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生路,出口(2)

  當歡快的交響樂聲停下,教堂裡薄一心已經走到了佔南弦面前。

  即使華貴的婚紗也掩蓋不住她微微外凸的腹部,相對於她臉上絕世無雙的愉悅歡顏,站在她面前的佔南弦以及攙扶著她手的潘維寧,兩人的表情雖然同樣帶笑,但細看之下始終有點稍欠喜色。

  似乎都有著幾不可察的心事。

  兩男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潘維寧抿了抿唇,把薄一心的手交給佔南弦。

  薄一心側頭看向潘維寧,笑容絕艷,「謝謝。」

  臉微微一白,潘維寧一聲不發,默然退下。

  佔南弦牽著薄一心的手面向神甫,管惕忽然斜退半步,避開眾人的視線從褲子口袋裡悄悄拿出震動著的佔南弦的手機,一看屏幕上閃著溫暖的號碼,他遲疑地看向佔南弦。

  眼角餘光收進他的神色,背對著所有人的佔南弦面上微笑已全然褪下,變得有些說不出的森冷,淡無表情地勾了勾唇,他對神甫道,「請開始。」

  神甫依言打開聖經,開始誦念禱告。

  管惕暗暗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去,改為取出裝著戒指的絨面小盒,無人接聽的手機在褲袋裡震過最末一下後中斷,但只隔了一秒又劇震起來,他為難地再度窺向佔南弦。

  薄一心輕輕瞄了兩人一眼,臉上微笑不知何時已變得有點僵然。

  佔南弦輕抿的薄唇邊沿滲出了一股徹骨怒意,他壓低寒涼嗓音,「如果她想說恭喜,就幫我謝謝她,如果是別的什麼,通通都不必了。」

  聖旨已下,管惕連忙再拿出手機,以手輕掩,「溫暖?」

  誦完禱告的神甫抬起頭來,「佔南弦先生,你是否願意——」

  「南弦!」管惕失聲叫了出來,儀式當場被打斷。

  顧不得連神甫帶台下嘉賓全都神色愕然,管惕緊張地把手機塞進佔南弦手裡,「不是她不想來,而是她根本來不了。」

  佔南弦盯著他,把手機放到耳邊,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微微一怔,似不確定,「你再說一次?」似乎對方又重複了一遍,他半垂著長睫,神色靜如平淡無波的湖面,看不出半絲動盪,

  「我知道了,你別掛電話,等我一下。」

  他放下電話,沒有掛掉,只是放下。

  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插在褲子口袋,側首看了看神甫面前的聖經,無意識的眸光繼而又落在了管惕漆亮的皮鞋上,短短幾秒間唇線抿起,鬆開,又咬了咬,似乎直到這時,他才終於接受了電話中傳來的事實,平靜的臉色逐寸逐寸龜裂,現出狂怒的前兆。

  下一刻在電視機前收看直播的所有觀眾都驚跳起來,只見那個著白色禮服有如天使一樣的新郎忽然抬腿踹向禮案,力道之大竟使沉實的木質案子當場轟然倒塌,如果不是管惕疾速扯開嚇傻了的神甫,此刻他已成案下冤魂。

  他的驟然發 把一旁的新娘駭得連步後退,一道身影迅速竄過去扶住薄一心的腰,下意識把她攬入懷內,潘維寧大喝,「佔南弦你瘋了?!」

  禮案倒塌撞倒了旁邊的花籃和連串擺設,蓬蓬聲連響使不少女性驚得發出尖叫,現場一片混亂。

  佔南弦抽過管惕手中的戒指盒砸向潘維寧,「你現在就給我娶她!半小時之內婚禮沒完成,我會叫人把她肚子裡你的孩子活活打死。」大步向外走去,他終於再拿起手機,聲音如冰刃劃破烈日下的天空。

  「楊文中你聽著,不管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只是一點,溫暖的心臟不太好,我麻煩你好好看著她,如果她有什麼閃失,我會把你一家十七口全部吊上淺宇廣場的旗杆頂端。」

