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樹的確散發著怡人的香氣,是香水味,香氣濃烈。樹幹樹枝修長,俯仰婀娜,彷彿正翩翩起舞,枝條上尖形葉片密簇,沒有開花,所以應是樹木本身散發芬芳。
達魯巴巴車馳入林中不久,米娜便開腔了:
「我鼻子痛。我不喜歡這種氣味,太強烈了。」
「是嗎?」基.基瑪鼻翼一張一縮,「我不大覺得。」
「你們習慣了嘛,可我們貓族比基.基瑪和亙的鼻子靈百倍,這樣子可愛不了。我現在很難受,簡直是頭暈眼花。」
「豈不正好?我們去的地方正是醫院啊。」
修羅樹枝葉如群的芭蕾演員指尖般伸展,此時縫隙間隱隱出現灰色的方形建築物。
「咦,就是那裡吧?」亙探出身子。
「哪裡?」基.基瑪揚鞭撥開垂落在達魯巴巴車上的修羅樹枝,「呵,就那個?」
這建築物給人的感覺,彷彿就是把切割成骰子形狀的發白的灰色岩石簡單堆疊至三樓就成了。建築物有許多窗戶,窗戶裡頭亮著燈。現在才清晨呢──說來,自進入修羅樹林之後,竟感覺有點昏暗。
在達魯巴巴車上仰望頭頂,令人吃驚的是看不見太陽。本該晴空萬里的呀,這是怎麼回事?藍天也模糊起來了,簡直就像蒙上了一層白色的薄紗。
「奇怪呀,沒有霧嘛。」
基.基瑪抖了一下手中韁繩,嘟囔道。達魯巴巴「咕嚕嚕」地噴著鼻子,原地踏步。基.基瑪「噯──噯──」地安撫它幾句,但它只走了幾步,便又原地踏步起來。
「喂,喂,你害怕什麼呀?」
基.基瑪開始撫摸達魯巴巴的耳背。達魯巴巴不但繼續原地踏步,還一點點往後退。
雙手捂鼻、縮在載貨臺上的米娜猛然站起,側耳傾聽。
「有動靜!」
亙也感覺到異樣的氣息了。在哪裡?這邊──那邊也有、這邊也有,感覺已被圍繞在其中。空氣在流動,在前、在後。修羅樹叢「嘩啦嘩啦」搖晃起來,噴發出濃烈的香氣。
嗖!
有東西橫空飛過。緊接著的瞬間,米娜喊一聲「哎呀」,從載貨臺上落下來。
「米娜!」
達魯巴巴車來個急剎,亙躍下地面。米娜趴倒在車子前輪邊上,昏迷過去了。她臉上滲出血跡,不知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這時,駕車位上的基.基瑪喝一聲「嗨!」高聲喊道:
「亙快臥倒!」
亙回頭一看,見基.基瑪右肩深深地插著一支箭。一支箭羽通紅的箭矢向他的眼睛飛來。
「是樹上射來的!快藏到車後!」
基.基瑪掙扎著要從駕車位上下來,但在亙看來,他的動作如同醉漢,也像是在水中緩緩遊動。
「麻煩啦……這回呀……」
同時響起幾下尖銳的聲音,亙藏身的載貨架上,一連中了幾支利箭,甚至有一支箭擦著亙的鼻尖飛過,落在樹下的雜草中。
「……是麻醉……藥……」
基.基瑪從駕車位上栽倒下來。亙不顧一切地衝到他身邊。基.基瑪緊閉雙眼,齒間擠出了長舌頭。
「基.基瑪,你要挺住!」
亙剛喊出聲,便感到右腿火辣辣地痛。低頭一看,腿上插著一支箭。亙簡直不敢相信:通紅的箭羽,銀白的箭鏃,尖尖扎進了自己的大腿肌肉。
一股血流湧出,彷彿正等著亙親眼來見證。他想移動身體,拔出箭,血流的更厲害了。褲子染紅了。
眼中景物來個一百八十度的旋轉──上變下、下變上。濃烈的修羅木香氣撲鼻而來,舌頭麻痹了。手指頭不聽使喚,膝頭開始顫抖……
亙雙膝一彎,跪在地上,然後緩緩向前撲到,彷彿上半身趴在桌上打瞌睡似的。他恰好趴在基.基瑪身上,可以感覺到基.基瑪每次呼吸,身子便上下顫動。
──還好,他還沒死呢。
在亙眼皮閉合的前一刻,在他緊貼地面的、極有限的視野裡面,猝然出現了兩隻穿皮靴的腳。粗獷的皮靴,粗壯的腳。
「只有小孩有用,其餘兩人拋在一邊,讓樹林收拾他們。」
一個冷冷的聲音在發號施令。亙失去了意識,掉進漆黑的深淵之中。
聽見一個小小的響聲,恍如竊竊私語。
亙睡著了。他和衣躺在起居室的地板上。總挨媽媽說:要午睡的話,在沙發上睡嘛!不要躺在地板上。你有粉塵過敏的,又要犯鼻炎啦!
