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告白的最好時機」這種東西?
喜歡一個人,在什麼時候告訴那個人,真的很重要嗎?
我們看了太多好萊塢電影,看過太多日劇,看過太多言情小說與少女漫畫等,這些東西再再教育我們,告白一定要浪漫,一定要精心設計,一定要讓對方眼睛為之一亮(最好還能夠再盪氣迴腸中帶點淡淡的淚光),不然就辜負了「愛情」兩個字之所以發生在妳我之間、而不是其他人的獨特意義!
受過長期精良的訓練,我們知道告白的時機可以有很多可能。
例如在課堂上朗頌國文課文時突然若無其事地說出「沈佳儀我好喜歡妳,請妳當我的女朋友吧」這樣的怪句子,或是在掃地時間一起倒垃圾時不經意將喜歡脫口而出,或是在朝會時操場上唱國歌時吼出喜歡妳……一百個人有一百種愛情,意味著至少有一百種喜歡人的方式,既然如此,告白的時機也就真的是千奇百怪。
但,吊詭的問題來了……如果女孩也喜歡男孩,那麼男孩在什麼時機告白,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即使告白的方式五花八門,看起來很有怦怦響動的生命力,但如果告白的對方,竟然可以決定女孩「會不會喜歡男孩」或「會不會答應與男孩交往」,那麼「喜歡的定義」就幾乎與愛情脫鉤,變成一種只講浪漫花招,而不深入真正本質的東西。
所以在我心目中愛情的樣貌裏,即使男孩一邊打呵欠一邊告白,女孩九成還是會答應與男孩交往,剩下失敗的一成機率,就是男孩有毀滅性的口臭這件事在打呵欠告白的瞬間,殲滅了女孩對男孩的喜歡,算是意外。
既然告白的方式僅僅是表相,告白的結果不會因此而改變,那麼「苦苦思考告白時機」或「如何在驚喜中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愛意」這件事,難道都只是愚蠢的把戲嗎?
不,反而格外珍惜了。
那是一種心意。
每個人都想要讓心愛物件在見識到自己的喜歡時,能夠擁有最好的心情,好記憶相本裏留存最深刻的一頁。
所以我們挑場合,選時間,製造氣氛,為了他,為了她,為了彼此。
多麼誠意的心意。
回到故事。
錯過了我心中理想的告白時機,整個大一,就在繼續與沈佳儀維持好友關係的模棱兩可中度過。
在那個根本沒有手機的年代,我在宿舍公共電話前長長的隊伍裏,拿著電話卡度過好快樂的夜晚。
抽屜裏沈佳儀的信件越來越厚。
為了縮短我跟沈佳儀的致命三公分,我時不時就往隔壁清大的游泳池跑。
為沈佳儀哼哼寫寫的歌,已經可以出一張精選輯了。
在這段期間,我與這群同樣喜歡沈佳儀的死黨們,在泳池裏度過一個充滿氯氣味道的夏天,曬足熱騰騰的陽光。此時大家一個個都知道了我對沈佳儀的喜歡都很駭異我的心機與佈局,更被我以強大友情為後盾的愛情實力給震懾住,紛紛打退堂鼓。
「所以,就只剩下我孤軍奮戰囉!」我笑笑,在泳池旁吃著熱狗。
「柯景騰,我恨你!」廖英宏咬牙,跳水。
水花四濺中,許博淳重考上了淡江資工。
而我,辦了九刀杯自由格鬥賽。
九刀杯,自然是起名自我的綽號九把刀了。
是的,當了小說家後,每次遇到採訪都會碰上一模一樣問題:「為什麼你的筆名叫九把刀」,對我的騷擾已到黯然消魂的地步。
在此回答個痛快。
九把刀是我大學的綽號。為什麼九把刀是綽號,肇因於我寫了一手很無厘頭的歌,歌詞極短:「九把刀,把它磨一磨,它就會……亮晶晶!亮晶晶!」別問我在寫三小,大家下意識都聯想到我,在那一瞬間我的綽號就這麼拍板定案。之後選筆名時我根本沒有細想,九把刀便九把刀。
為什麼要辦什麼鬼格鬥賽?
