邊的砂石堆了堆,在脫褲子之前她往鍾定那裡瞥了一眼。見他的頭完全轉了過去,她放心地蹲下。
完畢後,她往上捧了幾撥土。
這個山洞,其實都挺暖和的,但是她覺得在鍾定身邊,比較有安全感。所以她還是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鍾定睡意全無。
他望了眼外面,天色已經濛濛亮,於是索性去泡澡。
他想起陳行歸曾經提過,這座山的溫泉泉眼大大小小,有上百個。他和她也算幸運了,沒徹底困在那個冷颼颼的山洞。
他左手閒適地掛在池壁,右手自然垂著,狀態顯得頗為愜意。
許惠橙翻了個身,她在那邊望過來,只隱約見到他的輪廓。他的臉光影斑駁,她看著看著,突然睜大了眼睛。
鍾定和喬延,有一個很大的區別,就是髮型。鍾定原來的造型在今天一番折騰之後,都已經恢復自然。劉海搭了下來後,活脫脫就是喬延的模樣。
這個世上怎麼會有兩個人會想像到如此的地步。
她都有點懷疑自己眼花了。
也許是感覺到她的視線,鍾定突然側了頭往她這邊,眼睛彎成了新月,壞壞地笑,「小茶花,要不要來?」
這一笑,就讓她從魔怔裡清醒過來。
那是鍾定的笑。喬延不會這樣。
許惠橙搖了搖頭,「鍾先生,我睡了。」
「別睡著睡著又亂抖。」
她重新背向他,拉高羽絨外套,掩住耳朵。然而這次,卻怎麼也睡不著了。她稍稍正身,聽到他上岸的聲音後,又趕緊背過去。
他坐回了她的身邊。
鍾定敞開薄衫,右背的傷仍然漲著,他自己都能摸到那裡腫了一塊。
這個山洞暫時沒有出口。也許真的沒有,也許他還未發現。運氣這種東西,誰也說不準。但是設想如果沒有出口的話,那他就得在這個山洞等待救援到達。
他隨手撩著許惠橙的頭髮,存心不讓她好睡。
髮絲飄飄落落,她的脖頸間有些癢,於是動了動。
鍾定確定她沒有入睡,俯身又往她那裡壓。「小茶花,餓不餓?」
「嗯。」許惠橙承認了,但是又道,「不過沒事,我以前餓過更久的。」那種沒飯吃的日子,她經歷過。後來出來賣,因為要維持身材,她沒敢吃太多。幾個月前,朱吉武出國了。她突然胃口大好,餐餐頓頓十分飽,結果就是胖得飛快。
「那就好。」
有沒有救援都還是個未知數。他們已經失蹤將近一天一夜了,如果那個纜車管理員及時回去別墅通知的話,那麼陳行歸應該早安排出來了。
可是,沒有。
「鍾先生,你不睡覺麼?」她打斷了他的思路。
「睡不著了。」所以他才無聊地玩她的頭髮,柔柔順順,滑過指縫間的感覺很舒服。可惜,很短。
鍾定一手撥她的頭髮,一手將打火機開開合合。一聲聲的「叮」迴蕩在山洞裡。
許惠橙對於他的小動作,很是無奈。
他玩著玩著,開始扯她的衣領,然後無意地望了她一眼,只覺有什麼暗色的東西閃過。他將火機挨近些,發現她的頸背有一條深色的線。
「小茶花,你的紋身在背上?」他笑著,勾住領口往下拉,想要看清那個形狀。
許惠橙還在納悶,哪裡來的紋身。當她想起是什麼的時候,他已經按上了那條鞭痕。
她的身體一繃。
鍾定昨天傍晚醒來後,太陽已經下山,洞裡光線不足,只能窺見昏影,所以背部的花搭,他沒有看到。而今撩了她的衣服,貼近細看,他才發現,她的背部蜿蜒著大大小小的痕跡。有幾條的顏色比較深,其餘的都淺淺淡淡,和膚色相差不大。
他合上打火機的蓋子,沉下聲,「客人打的?」
許惠橙縮了縮。
他強硬地掰過她的臉,「玩SM?」
她搖頭。
「不聽話?挨打?」
她睜大了眼睛。
鍾定知道自己猜對了。他放鬆手上的勁,「什麼時候打的?」他看那傷口,像是新傷。見她還是愣愣的,他命令道,「說話。」
許惠橙囁囁道,「……前幾天。」
「前幾天你不是不方便麼?他們逼你去接客?」
「不是……」她無法理解朱吉武的行徑,因此,她也不懂其中的因果關係。
「不說算了。」鍾定猜出個大概。
