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希堅持練習走路,但是效果並不佳。漸到冬日,腿腳血氣不通得益發厲害,常常一片冰涼。
阿衡臉上不顯什麼,晚上卻總是一邊看醫書,一邊把他的腿捂到懷裡,暖熱了才敢睡。
言希在阿衡身邊總是小孩子脾氣。她說把腿給我,他不僅用涼被窩裹著腿,連腦袋也縮進被裡,背對著阿衡說好暖和。
阿衡掀他的被窩,陰沉著臉:「你想一輩子當瘸子嗎?」
言希大眼睛看著她,黑色的,寂靜的。
阿衡去移動他的腿,卻不小心碰到一個凸起的部位,尷尬了,手指滯了滯,鬆開,懊惱:「言希,你個流氓。」
言希咬牙,惱羞成怒:「溫小姐,我今年二十六,不是六歲!」
阿衡:「那需不需要我出去,你自己,咳,解決一下。」
言希拉起被,輕輕閉上眼:「不必了,你別碰我就好。」
阿衡更尷尬,在檯燈的光亮中,看著言希白皙的面孔上浮起的一大片紅暈,輕輕地戳他:「很難受嗎?醫學上,那個……那個海綿體,雖然血液可以自己回去,但是,好像,不是……很健康……」
言希抽搐:「不是不讓你碰我嗎?滾回去睡覺!」
阿衡:「哦,晚安。」
她關了檯燈,在黑暗中看著潮濕破舊的天花板,想了想,輕輕地說:「要不然,我們結婚吧。」
言希滿腦子都是阿衡皮膚上淡淡的松香,左腳輕輕抬了一下卻劇烈地痛了起來,額上滿是汗。
他握緊了手卻又鬆開,耷拉在枕上,微微笑了:「婚禮前,新郎要把新娘抱到婚車上,我行嗎?」
她靜靜地看著天花板,撲哧笑了:「所以,你在變相通知我太胖了嗎?」
他說:「阿衡,我以前在酒吧喝酒的時候……」
阿衡打斷:「咳,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又背著我去酒吧了?」
他說:「重點,重點是有一個人告訴我,我們生活的地球,常常會餓死許多人的地球有這樣一種功能,你要是一直不停地煩它,分分秒秒告訴它你的願望,這個球,咳,我也就是聽說,這個球聽到了,也許會完成你的心願。」
阿衡說:「那你的願望是什麼?」
言希咳:「我希望我媳婦兒胸再大一點兒。」
「你的胸是有多大,敢要求我!」
「咳,我就是跟它商量商量。」
「哦,希望你願望成真。」
「你呢,你有想跟那個球許的願嗎?你的願望呢?」
「我……我希望能回到二十六年前。」
「然後呢?」
「然後把一個大眼小孩兒偷出來,告訴他我是他媽,然後把他養大,不准他挑食不准他撒嬌不准他欺負人。然後一定告訴他,如果他敢接近一對姓陸的母子倆,我打斷他的腿!」
「哦,也希望你願望成真。」
「謝謝。」
「不客氣。」
她說:「我還有一個願望,能說嗎?」
他說:「那個球,它在聽……」
阿衡閉上眼,攥著被害羞了,一連串說了一段話:「雖然我也沒有很想聽但是我從沒有聽過你說所以你能不能說一句『我喜歡你』。」
言希:「哈哈,地球才不喜歡你,總是任性總是傻乎乎的總是用排骨謀殺我,而且,胸這麼小……」
阿衡:「言希,我跟你說,我跟你這人沒法處了!」
言希:「你不能怨我,沒感覺,我說不出來。」
阿衡微笑:「是嗎?」然後親他的嘴巴,漫不經心地用齒咬著。
言希全身僵硬,崩潰:「你是有多不把我當成男人?」
阿衡笑了:「好了,晚安吻,睡吧。」
言希抓狂了:「睡毛,小弟弟又起來了,不許睡,陪我說話!」
阿衡和Edward爭執完的三天後,雖然如她所說,實驗室的細菌繁殖速度比之前加快了一些,但是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這還在實驗差值的正常範圍內,很快就被遏制住。
之後半個月實驗狀況良好,各種實驗的菌類繁衍分裂的能力都在以四倍的速度削減,實驗室一片振奮。
下班後,Edward看著阿衡,把她堵到了牆角,語氣嘲弄:「女人,你的尖牙利嘴呢?」
阿衡迅速把他推開,還是沒架住,開始打噴嚏:「Edward, 你雖然對我不滿,但沒有必要用香水謀殺我。」
Edward眼睛幽藍,抬起阿衡的下巴,聲音低沉,像對情人的蜜語,他笑:「Winnie, 你說,對你那份為博出位擾亂軍心的論文,我該怎麼處置呢?」
阿衡打掉他的手,微笑:「Edward, 為什麼不再等幾天?」
Edward冷笑:「因為你那些信口雌黃我已經忍耐了半個月,你覺得我還會考慮你說的話嗎?」
阿衡眯眼:「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會沉浸在一時,不,是短暫的勝利中,聽不到其他的聲音。我的論文中已經說清楚了,在呈現第二次不良後果之前會有矇蔽的假性結論,一切為時過早。」