我很熱血,喜歡看格鬥漫畫,《刃丸》、《第一神拳》、《鬥雞》、《功夫旋風兒》、《鐵拳小子》、《柔道部物語》都是我的最愛;我國小國中時也很愛找人打架,到了大學甚至還買了副拳擊手套在寢室,對著牆壁就是一陣自Hight式、裝模作樣的毆打。
但我很疑惑,交通大學明明就是個近乎男校的鬼地方,為什麼我所看到的同學都是一副好學生的金絲眼鏡仔模樣,沒有殺氣騰騰的男兒精神呢?難道漫畫《魁!男塾》都是騙人的嗎?
經過我再三深思後,我決定辦一場打架比賽,來幫助積弱不振的交大壯陽一下。
「打架比賽?拜託,九把刀,根本沒有人會理你的好不好。」室友孝綸舉著啞鈴,不屑道。孝綸是個肌肉訓練狂。
「怎麼可能,打架比賽耶!超屌的,免費提供想要打架、卻找不到人揍的優秀青年街頭格鬥,靠!怎麼可能會沒搞頭?就算是收報名費也很合理!」我大呼,拿出全開壁報紙攤在床上,準備畫海報。
「打架比賽聽起來很low耶,改成自由格鬥賽會不會好一點?學校就算知道了也比較好搪塞過去。」室友建漢善於行銷,立刻提供像樣的建議。
「就這麼辦。」我從善如流。
「還有呀,一定要採取現場報名,我猜一定會有人只是報好玩的,可是現場沒有到的話,對決名單就要重新安排了,很麻煩」建漢提醒我。
果然有道理,我只有猛點頭的份。
「建漢你跟九把刀發什麼神經,根本不會有人鳥這種爛比賽好不好!」孝綸依舊嗤之以鼻,枉費他平常老是想找我幹友誼架。
「獎品是什麼才是關鍵,只要有好的獎品就會吸引人來參加。」室友王義智隨口說,一邊遙控滑鼠從網路的芳鄰里抓愛情動作片。
靠,我窮死了,哪來的獎品!
「最強。」王義智不解?
「『最強』這個字,就像男子漢最好的獎品。」我滿意地握緊麥克筆。
於是好大喜功的我,將這場打架比賽取作「九刀杯自由格鬥賽」,並將幾張海報貼在宿舍公佈欄與寢室門口,時間就訂在期中考剛剛好結束的當晚,地點是大剌剌的管理科系系管地下室!
毫不意外的,這場怪異的打架比賽很快就引起了廣大的噓聲。同學們一致認為是愛搞怪的我又在唬爛了,在學校殿堂,科學園區的重鎮交通大學裏,根本不可能有這種比賽出現。
然而大家越不採信,我的心意就越是認真,非常逞強地想把比賽搞定。
另一方面,身為主辦人兼格鬥賽選手,打架的內容可不能太漏氣。我開始在寢室練拳,猛舉啞鈴,並幻想可能遇到什麼樣的對手,然後……狠、狠、揍、死、他!
「九把刀,你一定是瘋子。」建漢愣愣地看著揮汗如雨的我。
「要珍惜跟瘋子同寢的緣分啊!建漢,我當你報名囉!哈哈!」我大笑。
期末考結束在會計學考試後的夜晚,許多同學聞風而來,擠在地下室準備看熱鬧。而我則跟很講義氣的室友們,在石子地上慢條斯理撲好巧拼地板,增加安全性,好讓擒技或摔技有發揮的空間。
由於頭腦很好的交大學生真的很怕打架,所以現場報名打架的僅僅只有三個人,我簡直傻眼,跟我預期的暴走族大會串未免落差太大。
此時,感人肺腑的事情發生了。
「幹,你們真的很孬種耶,只會說九把刀不敢真的辦比賽,結果辦了又沒有人敢打,媽的,加我一個!」一向愛潑我冷水的孝綸捲起袖子,昂首闊步走過來報名。
「看來我也不能只是耍耍皮子。九把刀,我一個。」建漢拍拍我的肩膀,脫掉上衣,露出長滿長毛的史前胸肌。
「大家都這麼捧場,但他媽的我還真的不敢打!不過我可以當裁判啦,計時的工作就交給我了,九把刀你就專心揍人吧。」義智也抖擻起精神。
室友都那麼有義氣,我能說什麼?