逼良賣娼,他不是沒見過。只是他沒料到,就她這水平,還會被綁著上架。她這麼懦弱,他隨便嚇嚇,她就什麼都妥協。在他看來,她的個性就是即使被迫,也不會多反抗的那類型。更別說,要使用到暴力這個手段。
這個女人的日子,艱辛的程度讓他意外。
許惠橙整理好皺巴巴的衣服,仍是背向他。這種鞭打類的,她不好和他詳談。她沒有忘記喬凌曾經的行為,她覺得鍾定也有些什麼另類的癖好。
鍾定輕輕撫著她背上的傷痕,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還來不及考慮,就已經脫口而出,「小茶花,你有什麼願望嗎?」
「嗯。」要沒有願望,她哪來的勇氣繼續撐著。
「說來聽聽。」
「鍾先生……」她的聲音隱藏某種暗澀的情緒,在這個寂靜的小山洞裡,更顯沮喪。「它們……只是願望……」
那是一種美好的期待。而實現的途徑,佈滿荊棘。
「我要聽。」鍾定攬上她的腰,把她整個身子翻過來。
許惠橙覺得,他其實知道她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她被他箍得緊,有些喘不過氣,深深呼吸了一口,回頭望著他,「我想離開那裡。」
是他預料中的答案。「欠了多少?」
「六百萬……」那張清單的詳細數目她不記得,但那個合計總數觸目驚心。
「還了多少?」
「……想還三十萬。」她頓了頓,「可是他沒要……他讓我一次付清……」
他?鍾定拭過她盈盈漾漾的眼睛,「你是借了高利貸麼?」
她猛然搖頭,淚水再也沒忍住,「我沒借他錢。是他說要還的……」什麼都是朱吉武說的,她不答應,他就折磨她。她沒辦法,只能順著。
「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別把能量浪費在眼淚上。」鍾定鬆開她,和她拉開些距離,「六百萬是麼,我幫你還。」
許惠橙驚得眼睛大大的,瞳孔中映著他的倒影,水光在其中搖搖曳曳。
「當然。」他又勾起笑,「前提是,我們可以安全出去。」
「鍾先生……我……」她變得很激動,有一種正在做夢的不真實感,「我說真的……」
「我也沒說假。」
她心裡湧現出巨大的狂喜,眼裡閃著希冀的亮光,禁不住握起他的手,「鍾先生,我……」她一下子居然連感謝兩個字都哽住。她呼吸,再呼吸,才穩住語氣,「謝謝。我先還他的錢,欠你的,我以後還。」
「隨便。」鍾定此時晃過一個念頭,也許今天是雷鋒日。不然,解釋不通。
許惠橙頓時覺得天地都寬廣了。她原本餓得乏力頭暈,可是現下立即灌注了元氣一樣。
鍾定見狀,漫不經心的,「可別是迴光返照。」
她不反駁,心裡燦爛爛的。
等她還清債務,她就自由了。她想著想著,眼眶微微濕潤,幻想的前景,美好地讓她想大哭一場。
鍾定察覺到她情緒的異常,他懶得搭理。
他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錢。而她困於金錢,所以這真的僅是他的舉手之勞。
只是,看著她驟然展現的笑容,他心情挺不錯。
大概這就叫助人為樂。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良心早就被野狗叼走了,遇險之後,他覺得應該還殘留那麼一丁點兒。
山洞上午曬不到太陽,兩人喝過水,小憩了片刻。
許惠橙覺得自己可能餓過饑了,胃部已經沒有反應。但是她心情前所未有的歡樂,這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身體機能的萎靡。
鍾定在洞裡仔細察看一番後,沒有找到出口。
午後陽光慢慢灑了進來。
許惠橙把兩人的外套拿去晾曬,正把鍾定的風衣攤到窟窿處時,卻突然聽見外面傳來談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