可亙喜歡硬硬的木地板的感覺。夏天涼快,冬天在暖氣口旁的地方挺暖和的。地方夠大,手腳伸開,身體不會下沉,天花板高高的,真舒心……
可今天身子有點疼,而且這個竊竊私語似的聲音挺吵人的。是什麼聲音?從打開的窗戶飛進來的蟲子?在我臉上飛來飛去?趕走它!──抬起手──趕走它……
「亙、亙、快醒醒。」
上面傳來清晰的喊聲。這聲音有點熟,很甜的聲音,是女孩子的聲音,很可愛的女孩子的聲音。
「快醒來,清醒清醒呀,亙。必須逃出去啊。唉,快打起精神!情況很嚴重啊!」
倒不是挨了批評,而是由於耳邊嗡嗡響,吵得很,亙勉強睜開澀澀的雙眼。逃出去?為什麼?我在家裡睡午覺呢……
身上好痛。這地板可不是木地板哩,白白的材料。而且腿也很疼。右腿痛得厲害,好像被鐵爪抓住一樣。這是什麼?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亙的耳邊和後脖梗處有東西在蠕動。他猛然一驚,睡意全消。原想慢慢起來,卻因觸動腿傷,痛得跳起。一看,褲腿上綁著一條髒兮兮的布條,濕漉漉地滲透了血。
記憶恢復了──如同被刮了一巴掌。他回憶起達魯巴巴車遇襲的事,米娜和基.基瑪的情況、昏迷前所見的兩隻腳和聽見的冷冷地發佈命令的聲音。
這是個方正的房間。地板、牆壁和天花,都與遠遠所見的那所醫院一樣,用發白的石頭建造。又硬又冷就是這個原因。有一扇沉重的金屬門。當然,門已上鎖。對面牆壁上有一個小窗,以亙的身高,伸手勉強可及,是嵌大格窗柵的窗戶。
而窸窸窣窣蠕動著的東西,其實是散佈整個房間的枯葉。應該就是修羅樹的葉子吧。獨特的氣味,即使乾枯了依然殘留著。
「啊,太好啦。感覺怎麼樣?差點死掉?」
甜甜的聲音從窗戶方向傳來。有人在格子窗外面。那個甜美的聲音是──
「亙,是我呀。記得嗎?」
是妖精!不,只是推測而已。不過對亙而言,她就是妖精!
「你在那邊呀!」「這裡是什麼地方?基.基瑪和米娜沒事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甜甜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像在鬧情緒。「人家是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啦?」
亙拼命挪至窗子下面,身體依靠牆壁,大聲道:「對不起啦,可現在顧不得那些了呀。還有,你是來救我的吧?」
「我救不了你呀。」簡潔的回答,「因為我無能無力呀。」
亙張了幾次嘴,才終於說出話來:「那你就告訴我,情況如何。我中了麻藥箭,被運到這裡來了?」
「是吧。」
「其餘二人呢?」
「不知道。」甜甜的聲音不滿地說,「你喜歡那個有尾巴的女孩吧?我真失望。」
「不是那麼回事啊!」亙痛得齜牙咧嘴起來,「這裡是什麼地方?是在那所醫院裡面嗎?」
「對,嗯,也是那片修羅樹林的中央。」
「你也被抓來了?」
「才不是呢。」
亙靠在牆上。「不是的話,總會有辦法把?只要能弄到鐵門的鎖匙……」
「所以說,我做不來的嘛。」甜甜的聲音斷然地說,「我只是來激勵你而已。我覺得不儘早喚醒你就壞了,所以拼了命攀上這裡來。希望你領情吧。」
「要說領情……」亙望望窗戶,心想:她說「攀上」,是怎麼一回事呢?