混帳啊!這就是男人的浪漫啊!
「那麼,身為主辦人,打開場賽啟動大家『真打』的覺悟,可是我的責任啊!」我爽朗的走到現場報名的三個參加者前,帥氣地選了一個我絕對不可能打贏的對手。
劉建偉,一個來自馬來西亞的僑生,跆拳道社的紅帶(沒錢參加升等黑帶的考試,但相信我,他黑帶到不行啊!),比我高半個頭。最恐怖的是,建偉在馬來西亞曾經學過泰拳,寢室裏還用鏈子拴吊著一個沙袋練踢(請問你是來臺灣念書還是殺人的?)。我粗陋的拳套跟建偉的沙袋比起來,不是寒酸可以形容的,根本就是個屁!
「建偉,我跟你打開場。」我說,建偉欣然下場。
全場譁然,紛紛鼓噪起來。
擬問我為什麼選建偉?很好。因為我是硬漢,就這麼簡單。
這篇愛情小說連載至今,竟出現如此突兀的武打場面,相信也是各位讀者始料未及的。但就我的個性來說,這場個格鬥賽之所以發生,完全無法迴避的必然。
這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一夜。
「九把刀,你會被打死!」義智把我拉到一旁,好心提醒我:「建偉喜歡的女孩子正在旁邊看,挪,就是她。在這種情況下你根本就會被打著玩。」
我順著義智的眼神,立刻就找到了建偉中意的女孩。唔,女孩是現任跆拳道社長的女友,建偉萬一輸給了沒學過格鬥技的我,這輩子就別想追她了!
「哼,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做超越格鬥技的草根流氓打架!」我不理會義智,大大方方走到建偉前,等待身為主持人的義智吹哨。
兩人脫了鞋,站在勉強湊合的巧拼地板上。
義智走到我們中央,大聲朗誦我寫好的規則條文:「比賽採取三回合制,每一回合一分鐘,遇到流血情況則暫停,勝負由全場觀眾鼓掌大小聲認定產生。兩位選手請注意,比賽可以戳眼、踢鳥、甩耳光,但名譽後果自行承擔……靠!還可以踢鳥?出人命我可不管,比賽開始!」義智吹哨。
我擺起拳擊姿勢,而建偉則在眾人的鼓掌聲中笑笑以對,一派輕鬆。
「建偉,認真打啊!」我說,慢慢靠近建偉。
「好啊。」建偉笑笑,聳聳肩。
猛地,我快速衝近建偉。左拳虛構一劃,右拳悍然朝建偉的鼻子擊出。
沒有第二種結果。建偉愣愣地倒下,鼻血噴出!
全場爆起一陣驚呼。
義智宣佈暫停,從口袋拿出幾張皺皺的衛生紙交給建偉,讓他把稀哩嘩啦的鼻血好好擦乾淨。
「建偉,這場比賽可是打真的。」我有些抱歉地看著憤怒不已的建偉,補充道:「你再不認真,就會被我幹掉。」
建偉嘴巴猛罵三國語言胡亂拼貼的粗話,草率地拭去鼻血,便怒髮衝冠地朝我衝過來。義智趕緊宣佈比賽繼續。看來建偉喜歡的女孩在一旁觀戰的效應,實在很嚇人。
「唔。」我瞳孔縮小,本能後退。
很可怕的腳!
我剛剛先聲奪人,給建偉好好上了一堂課後,一下子就被建偉的快腳給掃得無法前進,心驚不已。
依照我打架無數次的經驗,對手用腳踢攻擊我的下場都很慘,因為一般人沒事根本不會練腿踢,所以腿踢的速度都很慢,百分之百都會被我整個抓住,然後摔倒毒打一頓。
但練過泰拳、跆拳道又超強的建偉,腳力雄健,速度飛快,硬要抓的話我的手的虎口可能會裂開!
