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鄉小鎮時,阿衡除了弟弟雲在,還有許多一起青梅竹馬捉魚戲水長大的玩伴,只是沒升到高中,都紛紛離開了家鄉,到北方一些繁華的都市尋夢。臨行時無一例外,她們抱住她,對她說:「阿衡阿衡,離開你會很捨不得,我們一定要每天都給對方寫信。」
可從最初的互通信件至完全失去聯絡,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光而已。只是為難了阿衡,每日抽出許多時間寫信,可卻只能對著「查無此人」的一堆退信發愁。
阿衡要上的學校,是初中和高中連在一起的B市名校——西林。在那就讀的學生,要麼成績優異,要麼有錢,要麼有權,三者至少佔一項。
思莞把阿衡託付給教務處的陳主任,便匆匆離去。聽著陳主任話中稱讚的語氣,思莞想必是各項成績都極出挑的學生。
陳主任對溫家的權勢很清楚,知道阿衡身份的敏感,便把她排入了高一最好的班級——三班。
阿衡站在三班門口,有些遲疑,攥著書包的手汗津津的,聽到教室中的授課聲,尷尬地想從後門走進去。轉身時,卻感覺一陣風衝來,隨即,天旋地轉,結結實實撞在了輕輕掩住的門上,摔了個七葷八素。
「靠!奶奶的,怎麼有人堵在門口!」瞬間,教室裡靜得只能聽到一聲洪亮粗口的回音。
阿衡頭昏眼花,被那一聲「靠」吼得魂魄俱散,仰起頭時,看到了對方齜著八顆大白牙的血盆大口,不禁驚悚。好像蹭出血了,阿衡看著手心滲出的血痕,終於有了真實感。
而本來凝固的氣氛開始和緩,震耳的爆笑聲傳來,大膽的甚至開始起鬨:「大姨媽,年紀大了,保重身體!」
那人揉著一頭黑色亂髮,回頭怒罵:「滾你娘的!你才大姨媽!你們全家都大姨媽!」
「辛達夷!」講台上的女老師臉漲得像番茄,氣得直哆嗦。
「啊,是郭老師,對不起哈,我錯了。您別生氣,您長得這麼漂亮,配著豬腰子的臉色兒多不搭調,是不是?笑一笑,十年少!」少年嬉皮笑臉,半是調侃半是挖苦。
「你!!你給我回到座位上去!!!」
「是!」少年歪打了個軍禮,露出白晃晃的牙,然後把手突兀地伸到阿衡面前。
阿衡愣神,隨即開始冒冷汗。
「愣什麼呢!」少年咧開嘴,攥住阿衡的腕,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而後,阿衡在來不及自我介紹的情況下,莫名其妙渾渾噩噩地融入了新的班級。
班上的學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阿衡,南方的轉學生,長得一般清秀,家裡有點關係,知道這些,也就夠了。大家拚命擠進三班,是為了考上名牌大學,有那閒心管別人的祖宗十八代,還不如多做兩道題。
然而,有些孽緣終究還是埋下了。
辛達夷,在之後長達十年的時光中,不定期抽風兼悲憤交加,揉著一頭亂髮,手指顫抖地指著阿衡和言希,恨不得吐出一缸血:「我辛達夷活了小半輩子哈,交過的朋友如過江之鯽、黃河鯉魚,怎麼就偏偏碰到你們這兩個費治的?!」
阿衡微笑,眉眼溫柔:「是嗎?」
言希冷笑,唇角微挑:「護舒寶,可真是難為你了?!」
達夷怒:「言希你丫不準叫老子護舒寶!!!」
言希睜大鳳眼,天真爛漫:「那月月寶好不好?」
達夷淚流滿面:「有差別嗎?」
阿衡思索片刻,認真回答:「月月寶沒有護舒寶好用。」
達夷口吐白沫。
對辛達夷而言,阿衡、言希在一起是絕對能讓他短壽五十年的主,但若是不在一起,又大抵能讓他短壽一百年。所以,每每眾人痛呼「倆小丫的,誰要是再管他們,出門我丫的讓豆腐磕傻」,達夷卻誓牽紅線,即使做地下黨任敵方蹂躪也在所不惜,被一幫朋友連踢帶打,直罵「受虐狂」。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們這幫兔崽子不要以為咱容易,要不是為了多活五十年,老子寧願天天拿月月寶當尿片使也不管那一對小不要臉的!!!」
