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沒有搬出家門,我想給太太大人一個驚喜——她這個人還從來沒有被嚇到過呢。我想要親手將書稿交到她的手中,然後邁步出門跟出版商談妥出書事項,讓她好好感受那涓涓襲來的恐懼:整個世界都開始傾斜,將一攤污水劈頭蓋臉地向你倒過來,你卻毫無還手之力。她也許永遠也不會坐牢,這場仗會變成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口舌之爭,但我的說法十分有說服力,就算從法律上站不住腳,卻能激起情感上的共鳴。
開打吧,讓大家選擇站在哪邊:是站在尼克一邊呢,還是站在愛咪一邊?把事情鬧大點兒吧,他媽的賣掉幾件T恤衫助助陣。
「我已經不準備再在愛咪的故事裡捧場了。」前去告訴愛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兩條腿壓根兒沒有一點兒勁。
我給愛咪看了手稿,還展示了那個響噹當的標題——《瘋子賤人》;那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才懂的小笑話,誰讓我們都這麼喜歡私密笑話呢。我等著她來抓撓我的臉頰,撕扯我的衣服,要不就狠狠地咬我一口。
「噢,時機再合適不過了。」她開開心心地說,然後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我可以給你看些東西嗎?」
我逼著她當著我的面又做了一遍——我緊挨著她蹲在浴室的地板上,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尿液淌到驗孕棒上,驗孕棒赫然變成了藍色,顯示懷了孕。
隨後我急匆匆地把她拽進車裡,一路奔到了診所,眼睜睜地看著鮮血從她的血管裡被抽了出來(其實她並不怕血),又等了整整兩個小時才拿到診斷結果。
愛咪懷孕了。
「孩子絶對不是我的。」我說。
「噢,怎麼可能不是呢。」她一邊笑著回答,一邊設法往我的懷裡鑽,「恭喜呀,寶寶的爸爸。」
「愛咪……」我開了口——這一切肯定是個騙局,自從她回來之後我就沒有碰過她!可是突然間我回過了神:有了生育醫學中心的那盒紙巾、塑料躺椅、電視和色情雜誌,我的精子就被送進了醫院的某個冷凍庫。我還公然把中心的通知扔在了桌上,想讓太太有幾分內疚,結果通知消失了,因為我的妻子已經像往常一樣未雨綢繆,只不過這一次並不是把精子扔掉,而是把它存了起來,以防萬一嘛。
我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陣巨大的喜悅,但那喜悅隨即罩上了一片驚懼的陰雲。
「尼克,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我總得想點辦法吧。」她說,「我不得不說,要信任你幾乎是不可能的。首先你必須刪掉你的那本書,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其次我們需要一份證詞來統一口徑,你必須聲稱是你買了柴棚裡的那堆東西,還把它們藏在了那兒,你必須聲稱有一陣子你確實認為我在下套陷害你,但現在你愛我、我愛你,一切通通完美如初。」
「如果我不答應呢?」
她把一隻手擱在微微隆起的腹部,皺了皺眉頭,「那就太糟糕啦。」
我們兩個人已經花了數年來爭奪婚姻、愛情以及生活的主導權,而我現在終於滿盤皆輸:我寫了一本書稿,愛咪卻創造了一個生命。
我可以跟她爭奪孩子的撫養權,但我心知自己必定鬥不過她,誰知道她已經下了什麼套。等到她收起手段的時候,我恐怕連每隔一週跟孩子見面都輪不上,到時候我就只能在奇怪的房間裡和那小子相處,旁邊還有個看護員一邊嘬咖啡一邊盯著我們。說不定還要更糟:我會突然被安上性騷擾或者家暴的罪名,然後就再也見不到我的孩子了,到時候我會心知孩子被藏在某個離我很遠的地方,孩子的媽媽正對著粉色的小耳朵,低聲說出一個又一個謊話。
「順便說一聲,是個男孩。」她說。
我終究淪為了階下囚。只要愛咪樂意,我便永遠是她的奴僕,因為我必須拯救自己的兒子,必須糾正愛咪所做的一切;我甘願為自己的孩子奉獻一生,而且奉獻得開開心心,我要把兒子養育成一個好男人。
我刪掉了自己的書稿。
電話鈴剛響起第一聲,波尼就接了起來。
「去煎餅屋?二十分鐘後到?」她說道。
「不是。」
我將自己要當爸爸的消息告訴了郎達·波尼,並且告訴她我將不再協助任何調查;事實上,我正打算把先前所作的證詞通通收回,當時我居然迷了心竅認定太太設套陷害我;除此之外,我還準備扛下有關信用卡的臭名。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嗯哼,」她說,「嗯哼。」
我可以想像波尼正在用手扯著自己那鬆垮垮的頭髮,緊咬著牙關。
「你好好照顧自己,好嗎?尼克。」她終於開了口,「也要照顧好小孩。」接著她放聲大笑,「至於愛咪的死活,我才一點兒也不關心哪!」
我去了瑪戈家一趟,好當面把這消息當作喜訊通知她。畢竟是個小生命,有誰會對小孩感到難過呢,你可以厭惡週遭的局勢,但你怎麼忍心恨一個小寶貝呢。
我原以為瑪戈會打我一拳,她站得如此之近,我連她的氣息也感覺得到,但她只是用食指捅了捅我。
「你只是想找個藉口留下來,」她低聲說道,「你們兩個人呀,就是互相離不開,你們遲早會成為一個一點就炸的家庭,你知道嗎?你們一家子遲早會爆發,遲早會有那麼一天。你真覺得你能堅持十八年嗎?你不覺得她會殺了你嗎?」
「只要我繼續做當初她下嫁的那個人就行,有一陣子我沒能做到,但我有那個能力。」
「你不覺得你會殺了她?你確定自己想做爸爸嗎?」
「你還不明白嗎,瑪戈?這事保證了我不會變得跟爸爸一樣,我不得不成為世界上最出色的丈夫兼父親。」
瑪戈突然「哇」地哭出了聲,這還是她成年以後我第一次見她哭。她一屁股直挺挺地坐在了地上,彷彿兩條腿再也撐不住了。我坐到了她的身邊,用自己的頭挨著她的頭,她終於收住哭聲望著我,「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尼克,我說過不管如何我始終愛你;不管世界顛覆成什麼樣,我始終愛你。」
「我知道。」
「嗯,我現在仍然愛你,不過這件事太讓我傷心了。」她發出一聲難聽的啜泣,彷彿是個小孩子,「事情原本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確實是個蹊蹺的結尾啊。」我努力扮出幾分輕鬆。「她不會設法分開我們吧,對嗎?」
「不,」我說,「你要記住,她也正裝成一個好人呢。」
沒錯,我和愛咪終於成了十分登對的夫妻。一天早上,我在她的身旁醒來,細細地打量著她的後腦勺,千方百計想要琢磨出愛咪的心思。破天荒頭一次,我不再覺得自己正凝視著刺目的太陽,我終於趕上我妻子那般瘋狂了,因為我能感覺到她又在改變著我:以前我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孩,後來變成了一個好壞參半的男人,現在則至少是一名主角——在我們這場永無止境的婚姻之戰中,還有人為我搖旗吶喊呢,這樣的說法我倒是能夠接受。見鬼,到了這個時候,我已經無法想像沒有愛咪的生活,她是我永遠的對手。
我們兩個人湊齊了一段長長的駭人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