更可恨的是,建偉的憤怒與認真,讓全場目瞪口呆,而我開始不甘心起來。
「王八蛋,再這樣被踢下去,我的手就要報廢了。」我心怒。
我要他知道每一次踢中我,都得付出代價,我可沒打算躲來躲去,拖到比賽結束。
於是建偉每踢我一腳我就想辦法將我的拳頭砸在他的身上,一腳一拳,算是有借有還。我的拳頭絕不留力,專朝建偉的臉猛K,靠著狠勁與氣勢,勉強與建偉打平。
第一回合過去,我已滿身大汗。
才短短一分鐘,但每一秒都是劇烈的無氧運動,真的非常耗竭氣力,而磨石子地上的巧拼地板因雙方的腳力挪動,扯得四分五裂,散成一塊塊。
休息的時間我坐在地上,看著建偉冷冷地瞪著我,背脊真是一陣發寒。
「九把刀,你站著打是打不贏建偉的。」建漢蹲在我旁邊,同情地看著我。
「我知道,但要把他撲倒,我的肋骨還得冒著被他的腿抽斷的危險啊。」我苦笑,劇烈喘氣。
如果可以把精於立技格鬥的建偉逼到地上,兩個人向流氓一樣互毆的話,這場打架就是五五波了。知道簡單,做到很難。
因為會痛!
辛苦的第二回合開始。我開始顯露疲態,出現揮空拳的殘念。習慣激烈練習的建偉依然故我,將我的身體當作沙包,狠狠地踢、踢、踢、踢、踢、踢!
我沒有機會拽住建偉的腳,或是將他撲抱在地上扭打,依舊是一場單純的立技比賽。我根本沒有機會使出我打架時最慣用的勒脖子手段,反而在接近建偉時被踹中肚子,痛得快吐。
然後是步履維艱的第三回合。
完蛋了,我極度缺氧,連劇烈喘氣的時間都騰不出來。我拳照出,但拳頭裏已經沒有了擊倒對手的精神,只是單單給予建偉威嚇性的痛苦。
唯一的好事是,時間畢竟是公平的,建偉也累了。他的腳開始不夠力氣,踢得也沒那麼快。但我現在即使可以捉住他的腳、摔翻他在地上像小孩子胡鬧亂打,被揍暈的九成九也是我。別忘了,建偉的手可不是殘廢,而他剛剛幾乎都沒動到手啊!
就在讀秒階段,我必須承認我心中暗暗高興「比賽終於要結束,我也可以正常大口呼吸」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建偉他,竟然在讀秒階段,將右腳高高揚起……
我在格鬥技漫畫認識一個夢幻的格鬥技:單腳高高抬起,腳跟高過對方的眼睛,然後快速下墜,用足踵或腳掌攻擊對方的頭頂或顏面,這招在空手道的術語叫「踵落」,在跆拳道則稱作「下壓」。這招力道很可怕,但我每次看到漫畫裏有人使出這招,我就很想笑,因為「踵落」要將腳高高揚起,所需花費的時間已足夠對方閃躲,要命中?根本就天方夜譚。
但就當建偉的腳掌由下而上,慢慢抬高我的眼前時,我的反應竟不是快速往後、往左、往右閃躲……而是自然而然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腳掌高舉過我。
完全是生物本能,我就是呆呆地揚起脖子。
「踵落」!
一股濃到崩解的意識的嗆意,就這麼沿著種落的軌跡,壓過鼻梁、墜至嘴唇直達下巴。來不及痛,我只覺得好嗆好酸,眼前一陣霹靂的黑。
建偉此腿得手,開心得想再補踢一腳時,我舉起沒有力道的拳頭,惡狠狠地瞪著建偉,裝作氣勢爆發的假象。建偉猶豫了一下,然後後退一步。
時間到,義智宣佈比賽結果,大家瘋狂鼓掌,結果當然由大佔優勢的建偉獲得格鬥的勝利。
我痛苦退場時,鼻子裏嘴巴裏都是鹹鹹的鮮血,嘴唇從裏面被牙齒撞傷,難以癒合的傷口後來足足讓我喝了好幾個禮拜的廣東粥。
建偉接受大家的歡呼,我則心滿意足地含著染血的衛生紙,在角落休息。
夠了,真的好滿足。
到了大學還可以在不會被記過的情況下痛快地對毆──而且還是跟這麼厲害的角色互拼,真是夠痛快!即使輸了還是不減我的硬漢本色啊!
