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大華,繾綣(5)

  溫暖幾乎一夜無眠,醒來已是晨光初照。

  睜眼的瞬間以為自己在夢裡去了一個陌生時空,要過好一會出竅的靈魂才肯入殼,她慌忙推被起身,這一擾攘把淺眠中的佔南弦也喚醒過來,他側過身,以手支頭,安靜地看著她在套房裡各道門之間出出入入,似微微心慌意亂,連看也不敢看一眼大床上的赤裸俊軀,在他一雙長腿魅誘人心地半卷半臥著的白色床單上,染著一灘奪目鮮明的暗玫色血跡。

  直到她完全收拾停當出去起居室裡等候,他的唇邊才悄然彎出一抹淺弧,慢吞吞地起床。

  用過早餐他把她送回淺宇,然後與高訪一同去了大華電信。

  大約兩小時後溫暖收到一份快件,密封袋裡是一把她家門的鑰匙,拆開看到的那剎她心裡縈過萬千滋味,這把鑰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昨夜之後才來。

  她撥打溫柔的電話,卻聽到對方關機。

  午飯過後佔南弦和高訪回來,兩人在總裁室裡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直到高訪離開後,她桌上的內線響起。

  「進來。」佔南弦說。

  按下心頭一絲控制不住的慌亂,她敲門進去。

  大辦公桌後的他頭也沒抬,只指指桌上的一份合同,「中間少了一頁。」

  她赫然,「對不起,我馬上處理。」

  一個小時前他回來時說要看這份合同,她把文件列印出來沒仔細檢查就交了進去。

  這種低級錯誤她還是第一次犯下。

  她的職餃是總裁秘書,實際上權力比高級經理只高不低,所有呈給佔南弦的文件都會先由她過目,把內容上有歧義、遺缺、錯漏的打回去讓人重做,或有對其中條款存疑的,她會加上備註再轉交他審核。

  把缺頁打印出來,仔細檢查無誤後她用文件夾重新裝好拿進去。

  「這份沒錯了。」

  他點點頭,神色如常,視線依然專注於正在批閱的文件上,彷彿一點也沒覺察到還有人遲疑地站在桌子對面,她臉上剎時顯見一絲羞辱和侷促,見投入工作的他完全心無旁騖,她垂首,無言地咬了咬唇。

  轉身出去,她輕輕拉上大門。

  直到傍晚下班佔南弦都沒出來,也沒再找過她,下班時間一到溫暖馬上走人,搭乘計程車回到自己已久違了整整一世紀的小窩,倒在沙發裡把頭埋入軟枕,一動不動,直到深宵。

  在事情發生之後,如果當事人不再提起,那等於什麼也沒發生過。

  整整一週,佔南弦和溫暖之間就是這樣,一個依然忙碌地做著大企業的決策人,不時飛來飛去,一個也還盡職盡責地做著總秘,在六十六樓出出入入,兩自各不相礙,偶爾同桌會議也是雲淡風輕。

  成人的世界裡,哪會有那麼多的追問和解釋?

  唯一的變化似乎是在高訪的建議下,大華電信的案子最終還是交回了溫暖手裡,張端妍在失望中搬下樓去。

  又到週五,中午時她把一份文件拿進去讓他簽署。

  就在此時沒關嚴的門外響起她的手機鈴聲,在他抬起頭的同時她迅速低下眉睫,眼觀鼻鼻觀心,直等到他簽下遒勁筆跡,她拿起文件,淡然平聲道,「沒什麼事我出去了。」

  桌上她的Bressanone仍然在唱,拿起看去,是人間蒸發了百年的朱臨路。

  「嗨,女友!」他誇張地叫。

  她忍不住微笑,「你回來了?」

  「有沒有時間?」

  她看看表,已是中午一點,「只有半個小時。」

  「那下來,我在你們公司街對面的咖啡閣。」

  「好,你等我。」

  合上電話她由衷高興,卻在轉身時被一道人影困在了桌椅裡。

  「這麼著急?」佔南弦彎起唇角。

  那淡薄的神色與平常並無不同,然而不知為何,他眸中一抹完全不加掩飾的微冷光芒,令她備感壓迫。

  「佔總,我不是著急。」她好心情地解釋,「而是必須得趕在上班前僅剩的這一點時間去吃午飯,這樣下午才好繼續為你老粉身碎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地賣命。」