「亙,在裡頭可別作深呼吸,儘量在窗戶旁呼吸為好。」
「為什麼?」
「因為修羅木的香氣對腦子不好。」
亙猛然背貼牆壁站立,盯著散佈整間房子的枯葉,樹葉在窗外吹來的微風之下像有生命似的窸窣作響。
「對腦子不好?」
「會使精神錯亂的。」甜甜的聲音說道,「這是用於刑訊的香木嘛。」
亙幾乎就要喊出「住口!」的時候。沉重的鐵門外傳來「卡嚓卡嚓」的聲音。
亙已是緊貼牆壁,後腦勺幾乎硌疼了,此時不禁還想往後退。門軸「吱吱」響著往外打開,從門縫處剛看見一雙手,隨即見一名大個子男人端著一支弓槍走進來。
這是個大鬍子男人,一身類似工作服的裝束,腳下是粗獷的皮靴,靴子與亙林中所見的兩條腿穿的一樣。
弓槍上的利箭對準了亙的頭部正中。倒是比瞄準胸膛要好。大鬍子男人不做聲地往門旁一站,第二個人走進來了。此人較前面進來的人瘦小得多。他身穿長裾法衣,類似在利利斯鎮的西斯蒂娜.托列巴德斯教堂遇見的戴蒙主教穿的那種。不僅如此,他右手持勺、左手持手鏡的打扮,與西斯蒂娜像如出一轍。
「好像醒過來了嘛。」穿法衣的男子用格外高亢的聲音說道,「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亙拼命搬動僵硬的舌頭,好歹發出了聲音:「托利安卡──醫院。」
「沒錯,看來記憶沒有消失。」
穿法衣男子微笑起來,仔細打量,他是個模樣純樸的美男子──不,說不定是個女孩子?
「我是來找朋友的。」亙說話時聲音發顫,「利利斯警備所的帕姆所長說,托利安卡魔醫院裡有個少年很像我的朋友,我們就過來看看。」
穿法衣的男子微笑著走近亙。他一走動,散佈室內的修羅樹葉便讓路似的左右分開。
「所長也跟我們聯繫了,他說,胸懷邪念。目露凶光的女神走狗,已踏足我神聖的土地。」
「帕姆所長這樣說的?」亙瞪大眼睛,「可告訴我們托利安卡魔醫院情況的,也是他啊!」
此時亙終於醒悟了。他把我們誘騙到這裡了。所長撒了謊,他並沒有美鶴的消息。他為了讓我們進入修羅樹林,讓他們抓住我們而撒了謊!
「原來是個陷阱……」亙無法抑制地喃喃道,帶著顫音,穿法衣的男子依然面帶微笑,走得更近了。他躬身湊上前來,與亙幾乎氣息相聞。
「你是『旅客』。沒錯吧?」
亙沒有回答。帕姆所長應該不知道這一點。
「即便不說,也是隱藏不了的。」穿法衣的男子繼續說,「我們知道你在加薩拉鎮幹了什麼事。我們得到情報了。帕姆所長也從一開頭就知道了所有情況,假裝不知而已。」
原來如此。沒有聽從基.基瑪的忠告,就這樣遭到報應?
「假如我是『旅客』,會怎麼樣?」亙心裡頭咒罵著自己的怯懦,反問道,「對你們有什麼妨礙嗎?有什麼不合適嗎?」
穿法衣的男子臉上仍貼著那份笑容,平靜地答道:「『旅客』永遠是我們的敵人。人人得而誅之,否則違背老神的教誨。」
難懂,不明白意思。「人人得而誅之」是什麼?