第二場與第三場的打架比賽,便在義智的幫助下順利結束。
我那兩位是有都拿下了勝利,建漢甚至用柔道打贏了國術社大三學長的彈腿,果然義氣還是王道。然而大家都覺得我與建偉的對決最好看,畢竟那是唯一一場拳拳到肉,雙方都有「飆血」的比賽。
我真是,驕傲透頂了!
比賽結束後,我興高采烈邀建偉與室友一同到清大夜市吃宵夜,算是慶功。
我嘴巴裏都快痛死了,勉強與大家吃著冰豆花。而建偉不住地跟我道歉,並告訴我還好沒有在第三回合試圖抓住他的腳,不然他打算在被我抓住腳踝的瞬間飛身旋轉,騰空,用另一隻腳轟掃我的臉。
「我每天都在寢室對著沙袋練習大迴旋踢,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夠派上用場。」建偉一臉心嚮往之,十分可惜似的。
「靠!我們是同學耶!你竟然要用迴旋踢這種大絕招掃我的臉!」我忿忿大呼,隨即與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回到宿舍後,我買了一包冰塊冷敷我腫脹的嘴,心中只有越來越高興的份。對我來說,比賽結束只是個開始,真正開心的時間還在後頭。
幸運,在bbs網路上看見沈佳儀的帳號。
「嘻嘻,有空嗎?」我敲著鍵盤。
「嗯啊,報告快趕完了。你怎麼還不睡?」她慢慢敲道。
「怎麼睡得著?我打電話給妳,跟你說一件很厲害的事。」
「好啊。」
懷抱著炫耀男子氣魄的心情,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沈佳儀。
儘管嘴巴很痛,但我興高采烈地將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沈佳儀,巨細靡遺,不想錯漏任一個環節,每個互毆的招式都盡可能形容清楚。
沈佳儀幾乎以一種靜默的態度在聽著,我想她沒有到現場親眼目睹一切,或許很難感受我在場上的表現有多勇敢,於是我不斷不斷地強調。
「真的!超恐怖的!我第二回被正面踹中一腳,踢在我的肚子上,超痛!我痛得快要吐了,還好我假裝要出拳建偉才後退,不然我一定被踢到跪下。」我手舞足蹈。
沈佳儀還是沉默。
「其實每回合只有一分鐘,可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累一百倍,想當初我還想定九回合咧,哈哈,如果那樣訂的話,我現在大概連話筒都拿不好了……」
沈佳儀還是沉默。
「妳知道什麼是立技嗎?就是站著打的格鬥技,有人說現在最強的立技就是泰拳,我今天多多少少領教了,靠,果然夠恐怖,我一靠進建偉打他,他的腳不夠距離踢我,就用膝蓋撞過來!我超怕我的肋骨就這樣斷掉……」。
沈佳儀還是沉默。
「雖然建偉的腳很恐怖,像鞭子一樣,但說起捱打,誰比較強還真難猜吧?我的拳頭可是很硬的,只要他的臉再中我一拳,百分百就趴在地上啦!」
沈佳儀還是沉默,真是要命。
「妳知道踵落嗎?幻之絕技踵落耶!我打架打這麼久,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這麼高級的動作,靠,建偉的腳高高抬起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是踵落了,但我還是很笨地把頭抬起來,就這樣……唰!碰碰碰碰,我的鼻子、人中、嘴巴、下巴,全都掛彩!」我越說越興奮。
沈佳儀不再沉默。
「柯景騰,你到底在想什麼?」她開口,聲音充滿了我不曾感受的情緒。
「……什麼意思?」
「你辦這什麼奇怪的比賽?這種比賽有什麼意義嗎?」沈佳儀很生氣。
「很有意義啊,自由格鬥賽耶!妳不覺得超炫的嗎?兩個男人之間……」我張口結舌,事情好像不太妙。