Edward漂亮的藍眼睛中卻有了一絲興趣:「中國女人都像你這麼死要面子嗎?還真是可愛。喂,女人,做我女朋友怎麼樣?我還沒有蒐集過東方的女人。」
阿衡黑線,連連鞠躬:「我謝謝您組長我謝謝您能看上我看上我們中國女人謝謝謝謝。雖然過意不去,但是,我有未婚夫了,不好意思。」
Edward挑眉:「是嗎?我們打個賭,怎麼樣?」
阿衡退後三步:「您說。」
Edward聳肩:「沒什麼,要是你的論文結論對了,我接受你之後提出的任何實驗議題,並全部資金投入;要是你的結論錯了,做我的床伴,well,我不需要負責,你也不必對不起未婚夫,怎麼樣?」
言希的壁畫畫了一半,常常把衣服弄得很髒。阿衡知道他喜歡穿粉襯衫,就到市場批發了一整包,十二件,隨他去穿,弄髒了儘量洗,洗不乾淨,扔掉。
言希和伊蘇在胡同裡穿梭著,跟鄰居們混得很熟。
他們愛喊言希「粉襯衫」,言希不好意思,說:「Lepaysansèmelebl.阿衡粉襯衫。」
胡同裡大大小小的法國人都蒙了,不知道言希說的啥,後來,伊蘇說了,大家才明白。Lepaysansèmeleblé是農民種小麥的意思,中國人初學法語往往以這句話識別法語語序,也即是主謂賓。阿衡囑咐言希碰見不太會說的話時先說「農民種小麥」,自己明晰一下語序,再說後面的話,可是他依舊說得顛三倒四。
故此,大家都知道了,眼前的粉襯衫是阿衡的粉襯衫。
教堂的壁畫在聖誕前要完工,平安夜教堂要做彌撒,準備啟用嶄新的壁畫。平時,唱詩班的孩子們會來教堂排練,唱累了就坐成一排,看言希畫畫。
他們喜歡言希,對著他講基督教的教義,告訴他如果信教會得到神的祝福活著。
言希用中文嘀咕:「難道我現在是受詛咒活著的嗎?」他抬頭,看著自己畫的聖母像,彎了眼睛。
他們說:「你看,粉襯衫,你心底還是傾慕著Maria的溫柔美麗的,是嗎?這就是一種信仰的開始。」
言希大笑:「是,這是我的信仰。」
然後,大家瞅著瞅著,覺得不對勁兒。這次,Maria怎麼這麼像一個人,好像,好像……
只有小伊蘇在抱頭糾結:是Maria, 是Maria, 不是Winnie, 絕對不是Winnie!
阿衡在休息室打了個噴嚏,看表,四點一刻,剛站起身準備打電話,卻看到Edward穿著白大褂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他攥住阿衡的手腕,睫毛上都沾了汗:「Shit,告訴我,實驗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細菌會以之前百倍的速度繁衍?告訴我,Winnie!」他全身肌肉緊繃,藍色的眼睛再也不是和女人調情時的勾人,變得十分嚴肅。
阿衡匆忙走到實驗室,同事們已經亂成一團,他們在試用不同的藥劑遏制細菌飛一般增長的速度。
她走到自己的試驗台前,用顯微鏡觀察了一段時間,轉身看著Edward, 淡淡開口:「你還要繼續嗎?下一次惡性反應是這次的二百倍。在研究所讓我們全部捲鋪蓋之前,Edward, 你要為自己的愚蠢負責。」
Edward咬牙切齒:「Shut up!」他伸直雙臂,快速用英語對著眾人開口,「我的問題我會負責,現在,立刻停止一切實驗進程!」
阿衡終於鬆了一口氣,在背著人的角落抹了把汗,給李先生打了個電話心緒才穩。她雖然一直說得篤定,但畢竟全部都是猜測,這一次雖然贏了,但走得太險。
第二天,Edward寫了一份實驗鑑定報告叫停實驗,順便交上去的還有一份用法文、英文雙文寫的檢討。阿衡和她的同事被高層喊去敲打了一番,罰了一個月工資,才放人。聽說,Edward被罰了一年薪水。
她去自動販賣機前接咖啡,Edward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他說:「我輸了。你可以提提你想要的實驗議題。」
阿衡喝了一口咖啡,微笑地說:「能不能考慮研究耳疾?」
Edward看著她:「這是Anna他們負責的,你知道,屬於耳鼻喉科。」
阿衡握緊咖啡杯,薄唇淡淡漾開笑,說:「Anna的項目不專,很難有所突破。我們要做的,是更深入的研究。」
Edward唇角勾起笑,藍眼睛定定地看著她:「Winnie, 為什麼,告訴我。如果連我都能看出你的私心,為什麼,我要替你編個理由去堵住那群食古不化、自命不凡的董事們的嘴?」
阿衡面上沒有波瀾,她說:「我的未婚夫是個聾子。這樣,夠嗎?」
法國的陽光,很美,照在她的黑髮上,照在她的眉眼上。
她說:「Edward, 我想,親自治好他的病。
「我是個醫生,能醫所愛之人,能自私一次,才能無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