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嫁給了朱臨路。
兩人在拉斯維加斯正式註冊後去了里斯本,慕尼黑,司特拉斯堡和伊比利,地點的選擇並無特別意義,不過是往地圖上隨手一指,就這樣不知不覺玩掉大半個月。
然而去的地方越多,她越是想起一句說話。
世界有多大,心裡的黑洞就有多深。
有一天,當漫步在阿姆斯特丹的Kloveniersburgwal大道時,朱臨路有電話進來,溫暖坐在舒適的露天咖啡座裡,看著路面被水從中央分開,科洛芬尼爾運河綠韻幽深,薄煙生波,景緻美到極點。
抬眼間不經意看見斜對面立著一抹白衣身影,蒹葭蒼蒼的暮色中那人宛如在水一方。
明知不可能是他,心頭仍微微震盪。
彷彿感應到她的注視,那男子回過頭來,英俊的北歐臉龐露出友好微笑,確然只是旅途上的陌生過客,該剎那她忽然醒悟,任景緻美得再如何白露未晞,也無法改變兩岸的人只能隔水相望。
誰在水之湄,誰又在水之涘,即使溯游而上,也無法到達誰的身邊。
等朱臨路講完電話後,她說,「我們回去吧。」
他咧嘴,笑得極歡暢,「是該回去了。」
她伸個懶腰,「什麼事那麼得意?」
「我忘了和你說——」他刻意停頓,「我把結婚證中你的原件寄給了佔南弦。」
她看著他,端起馬克杯靜待下文。
「還附了一封信,我說,媒體上關於——」朱臨路惡意地拉高兩邊嘴角,笑得極其囂張卑劣,「他不如我的傳言,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事實,因為,你和處女沒什麼分別。」
一口濃褐色的液體飆噴在桌面,溫暖手忙腳亂抽過面紙,抑鬱萬分,「看來不僅是你,就連咖啡也嫌我的醜出得還不夠。」
朱臨路眼裡閃過莫名的光芒,「有件事得告訴你,今天申市各大報紙都登出了公告,佔南弦和薄一心的婚禮提前到下周也就是八月八日舉行。」
她神色如常,「那和你或我有關係麼?」
「我只是覺得好笑,他這一招還真是屢試不爽,三年前用訂婚將你逼了回去,現在又打算用結婚。」
靜了靜,她搖頭,「這次你錯了,他會真的結婚。」就像他們已經提前一步走進了婚姻殿堂,她相信佔南弦也同樣會娶薄一心。
他決定的事,從來不會改變。
朱臨路懶聲道,「他是不是真的不要緊,要緊的是出來這麼久了,你氣消了沒有?」忽然傾身向前,臉對著她的臉,眼楮盯著她的眼楮,「我現在才知道,暖暖,原來你一直還是個孩子。」
她長睫一眨,露出極嫵媚的笑,「當然,我年年十八。」
他失笑,瞳內光芒再現,「連溫柔有了凌執隱你都會不爽好幾日,從前對你百依百順的佔南弦,如今卻寸步不讓,樣樣事與你針鋒相對,是不是差點把你鬱悶瘋了?」
她向後側首,斜睨著他,「相對於心理分析師而言,你更適合去當編劇。」
他嘿嘿一笑,「怎麼樣,想不想回去在他結婚之前再見他一面?」收回身子,閒散地坐入軟椅裡,「就算你不想也沒辦法了,我已經訂好回程機票。」
她一怔,「怎麼這麼急?」
「最近淺宇不惜血本收買那些股東,令鴻已經招架不住,這幾天二叔一直在纏著我爸,不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是以淚洗面痛哭流涕,死活要我回去收拾殘局,說什麼不要讓代中落到外人手裡。」
為了將他們逼回去,某人也真夠雙管齊下。
再不回家一趟了結這件事,他一定會被愚善濫好的父親煩到耳朵長繭而死。
「你打算怎麼辦?」溫暖問。
「不怎麼辦,回去應付一下狂轟濫炸,再把你捧成富婆,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唉,從此淪為破落人家的不肖子弟,人生慘淡啊,搞不好哪天就改行去乞食了。」
溫暖拿出錢包,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招來服務生結帳,然後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養你。」
他哈哈大笑。
幾個小時後,當飛機爬升的速度將她推向椅背,在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呎的雲上,腦海裡不期然浮起那兩句歌詞。
要飛向哪裡,能飛向哪裡。
假寐養神,恍恍惚惚之中,似入夢未夢,人一時清醒一時迷糊。
當疲憊到只覺已支持不住這長途航程時,飛機終於抵埠。
出閘後溫暖沒有和朱臨路一道走,她直接去了溫柔處。
從行李裡搬出精銀茶具,說,「走了幾個地方好不容易才相中一套,不合心意你也別告訴我。」
溫柔撇嘴,「你還真是跟爸一樣,出門一趟非帶些禮物——」
她抬首看向溫柔,溫柔同樣望著她,一時兩人無話。
她拉過溫柔的手,撥開紋飾奇特的鐲子,輕撫過她手腕上淡紅的線痕。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
「你什麼時候去新加坡?」她問。
溫柔遲疑一下,凌執隱已給她下了最後通牒,「這次如果再去……我可能就不回來了。」
溫暖長吁口氣,「請你有多快一定要走多快,別再留在這裡。」
「什麼?」溫柔對她的說話反應不過來。
她微笑,「溫大小姐,我終於可以扔開你這個包袱了。」
溫柔呆住,然後尖叫,拿起軟枕死命打她,怒吼不已,「我是包袱?!枉我這些年來為你做牛做馬!你把我當包袱?!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就這麼恨不得我趕緊走人?!」罵著罵著她忽然流下眼淚。
溫暖凝視著她,這張臉,與她有三分相似,十分血緣。
她輕輕握著她手,「我真的愛你,從前是,現在也是。」將來,大約再沒有她的份了。
溫柔失聲哽咽,「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喝了酒——」
「請一定停止你的自責。」這世上誰也無法改變過去,但她已經慢慢明白,不記得是誰說過,應該與生命中未走的路和平共處,「溫柔,我再不想做你的責任,所以也請你放過你自己。」
讓兩人的心都真正自由。
溫柔怔怔地看著她,有些悵然若失,「沒想到一眨眼你就結婚了。」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把佔南弦的名字壓在齒邊,沒有問下去。
溫暖低頭收拾行囊,「什麼時候走不用通知我,我大概送不了你。」
這樣一反常態的言語姿態,似整個人飄然地豁出了塵世之外,想起報紙說佔南弦過幾天也要結婚,溫柔禁不住有一絲心驚,「你最近有什麼事嗎?為什麼會送不了我?」
已走到門口的溫暖回首,「格連菲爾德商學院的錄取通知這兩天應該要到了,我可能走得比你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