不過,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這些傢伙全都是──
「你們都是老神教的信徒嗎?」
穿法衣的男子咧嘴一笑,點點頭:「一點不錯。」
「利利斯鎮的種族歧視鬧得那麼厲害,就是由於你們的影響?西斯蒂娜.托列巴德斯教堂不就是你們的教堂嗎?表面上祭祀西斯蒂娜,其實就是老神教堂吧?對不?」
穿法衣的男子沒有回答。不過,只需看他閃爍的眸子便已足夠。
「原來如此。你們是在西斯蒂娜.托列巴德斯教堂為老神教秘密傳教,對吧?帕姆所長也是在那裡被拉進老神教的。」
「看來腦瓜子挺靈光的哩。」
穿法衣的男子這句話不是對亙說的,而是對他身後持弓槍警戒的男子說的。大鬍子不吭聲,把弓槍轉而對準亙的臉。
此時,穿法衣男子突然揮動一下手。亙以為勺子要打下來,抬手去護頭部,不過,不是那麼回事,穿法衣男子只是把手鏡舉到亙面前。
「看吧,這就是鐵證。」穿法衣男子帶著詛咒似的腔調說道,「邪惡女神的走狗,在辨別靈魂的潔淨之器──真實鏡子面前,形如無物!」
的確,手鏡上無所顯示。即便貼近亙的鼻尖,也只映出他身後的白色石壁。
「女神走狗啊,你命該休矣。你將由吾等之手,歸於污泥與罪孽的塵土!」
穿法衣男子臉泛紅潮喊道,他一邊蹦跳著站起,一邊把勺子和手鏡舉到頭頂,趁此空隙,亙鼓足渾身力氣,雙手猛力推他。奇襲成功了。穿法衣男子大叫一聲倒地,把身後的大鬍子也撞翻在地。大鬍子仰面朝天摔倒,發出「咚」的悅耳聲音。亙一躍而起,撲向門口。
「休想逃!」穿法衣男子趴在地上叫道。
他用勺子敲擊一下地面,一陣風捲起,房間裡的枯葉頓時活動起來。枯葉眼看著分成左右,堆成兩座小山。亙一瞬間看呆了,但隨即抓住門把,衝出走廊。
單調的石壁走廊一側,開著無數個門,和自己剛衝出的門一模一樣。另一面的牆壁則是連一扇窗戶口也沒有。走廊兩邊前方都顯得模糊不清,不知通往何方。
亙向右邊跑去。右腿好痛。走廊筆直延伸,沒有盡頭。只有門和白色石壁,如此一直延續下去。
突然,離亙三米遠的門扉打開。開門的力過大,門扉撞在牆壁正緩緩關回來。陡然出現了枯葉堆。無數枯葉聚集,形成一個人的外形。這人形的個子較亙大一倍,大腦袋,就像舊電影裡出現的木乃伊男子,向前平伸雙手,堵在亙面前。
亙急停,疾速回望。身後的房門打開了,從中走出一個動作遲鈍的枯葉怪人來,與堵住去路的傢伙一模一樣。
長廊充滿了修羅樹葉的氣味。亙感到腳下搖晃、頭暈眼花、視界模糊。
「埃德羅.瓦拉.薩博達安義.西格魯。」
不知何時起,穿法衣男子站在走廊一頭,把勺子和手鏡交叉在胸前,高聲祈禱著。
「出現吧,森林精靈啊。粉碎邪惡女神陰謀的戰士啊,請與我們同呼:正義必勝!」
枯葉怪人一齊張開大口吼叫起來。合唱聲如裂帛,響徹走廊。所有聲響直奔亙而來。
這回蘇醒過來了,一片漆黑。
右腿的傷一下一下抽痛。感覺是就地躺臥著,地板堅硬,手動彈不得,被捆綁起來了?腳也動不了,抬不起來。
想翻個身,出發「嘎啦」聲。是鎖鏈相碰的聲音。可為何如此黑暗呢?對了,是罩了頭套!
聽見低聲哼歌,不是一個人,是很多個聲音。裡的不太遠。從哪邊傳來的?右邊?左邊?前邊?後邊?
腳步聲傳來,感覺有人的動靜。一隻手伸過來,揪住亙後領,粗暴地拉扯他起來。那只手又在亙的脖頸處做了個拆解什麼東西的動作。於是,黑暗突然消失了。的確是被罩住了。現在已經解開。
在戶外。已是夜晚。可以看見托利安卡魔醫院的建築物,也看得見修羅樹林。
亙被大群人圍在中間。人們身上套著特大號米袋子似的東西,個個手持蠟燭。眼的部位開了兩個孔,頭戴白巾。雖然看不見臉孔,毫無疑問都是安卡族。
這是一群以托利安卡魔醫院為根據地的老神教教徒。
咒語般的歌聲是他們唱的。他們圍成一個圈。亙位於他們的中心,雙手雙腳都釘上了枷鎖。
修羅葉的氣味粘在鼻子下方,腦子混亂不清。
「站起來。」
身後響起一個居高臨下的聲音。還有一個同樣裝束的信徒在這裡。米袋子似的衣服底下,露出兩隻大手。
「站起來。」
一隻巨手伸過來,揪住亙後領,讓他站住。手背和指頭都黑毛聳聳,如果不是看得見,以它的冰冷僵硬,幾乎令人以為是一隻泥塑的手。
「邁步走。」
手一動,把亙往人圈的一頭推過去。當亙蹣跚著倒下時,那只手便把他扯起來。
「別磨蹭,站起來走。」
亙搖搖晃晃地往前邁步。勇者之劍掛在腰間。不過,手銬的鐵鍊很短,手夠不上,什麼都做不了。無法可想。
當亙慢吞吞地向前走時,信眾的歌聲大起來,變成了大合唱。人圈的一頭分開了,看得見前頭的東西。
懷疑自己的眼睛──亙心想問題在此。但眨了幾下眼,清了幾回嗓,用力搖搖頭,呈現眼前的東西依然沒有消失。沒有改變。
斷頭臺。大鍘刀。只在漫畫和遊戲中見過。是用來斬斷犯人脖頸的刑具。
那個身穿法衣的美男子此時一手持勺子,微笑依舊,站在那不祥的刑具旁邊。他在剛才的法衣上加了一件酒紅色的袈裟。他身後燃起了熊熊篝火。因背向火焰,他看起來像被金色的靈光籠罩。
亙再也不能向前邁動步子了,他兩膝打顫,呆立不動。「你命該休矣,女神的走狗,」穿法衣男子的聲音迴響起來,在黑夜中,如同漫畫中顯示人物說話時的圈圈一樣,清晰可見。
抬頭望去,斷頭臺的鍘刀口在篝火的映照下閃閃發光,簡直就像對亙作出討好的笑,露出牙齒一樣。
豈有此理。為什麼會是這樣?我幹了什麼?
