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下冊·雲想衣裳花想容

  一班班長李小胖和顏悅色:「溫衡同學這次考試又退步了,真是可喜可賀,同志們鼓掌。」

  嘩嘩,如潮的掌聲。

  「這孩子真牛,只一年,硬生生從年級第一滑到年級七十,非我醫學院一般人能及也。」

  「嘖嘖,這速度,這效率,快趕上『神三』了。」

  「嘿嘿,有阿衡,我覺得我這次退步二十名還是可以忍受的嘛。」

  眾人扇涼風,手搭涼棚作壁上觀看戲狀。

  溫衡窘。

  小胖站在講台上,和顏悅色地獰笑:「孩子,還記得我們院怎麼分的班嗎?」

  溫衡答:「成績。」

  小胖再問:「咱們是幾班?」

  再答:「一班。」

  小胖齜牙,倆小眼笑成一條縫:「今天出成績,趙導辦公室二、三、四、五、六班那幫兔崽子可都誇我了,說好好的年級第一都被我培養成了年級七十,多人品多功勞,一般人幹不出這事兒。」

  溫衡點頭:「是挺不容易的。」

  小胖掩面:「靠,你太墮落太無恥太醜陋太殘忍了,我都不忍心看了。」

  溫衡:「全靠班長教得好。」

  小胖淚流滿面:「我都是變著法兒地教你們怎麼欺負細菌寶寶,從切割人肉纖維中獲取快感,什麼時候教你這個了?」

  眾人呸。

  李小胖你不要臉。

  李小胖你很不要臉。

  李小胖你絕對不要臉。

  李小胖掏耳朵,裝作沒聽見:「好了好了,這次班會到此結束,沒考好的抱頭唱國歌,考好的下次考不好再說。重點研究觀察溫衡同學,必要時對其監督譴責,下次在街上賣場、KFC、MC等地看到此人賣笑,拖回來群抽之。」

  阿衡淚:「小胖你不能這個樣子,你是不知道沒飯吃沒衣服穿的辛苦,全亞洲有多少兒童掙紮在飢餓線上,我打工都是為了養活自己,班長!」

  小胖揪孩子小辮兒:「把你老公賣了吧,顧學長值不少錢呢。」

  阿衡淡定,搖頭:「不要,麥兜說絕對不出賣自己的雞,所以,我也不能出賣自己的人。」

  門口有人笑著鼓掌。

  阿衡扭頭,一群白大褂,大五的一幫老孔雀。

  所謂老孔雀,就是年過婚齡還小姑獨處,跟低齡學妹相處時處處散發風騷氣息的男人們。

  「阿衡,這話我可得跟飛白好好學學,讓他聽聽。」說話的是顧飛白的好友。

  所謂顧飛白,則是她的未婚夫,她父親連同顧家大家長欽定的。

  高三暑假,父親特地回家,把她帶到H城相親,然後,貌似顧飛白涵養很好,雖然對她很是不耐煩,雖然看見她高挑著眉裝沒看見,兩人還是被父親以及顧飛白的伯父敲定了婚事。

  說起來,阿衡也很頭疼,這個顧飛白,其實就是之前滿面青春的小白同志,誰曉得兩年不見,就長成了這副模樣:打著Z大天才校草的名號,左手獎盃,右手手術刀,嘴裡唸著演講稿,腳下,還不忘漠然地踩過一封封粉紅情書。

  實在是讓阿衡的腦容量CPU難以瞬間接受。

  兩個人感情一般,比起天天鬧分手的好一些,比起天天在宿舍樓前抱著啃的差一些,算是老實本分的類型。但是,由於顧飛白無時無刻不是一張沒表情的臉,所以,兩人的相處模式,在外人看來,難免有女方過於主動的嫌疑。

  「南極不是一天融化的,師妹節哀。」恰有一人壞笑。

  「革命尚未成功,小嫂子繼續努力。」又有一人附和。

  阿衡抽搐:「多謝師哥教誨。」

  最後一人拍腦門:「噢,對了,阿衡,飛白今天在實驗室跟進張教授,大概晚上十點才能結束。他讓我跟你說一聲,晚上不能跟你一起吃飯了。」

  阿衡呵呵笑:「好,知道了。」

  她晚上七點打工,其實也不怎麼有時間見顧飛白,只是兩個人習慣了一起吃晚飯,不見時總要和對方說一聲,算是戀人間的一種默契。

  晚上是在一家麵包店打工,一個普通的小店,裝潢普通,味道普通,偶爾廚房還會拿出做壞的蛋糕,所以,只有口福不錯。

  一個小時七塊五。

  也就是從夜間七點到十點,能掙二十二塊五。大概,維持三天餓不死的程度。

  爸爸說,阿衡,做個好醫生吧。

  然後,如果沒有經濟來源,第一年勉強靠著獎學金活,而今年又確鑿沒有獎學金還想當醫生的情況下,咳,基本是個不容樂觀的情況。

  想得獎學金,就要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就要有充裕的時間;但是害怕餓死,就要出賣時間;可是沒了時間就代表學不好;學不好又想在人才比蒼蠅還多的Z大得獎學金,基本白日做夢。