「不就是打架?柯景騰,你專程辦一個把自己搞受傷,這樣的比賽我看不出來有什麼炫,你怎麼會這麼幼稚?」沈佳儀越說越生氣,連聲音都聽起來像個老師。
「幼稚?」我難以接受。
「就是幼稚!很幼稚!你告訴我,這種奇怪的比賽除了把你自己跟別人都弄受傷以外,到底還讓你學到什麼?」沈佳儀質疑。
「哪需要學?不見得做什麼事就一定要學到什麼吧?」我的心被扯著,撕著。
「至少你學到辦這樣的比賽會受傷,而這種傷是一點也不必要的!幼稚,你真的很幼稚!你身上的傷我只能說是活該!」沈佳儀完全無法接受。
而我的情緒被堆得越來越高,越墊越厚,心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洶湧地翻滾著。
我不想哽住,不想忍受。
「幼稚?妳知不知道這次自由格鬥賽對我來說是很棒的經驗?妳可不可以單純替我高興就好?」我的怒氣爆發。
電話那頭,沈佳儀似乎愣住。
「不管是自由格鬥還是打架,為什麼跆拳道比賽就很正當,柔道比賽就很正當,而我辦的沒有規定的格鬥技巧比賽就很幼稚!明明就更厲害!能夠在這種比賽下還故意挑一個最厲害的對手打,需要很大的勇氣不是嗎?」我整個人都在爆炸。
「……你以後還要辦這樣的比賽嗎?」沈佳儀冷冷的道。
「為什麼不辦?一定辦第二次!」我氣到全身發抖。
「幼稚。」沈佳儀還是生氣。
「為什麼妳要否定對我很重要的東西?這是我個性很重要的一部分,妳是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難道不知道嗎?」我深呼吸。
「對你很重要的東西,竟然就是傷害自己嗎?」她冷冷的道。
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很難受。」我流下眼淚,不再生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被瞭解的心。
「我好像,無法再前進了。」我哭出來:「沈佳儀,我好像,沒有辦法繼續追妳了,我的心裏非常難受,非常難受。」
淚流不止中,我做出這輩子最大的決定。
電話那頭的沈佳儀並沒有沉默,她很快就回答了我。
「那就不要再追了啊!」她也很倔強,讓我幾乎握不住電話筒。
我們結束不愉快的對話。
我回到電腦前,在號啕大哭中打鍵盤,寫了一封長信給沈佳儀說再見。
再見,再見,再見。
妳永遠都看不見我放棄的背影有多麼傷心,我的幼稚出自我熱血的根性,就是靠著這股熱血,我才能喜歡妳那麼久。
而這份熱血,竟成了你否定無所謂的存在。
八年了,喜歡沈佳儀第八年了。
國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學兩年,喜歡這個女孩的每一天都讓我朝氣十足,每次睡夢中醒來都知道今天生存的意義。讓我快樂。
讓我在這個世界上有非常在意的事物。讓我今夜痛哭失聲。
在人生某個關鍵點上,我明白了沈佳儀與我之間個性的矛盾。這個矛盾我早已知道,身邊的朋友也不斷地提醒我,但我總是以為正經八百的沈佳儀與搞怪衝動的我之間的矛盾,並不是排斥,而是一種反差的浪漫。
人生沒有意外,只能說是命運使然。
錯過了聽見神奇魔咒的時機,卻因為一場荒謬又熱血的怪比賽,讓我與深深喜歡的女孩從此在愛情的路上分道揚鑣,各自化作一條線,在不同的人生路上奔馳。
奔馳,卻又彼此纏繞。
不久後,我交了女朋友。沈佳儀也交了男朋友。
但我們之間的故事,卻沒有因此結束。
八年的喜歡,讓我們之間擁有更深刻的聯繫。
比情人飽滿,比朋友扎實。
那是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