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捉鬼

  眼前的鬍子大叔莫榛以前從未見過,他下頜上蓄著一圈毛毛躁躁的黑色鬍鬚,在陽光下看過去似乎還泛著些許油光。就像是長年沒有睡好一樣,凹陷下去的眼窩上染著兩片明顯的青黑,就連瞳孔都帶著渾濁。

  可是他看向莫榛的目光卻格外認真。

  這樣一句怪力亂神的話,落進別人的耳裡只會當他是在放屁,不過隨口胡謅罷了。但是莫榛卻知道,若只是隨口胡謅,這也未免謅得太準了些。

  他抬頭,對上鬍子大叔的目光時,心裡沒來由地一陣慌亂。但是莫榛始終是影帝,在這種關鍵的時刻,他用自己爐火純青的演技完美地掩飾了內心的慌張。

  黑色的瞳孔裡漸漸染上一層淡淡的譏諷,就連上揚的唇角似乎都在嘲笑著眼前的人是個瘋子,「不好意思,我不信教的。」

  莫榛的反應似乎在鬍子大叔的意料之中,他抿了抿唇,繼續不屈不撓地看著莫榛,「莫先生,我不是來傳銷的,不,傳教的,這事雖然聽上去有些荒謬,但請相信我的專業判斷。」

  「呵。」莫榛簡短地嗤笑一聲,「我更相信醫院的精神鑑定。」

  「哎我真的沒病。」鬍子大叔一拍自己的大腿,看樣子是有些急了。他抬手指了指莫榛的身旁,篤定地道,「她應該就在這裡,而且應該是個女鬼。」

  那根粗糙的食指不偏不倚地指著阿遙的位置。

  阿遙微微一怔,她伸出右手在鬍子大叔的面前晃了晃,「你看得見我嗎?」

  鬍子大叔沒有反應,顯然他並不能看見阿遙。

  莫榛放下手裡的盒飯,皺著眉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位先生,如果你還要這樣胡攪蠻纏,我就報警了。」

  對於這種威脅,鬍子大叔似乎都見怪不怪了。他動作飛快地從懷裡抽出了一個東西,阿遙定睛一看,才發現他手裡夾著的竟然是一道黃符。

  心裡頓時有些百感交集,一個送盒飯的大叔竟然隨身攜帶黃符?!他要掏也該掏個鍋鏟出來才對呀!

  就連莫榛也是一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鬍子大叔已經辟裡啪啦地念了一大通咒語,跟著將黃符往空中一扔,黃符在半空中竟然「嘩」地燃燒了起來。

  「呀!」黃符燃燒的火光似乎特別刺眼,阿遙用手臂遮擋住自己的眼睛,身形不穩地在原地閃現了幾下,跟著便消失不見。

  莫榛的心頭一緊,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阿遙消失得很徹底,連根頭髮絲都沒有留下。

  這個場景似乎對莫榛的刺激不小,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燙得灼人。他轉過身看著鬍子大叔,眼裡氤氳著洶湧的怒火,「你做什麼?這種江湖把戲現在還用來騙人嗎?」

  莫榛要比鬍子大叔至少高出一個頭,逆光而站時的影子黑壓壓地打在鬍子大叔的身上。鬍子大叔只覺的眼前一黑,這種被人用身高鄙視的滋味很不好受。

  如果這個人還氣勢洶洶如同一團燃燒的烈焰,這個滋味就更不好受。

  鬍子大叔被吼得愣愣地呆在原地,就連黃符都蔫蔫地飄落在了地上。劇組的不少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走上前來詢問情況。

  莫榛心中不耐,卻還是飛快地解釋了一遍。劇組的工作人員在聽完後,都露出了戲謔的目光,試圖將鬍子大叔趕出片場。但鬍子大叔在回過神後,依然堅定地認為莫榛被女鬼纏住了,不依不饒地要繼續捉鬼。

  莫榛終於怒了,他將桌上的盒飯提起,一把塞進了鬍子大叔的懷裡,「你信不信以後再也不會有劇組吃你們家的盒飯了?」

  ……

  這真是一個嚴重的威脅。

  鬍子大叔雖然愛好捉鬼,但畢竟做盒飯才是他的正業。莫榛這一招簡直就是釜底抽薪,鬍子大叔頓時蔫了,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跑了。

  看著那抹不怎麼高大的背影漸漸遠去,莫榛從胸腔理呼出了一口氣。

  工作人員見鬧事的也走了,便走回自己的位置繼續吃飯。莫榛這飯是吃不下了,他藉口去廁所,趁著大家都不注意時,偷偷地拐到了一個隱秘的角落。

  壓低嗓音叫了幾聲阿遙,卻只有偶然刮過的暖風回應他。

  莫榛的眉頭又聚攏了幾分,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飛快地登上了QQ。

  神棍那風騷的頭像萬年如一日的灰白,莫榛抿著嘴角點開了和神棍的對話框。

  「師父,你認識旺旺盒飯的人嗎?」

  等了三分鐘,對方一直沒有反應。

  莫榛的耐心告罄,擰著眉頭盯著手機看了一陣,退出了QQ。

  修長的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劃著,莫榛從電話簿裡翻找到一個久未聯繫的號碼,想也沒想地撥了出去。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後重新輸入。】