  於是,惡性循環導致了今天的挨批鬥。

  阿衡看著店裡零星入座的客人,閒得想拿蒼蠅拍拍蚊子。

  店長是個中年阿姨,孩子考上了大學,在家閒著沒事兒幹,就開起了餅店。因為阿衡和她家孩子年紀相仿,所以多有照顧。

  阿衡說:「阿姨我們改革吧,把店面擴充一倍,裝上十個八個保溫櫃,然後請一級餅師,做很多好吃的麵包掙很多錢。然後阿姨你每個小時多發我兩塊錢。」

  阿姨羨慕:「年輕孩子,能做夢真好。」

  阿衡窘。

  快下班的時候有小情侶投訴,說慕斯蛋糕不新鮮,顏色看著不正。

  其實呢,這個情況基本是不可能存在的。餅屋只有一個孤單單的保溫櫃,但是最近又壞了,所以基本上每天做的慕斯蛋糕不超過二十塊,賣完則罷,賣不完的都進阿衡肚裡了。新鮮不新鮮,她最清楚。

  阿衡奉命去勘察情況,盯著蛋糕看了半天,顏色是挺彆扭,淡黃色的蛋糕上多出杯蓋大小的猩紅色。

  看了小情侶一眼,她呵呵笑:「小姐,您看,是不是您口紅的顏色?」

  人小姐不樂意了,拍桌子:「我用的是歐萊雅的唇彩,名牌,絕對不掉色!」

  那先生諷刺:「算了,跟她講什麼歐萊雅,穿成這樣,知道歐萊雅是什麼嗎?」

  阿衡低頭,減價時買的白T恤、牛仔褲,還有餅屋阿姨專門做的工作圍裙,她回頭,笑:「阿姨,他說你做的衣服不好看。」

  本來阿姨矜持優雅,不稀得和一般人一般見識,但她最恨別人說她女紅廚藝不好,此二人佔全兩項,焉能不怒火大炙?一陣罵街葷話,把小情侶罵得抱頭鼠竄。

  然後,其他客人也順道被嚇跑了。

  阿姨一甩鬈髮,豪氣萬千:「小溫,老娘今天罵得舒服,關門回家。」

  阿衡看表,九點半,提前半個小時,歡天喜地。

  她在學校門口的燒賣店買了一籠牛肉的和一籠油糖的,顧飛白每次看到這個燒賣店總要從店頭盯到店尾,再冷冷地不屑地來一句:「不衛生。」

  其實,阿衡想說,他如果不是想吃,完全不必這麼麻煩的。

  然後,送到實驗室,顧飛白的工作大致上已經結束了,看到散著熱氣的燒賣,又是一句「不衛生」,執著地用高傲冷淡的眼睛盯著袋子看了半天。

  阿衡笑。

  「吃吧。我問過老闆了,餡兒是今天下午才做好的,應該沒問題。」阿衡把袋子遞給他,然後看了一眼手錶,微笑道,「宿舍快熄燈了,我先回去,你也早點回家。」

  轉身,卻被顧飛白拉住了衣角。

  「稍等。」顧飛白難得主動,從白大褂口袋中掏出一把糖果,「伸手。」

  阿衡乖乖伸出手。

  「今天張教授家得了一個小孫女,發的喜糖,我酒精過敏,你拿走吧。」顧飛白淡淡解釋,把糖放進她的手心,唇角有了難得的笑意。

  阿衡定睛,是酒心糖。她臉有些紅,小聲開了口:「我會吃完的。」

  鄭重的,溫柔的。

  言希戴著耳麥,淡粉色的T恤,手指輕輕指了指耳朵,玻璃門外監聽室裡心領神會,稍稍調高了聲音。

  「DJ Yan,你還在聽嗎?」耳機裡傳來怯懦悲傷的女聲。

  「李小姐,我在聽。」言希平靜開口,「你說你高考三次失敗,父母對你失望透頂,而你本人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想要跳樓,是嗎?」

  「對。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說,DJ Yan似乎一切都很順心,在電視上曾經看過你的訪談,年輕、俊美、才思敏捷,恐怕不會瞭解我的痛苦。高考只是導火索而已,更加讓我不安的是,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透明,看著四周,總有一種錯覺,全世界都看不到我,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活著已經悲傷到無法言喻,連勇氣都蕩然無存了嗎?」言希輕輕問她。