「邪惡之人,也知道恐懼是吧。」穿法衣男子嫻雅地說道,「不過,你無須擔心。通過消滅你被女神操縱的肉身,你將得到淨化。在偉大的老神保護下,你清淨的靈魂可轉生到這幻界,以你期待的方式。」
「那絕對不行。」話從亙嘴裡冒出來,「你們沒有殺我的權利!我不是老神教的信徒。我是來自現世、是拜訪幻界的『旅客』,我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
穿法衣男子依然保持微笑。
「我們對成了邪教俘虜的人無話可說。」
「不要自以為是!」亙叫喊道,他開始是對穿法衣男子說話,然後是對周圍環繞的信徒們說,「你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你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為什麼……」
此時,斷頭臺對面有同樣裝束的另一人──一名捲起衣袖、手持大斧的信徒進了亙的視野,他的話中途打住了。就是用那把斧子砍斷吊起斷頭臺鍘刀的繩索……
「你的廢話到此為止吧,骯髒的魔鬼。」
亙被人從身後猛力一推,跪地翻倒。信徒們歡呼起來。
亙又被拉起,托往斷頭臺方向。他用力撐著腿、掙著胳膊反抗,但對方力量巨大,根本敵不過。塵土揚起。信徒們只是歡呼。亙感到頭暈眼花,想嘔吐。徒勞而已。這樣子不行。可除此之外該怎麼辦呢?
一步一步接近斷頭臺。討厭,非常討厭,簡直是莫名其妙!亙越是扯開嗓子喊,信眾的歌聲便越大。
「給你一個機會吧。」穿法衣男子走近亙,說道,「為了更完美地滌淨你的靈魂,讓你更快地轉生於幻界,你得在處決前懺悔。來,說吧,另一名『旅客』在哪裡?」
亙毛骨悚然。這傢伙問的是美鶴!他還想抓住美鶴,把美鶴處死!
「我怎麼知道!」
「呵呵,很頑固嘛。」
「知道我也不說!」亙用沙啞的聲音叫喊道,向穿法衣男子臉上吐口水,連亙自己也很吃驚:自己連這種事也做了?誰都沒教過他這麼做。
穿法衣男子緩緩地抬手拭一拭臉頰,笑得更猙獰了。
「可憐的犧牲者啊,上了女神的當,毀掉了靈魂,現在看來你是無論如何也聽不到我們正義的聲音了。」
「誰來決定正義?!」
穿法衣男子莊重地答道:「老神的使徒。」
「我不承認!」亙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道,「你是北方帝國來的吧?你傳播的,並非對老神的信仰,而是歧視非安卡族的主張吧?」
穿法衣男子臉上的笑容彷彿被抹掉了,嘴唇抿成一直線。
「快說,」他低聲道,「說出另一名『旅客』所在之處。」
「休想!」
「不說的話,我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搜捕了。一定會找到的。不過,到那時,要流很多血了吧,還會看見烈焰、聽到哀鳴之聲吧,」他又笑了,「那全部是因為你。」
亙愕然。他說「看見烈焰」?
「馬奇巴山火──是你們幹的?」
穿法衣男子沒有回答,繼續逼問:「快說,另一人在哪裡?」
「在這裡。」一個凜然的聲音迴蕩在昏黑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