  果然。

  頹然地放下手機,莫榛重重地按下掛斷鍵,試圖將自己心頭的煩悶全都撒在手機上。在原地踱了兩步,莫榛又叫了幾聲阿遙,照舊沒有得到回應,才皺著眉頭往回走。

  剛走到前邊的拐角處,手機就瘋了似的震動起來。

  莫榛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那一長串的數字正是自己剛才撥出去的號碼。莫榛的眉峰一動,剛一接通電話,一個男人的聲音就漫不經心地從聽筒裡傳了出來,「什麼事這麼急?」莫榛沒事不會找他,有事找他也是QQ,像這樣打電話的,一定是十萬火急。

  莫榛聽著男人還帶著濃濃睡意的聲音,握著手機的手猛地收緊,幾乎是咆哮出來,「師父,為什麼你的電話永遠是空號!」

  QQ永遠不上線,電話從來是空號,逗猴呢!

  對方的聲音依舊淡然,「都說了我的電話只有有緣人才能打得進來。」

  莫榛:「……」

  深吸了一口氣,莫榛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繼續爭辯,「你認識旺旺盒飯的人嗎?」

  「旺旺盒飯?」電話那頭的人想了一下,「他們家的培根炒飯味道不錯。」

  沉默了兩秒,莫榛才又道:「那個自稱會捉鬼的老闆你知道嗎?」

  這次換對方沉默了兩秒,「莫榛,你在身邊養了一隻鬼?」

  莫榛的嘴角動了動,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那個老闆點了一張黃符,有沒有什麼危險?」

  這次對方沉默地更久了,最後才用妥協般的口吻說道:「放心吧,阿旺的道行要是真能捉到鬼,他就不用賣盒飯了。」

  莫榛稍微鬆了一口氣,上次阿遙休息好了都會自己回家,這次應該也一樣吧?

  「不過如果連阿旺都察覺到了你被鬼纏住,說明你真的和那隻鬼走得太近了。」

  莫榛沉默,他當然知道一直和鬼呆在一起會對人有影響,但是他至今仍未覺得身體有什麼異樣,所以他才能放縱自己刻意不去想這個問題。

  「你上次找我是不是也和這隻鬼有關?」

  「嗯……」

  停頓兩秒,對方道:「我會盡快回來,必要的時候可以用我給你的護身符。」

  「她沒有惡意的。」下意識地,莫榛想要為阿遙辯解。

  對方沉默了良久,最後只說了四個字,「人鬼殊途。」

  人鬼殊途。

  這個道理莫榛早在五歲那年便清楚地知道,所以他才從來不去理會那些吵著要自己為他們報仇的遊魂野鬼,只是阿遙……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莫榛對著話筒低聲道:「我知道了。」逃避似的說完了這四個字,莫榛匆匆地掛斷了電話。

  從角落裡拐了出來,導演已經在招呼人準備拍攝了。

  莫榛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朝攝影棚走了過去。

  封閉的實驗室裡,高端精密的各種儀器讓空氣變得尖銳又森冷。高森坐在電腦前,指尖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著。屏幕上不斷切換的內容映照在助手厚厚的鏡片上,就像在播放一部靜默的電影。助手站在高森身後看了一陣,神情凝重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博士,病毒似乎開始變異了。」

  高森停下手上的動作,側過身子看向助手,微微揚了揚下巴。兩人這樣對視了五秒,莫榛扶了扶額頭,「抱歉,我忘詞了。」

  「卡。」崔導洪亮的聲音在佈景室裡響起,「休息五分鐘。」

  飾演高森助理的年輕演員低頭對莫榛說著什麼,崔導走到莫榛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了莫天王,狀態不好?你以前可從來沒有忘過詞。」

  莫榛揉了揉眉心,再次說了聲抱歉。

  見莫榛的神色有些疲憊,崔導再次拍了拍他的肩,沒說什麼便走回了攝像機前。

  莫榛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努力讓自己回覆狀態。

  當攝像機再次對準莫榛的時候,他咬了一口手裡的檸檬,終於找回了高森的感覺。看著莫榛陡然變化的眼神,崔導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個優秀的演員不僅要有紮實的演技,還要能快速調整自己的狀態。

  之後的拍攝還算順利,七點的時候,持續了一天的拍攝終於收尾。

  莫榛有些心不在焉地開著車往回走,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他不得不放慢了車速。莫榛討厭雨天,那讓衣服濕噠噠地黏在身上的觸感,很不舒服。

  將車開回別墅區後,雨還沒有停。

  嘩嘩的雨聲充斥在車廂四周,前面那棟熟悉的小洋樓門口,屈膝坐著一個女人。

  一切都和莫榛第一次見到阿遙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莫榛停好車,走到女人的跟前站定。

  阿遙從雙臂中抬起頭,看見眼前人的時候,略顯蒼白的臉上綻開了一個如同煙花般燦爛的笑容,「莫榛,你回來啦。」

  「嗯。」

  懸了一個下午的心,終於又落回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