  「是。」那女子顫抖著開口。

  「那就跳下去吧。」少年垂頭,平淡開口。

  旁邊的導播急了,直跳腳,一直對著言希打手勢。

  言希抬頭,把指放在唇間,微微笑了,示意他安靜。

  電話另一側,那女子淒然開口:「連DJ Yan也認為我這樣的人是孬種、渣滓、社會的負累,是嗎?」

  「走或者留,活著或者死亡,都只是你選擇的一種方式,我無權干涉。」

  少年聲調平緩,卻在言語間帶了冷漠:「或許,從高層跳下,你才能感覺到自己對全世界的恨意得到昭彰,才能使靈魂得到救贖。你的父親母親才應該是世界上最應當遭到譴責的人,他們生下了你,卻不能在你高考失敗之後一如既往無私地愛著你,只是想著怎樣逼死你,然後年紀老邁、膝下淒涼心中才舒服,是不是?」

  對方聲音忽然變得尖銳:「你憑什麼說他們愛我?!你憑什麼說我死了他們會晚景淒涼?!他們看著我的眼神,讓我覺得我根本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我寧願自己從樓上摔下,活不得死不去,讓他們後悔一輩子!」

  言希笑了:「對,然後他們會繼續養你一輩子。」

  那女子愣了,許久,哽嚥了:「你憑什麼這麼說,到底憑什麼?」

  言希平淡開口:「憑你覺得全世界看不到你。」

  「為什麼?」

  「如果,不是曾經在他們那裡得到巨大的愛,如果不曾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又怎麼會在遭到挫折後如此傷心?」

  「可是,沒有用的,他們不會再相信我,不會再愛我。」那女子手掌撐著面孔,低聲哭泣。

  「林小姐,你覺得,一直愛著你如此艱難嗎?」言希輕輕揉著眉心,低笑,「為什麼不能相信他們?或者,覺得這愛太過艱辛,實在無法忍受,那不如選擇一個無懈可擊的契機,去一個無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再來審視,這份愛究竟是彌足珍貴,還是畫蛇添足?」

  那女子終究號啕大哭,雨過天晴。她說:「DJ Yan,我想要好好繼續愛我的爸爸媽媽,我想要繼續。」

  言希愣了,繼而微笑,銳利的眼神溫柔起來。

  他說:「你很勇敢,很了不起。」

  節目終於結束,言希抱著杯子狂喝水,抬眼,卻看到窗外有人輕輕叩著他面前的玻璃。

  是陸流。

  他笑了:「言希,你真能忽悠人,愛不愛的,你又懂多少。」

  言希攤手:「我倒是想勸著她體驗一把跳樓的滋味,讓她下輩子都不敢再提這兩個字,關鍵電台不幹,他扣我工資,這事兒就麻煩了。」

  陸流穿著淡藍色的休閒裝,少了平常的練達早慧,面容倒是呈現出少年的清爽乾淨。

  他說:「走,言希,我請你吃飯。昨天和客戶談生意,到一家法國餐廳,那家排骨味道不錯。」

  言希說:「你等我。」

  然後他飛速竄到隔壁辦公室,誇著幕後工作人員,唾沫亂飛:「哎,姐姐,姐姐你今天可漂亮了,今天氣色真好,我們小灰沒有煩你吧,它可壞了,要是欺負你了我幫你拍它哈。」

  一幫OL被哄得眉開眼笑:「沒有沒有,小灰真的好乖,沒有煩我們。」把狗籃子遞給他,又附帶了幾包醬肉乾。

  陸流笑:「言希你真行,把辦公室當成你家混,狗也專門找了美女保姆,放家裡不行嗎?我記得你對狗毛過敏,什麼時候愛狗了?」

  言希說:「我在塑造愛狗的新好男人形象,這狗只是個道具,你沒看出來?」

  小灰委屈,嗚咽。

  言希大眼睛瞪著它,小毛巾又縮回了籃子。

  吃飯的時候,言希狼吞虎嚥地沾了一嘴醬汁,看得陸流頻笑:「言希,你怎麼還跟小時候一個模樣,我走了四年也沒見你改。」

  言希吐出骨頭扔給小灰,皮笑肉不笑:「陸流,這個排骨實在不怎麼樣,你的品位真的下降不少。」

  陸流垂頭淺咬了一口,肉香在舌尖化開,於是笑了:「言希,並沒有什麼不妥。」

  言希挑眉:「醬味太濃,肉太生,薄荷葉串了味,盤子太小。」

  陸流淡淡掃他一眼:「是你平時吃的排骨太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