  他難得地笑了笑,「你與其和我耍嘴皮賣乖,不如留著這點小聰明去和朱臨路分手。」異樣淡冷卻含三分認真的說話讓她一怔,他輕柔道,「同樣的話我不會說第三次,而你,真的不要再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看著他那雙一貫密封得不洩情緒的冷星眼眸,她內心忽然就想笑,面上卻是一聲不哼,繞開他飛快奔下樓去。

  女人對於感情這種東西一向敏感,她從不妄自菲薄,但也絕不自作多情,他對她如何,此刻的她,比任何過往都要清明得多。

  這一週來他對她的態度與往常完全一樣,只談公事不言私事,在一成不變中已非常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意思——如果他與她之間曾經有過一點什麼,那也絕不是藕斷絲連,而僅僅只不過是時尚男女之間的正常交往。

  對他而言,彷彿那夜只是個意外,甚至也許連意外都不是,不外一男一女做了一場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愛,這種事本城裡每一分鐘都在發生,僅此而已。

  所以她不明白,明明他與她之間並非有著什麼,他卻為何一而再地要求她和朱臨路分手,要知道按他那夜之後這段時間裡一如既往的淡薄表現,她與朱臨路或別的男人是什麼關係對他來說應該毫無意義才是。

  見到朱臨路已是一刻鐘之後,她笑著揶揄,「你回來得還真是時候。」

  大華電信和淺宇、代中、新加坡公司的四方合作已通過其董事會的同意而成了定局,最近已進展到商討細則的階段,很快就會簽約。

  「那當然,本少爺沒閒情幫別人收拾爛攤子。」

  「賭場的事怎麼樣了?」

  「很順利,明年年中我就可以給你一張全世界最豪華賭場的VIP卡。」

  「代中那邊呢?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朱臨路嗤笑出聲,「如果不是為了陪佔南弦玩兩招我早抽身了。」說話間眼內閃過難解的邪惡光芒,「我一定會給二叔一個完美的交代。」

  溫暖微微一笑,垂首吃飯,沒幾口發現他盯著她看。

  她摸摸左臉,沒有飯粒,再摸摸右臉,確定也沒有。

  朱臨路忍俊不禁,終於說道,「之前電話裡你明明沒事的,怎麼現在好像不太開心?」

  一匙海鮮炒飯塞在嘴裡,她瞪大眼楮看他,好不容易全嚥下去,她說,「朱同學,請問你身上是不是裝了隱形情緒感應儀?」

  他冷哼,「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關心你?我拜託你有事沒空時好好珍惜珍惜。」

  她看他一眼,低頭吃飯。

  「什麼事?」他逼問。

  遲疑了一下,她的眸光落在面前的炒飯上,輕咬下唇,「臨路……」

  他忽地橫過手來抬高她的下巴,目光在與她對視中慢慢變得嚴厲,「暖暖,如果是我所想的——你千萬別告訴我。」

  她不出聲,如同默認。

  他「啪」地一巴掌打在她頭頂,力道之猛使她的鼻尖觸到了飯粒,下唇也被咬在外的牙齒擦傷,她痛得頭暈目旋,卻欲哭不敢,從未見過朱臨路如此生氣,全餐廳都能聽到他罵她的聲音。

  「你這個蠢女人!!」

  「那只是一個意外。」她試圖解釋,說話卻虛弱得連自己都覺沒有底氣。

  「你知不知道薄一心已經對記者暗示婚期在即?!」

  溫暖一呆,她很少看娛樂新聞,對這些消息向來後知後覺。

  朱臨路的眼內幾乎噴出火來。

  「我拜託你這個蠢人把過去和現實分開來!你現在的上司!那個叫佔南弦的男人!他絕對已經不是你年少無知時的童伴!我求你別再把記憶中的影像搬到他身上,你對現在的他根本一無所知!他心機深沉得不是你這種死心塌地的傻瓜能玩得起的!你再靠近他的下場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重蹈覆轍!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低頭不敢看他,因為太清楚他所斥責她的每一句說話都正確無比。

  他霍然起立,「我真他媽的——」他力圖克制自己的火氣卻仍是放不緩語調,「非常火大!你馬上回去辭職!沒離開他以前不要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