咳咳,總的來說,在名校西林流傳頗久的辛氏達夷「一撞溫衡誤終身」,基本上不是野史。
那日之後,阿衡在班上,見人便帶著三分溫和的笑,半點不惹人討厭,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半個隱形人的模樣。
巧的是,撞了她的辛達夷正巧坐在斜後方,人也不大愛說話,但貧起來絕對能把人噎個半死。偏偏女生們又愛找他貧,被他氣得小臉紅紫各半,卻也不發火,只是拐著彎兒地把話題往「言希、溫思莞」上繞。
「老子什麼時候成了他倆的保姆?」少年說話爽利,帶著諷刺。
「你不是和言希、溫思莞發小嗎?」探話的女孩臉憋得通紅。
阿衡吃驚,手中的原子筆在練習冊上劃出一道亂線。
「就丫的那點兒破事兒,老子說出來怕你們偶像幻滅!姐姐們,愛哪哪去哈,咱不當狗仔很多年。」少年不給面子,邊揮手趕人邊翻白眼。
阿衡想起潑到思莞身上的那盆水,撲哧笑了出來。
「姐姐,您這又是樂啥呢?」少年莫名其妙,看著前面微微抖動的背。
「沒事兒。」阿衡小聲開口,聲音糯糯的。
「這姑娘聲音怎麼聽著這麼彆扭呢?」辛達夷小聲嘀咕。
阿衡淡淡一哂,閉了口,繼續算題。
「呀!老子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少年像是想起了什麼,拍了亂糟糟的腦門一下,有神的大眼睛直直看著前方有些清瘦的背影,而後拿起鉛筆,輕輕戳了戳女孩,「你姓什麼?」
「溫衡,我。」阿衡轉身,靜靜地看著少年的眼睛,口音依舊奇怪,卻帶了些別的意味。
「果然姓溫。」辛達夷不知怎的,想起另一個女孩,聲音竟冷了八度,慢慢地,拿著鉛筆的手鬆了下來。
辛達夷雖自幼魯莽,做事不計後果,可卻從不屑做那些排擠別人的小人行徑。就算是為了思爾要破例,也斷然不會朝一個老實巴交、土裡土氣、連話都說不囫圇的小姑娘撒氣。是男人,總得顧及自己的面子,不然在言希那廝面前,他辛大爺可抬不起頭做人!!!
他心裡煩躁,憋了一肚子火,於是把書摔得「梆梆」作響。
阿衡心中隱約覺得同她有關,聽著清晰的粗魯的響聲,心中竟奇異地變得平靜,眉梢依舊是遠山般溫和的線,卻帶了些淡淡的倦意。
那日傍晚,放學時,秘書小李照例在附近的停車場等著阿衡和思莞。思莞比阿衡高一個年級,放學晚一些。
思莞出來時,模樣波瀾不驚,可驀地,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可置信地朝著石柱的方向大喊了一聲,眸中瞬間積聚了波瀾:「爾爾!」
阿衡心口發緊,轉頭望去,看到一個瘦弱的長髮女孩愣在石柱旁的側影。她聽到思莞的喊聲,卻慌亂離去。
而這時,阿衡還不曾想過,一聲「爾爾」究竟代表什麼,只是心裡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好像時刻追尋著的答案就在眼前,卻突然失去了所有渴知的慾望一般。
「爾爾,不走,不行嗎?」空蕩蕩的校門口,清晰地包裹著帶著絲絲痛意的聲音。思莞修長的指緩緩蜷縮,冰藍色的襯衫貼在皮膚上,衣角被攥得有些變形,那般的委屈鬱結於心,像個孩子一般表達了出來。
可是,那個被親密地稱作「爾爾」的女孩卻恍若未聞地徑直朝前走去,一步步,慢慢挺直背,生生變得白天鵝般的高貴優雅。
溫思莞失了溫柔和禮貌,卻沒有追上去。他走到了遠處,靠在石柱上,過了許久才回來,眼眶是紅著的,看著阿衡,更加禮貌,也更加冷淡。
阿衡心中彷彿漫過一陣霧,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最初這世界本真的模樣。他們——思莞和他口中的「爾爾」,都迷路了嗎?背道而馳,走得那麼堅持,卻失去了方向。
而她,存在著,即使未曾做過什麼,只要姓溫,便意味著一種摧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