  不待對方回答佔南弦已啪聲關上電話。

  在他走出教堂大門的那一剎電視信號中斷,屏幕上只剩下沙沙的雪花,過了會插進廣告,顯示直播已經結束,緊緊守在電視機前的阿龍這才合攏一直張圓的嘴。

  「好厲害……」他轉頭望向楊文中,有些幸災樂禍,「你完蛋了,他那麼生氣。」

  楊文中氣急敗壞,揚手就要煽溫暖耳光,「你陷害我?!」

  「別忘了你的一家十七口。」

  冷冷插入的男聲令得楊文中硬生生再次將手掌收停在半空,暴怒中他反唇相譏,「你以為這件事捅出去後你們跑得了?」

  阿權撇嘴,「我們為什麼要跑?」他瞥向溫暖,「一億還算不算?」

  「算。」她應聲,對無計可施暴躁地走來走去的楊文中溫和道,「楊先生你別激動,我沒有陷害你,他發脾氣也不是因為你綁架了我。」

  三人如同被無形的手擺佈的棋子再次摸不著頭腦。

  「那是為了什麼?」阿龍好奇問。

  溫暖微微一笑,他生氣是因為——他永遠再沒有機會知道,她到底會不會去搶親。

  再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溫暖被捆綁過久的雙腿因血液不暢漸漸發麻,她難受地動了動。

  阿龍看看她,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十五歲上下極其清秀的臉,「反正也穿幫了。」他蹲下去幫溫暖解開腳上的繩子,抬頭看看阿權,再看看楊文中,「現在怎麼辦?」

  這個問題一出,即使在生意場上見慣風雲幻變的楊文中也有點傻眼,與人勾心鬥角他在行,但綁架卻是頭一遭,接下來該怎麼辦他也不知道。

  他原來的計畫是想利用溫暖好好折磨和敲詐朱臨路,關於她的去留可以到時再作打算,雖然被逼急了發狠跳牆,但也知道他原本所犯的賄賂和殺人有很大區別,手槍只是買來進行綁架和防身,他還沒蠢到要犯下命案。

  只是沒想到會被溫暖三言兩語誘上了一艘意料之外的賊船,佔南弦的威脅言猶在耳,現在就算他真敢狠下心殺害她,也不敢拿自己一家上上下下的命去作賭注,已經騎虎難下,他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

  手腕的繩索也被解開,獲得自由的溫暖站起來活動四肢。

  阿權仍臉有戒色,「你要保證我們沒事。」

  溫暖輕笑,「你放心,南弦不會對你們怎麼樣的。」

  「寶貝,你這麼確定?」

  淡冷低回的嗓音帶著淺譏不知道從哪裡傳了出來,就在此時溫暖只覺眼前一花,數道黑影已在瞬間破窗而入,房內三人還來不及回頭已被六支短槍同時抵住了腦袋。

  佔南弦從門口施然而入,依次走進來的還有高訪,歐陽菊含和管惕,管惕大搖其頭,「小溫妹妹,你很不乖哦。」

  似什麼也沒聽見,溫暖只是定定看著佔南弦,看著他身上的白色禮服。

  她唇邊被突發狀況凝結的笑意異樣礙眼,他輕柔道,「你玩得很開心?」

  眨眼之間,真的只是眨了眨眼,兩行淚已清晰滑下她的臉龐。

  他再也說不出話來,視線落在她身後的椅子,忽然一腳飛去,那把折椅被踢出兩米遠砰聲撞上楊文中,死靜空間裡驟然響起一聲慘叫,他輕輕嘆息,微薄的吁氣聲裡似蘊涵了萬年壓抑,彷彿直到如今仍難以釋放。

  他側首,「高訪。」

  「放心,我會處理。」高訪揮了揮手,西裝革履的黑衣人全部退後。

  無情的眸光從她臉上掠過,佔南弦轉身就走。

  她呆呆地看著他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全身象生了根一樣釘在原地動彈不得,臉上淚水無聲流得更凶。

  歐陽菊含搖了搖頭,推推她,「溫美人,走了。」為了天下蒼生著想還是趕緊跟過去吧,否則一會別說火山冰山,連喜瑪拉雅山也會爆發。

  她啊了一聲,看向恨鐵不成鋼的歐陽菊含,再看看一臉不以為然的管惕和含笑鼓勵的高訪,人如夢初醒,匆匆拋下一句,「高訪,拜託別為難他們,我答應過——」

  「我知道,快去吧。」

  她飛跑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撲出樓外,攔在他恰恰發動的跑車前,兩人隔著玻璃對視,她跑過去拉開門鑽進車內,下一秒車子已疾駛出去。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她知道這一次他是真正動了氣。

  怯然地望瞭望他,他目不斜視的側面暗得像陰雲密佈的天空。

  緊緊咬著下唇,她垂頭,看著自己的膝蓋。

  如同十年前,沒有任何解釋,她始終一聲不發的沉默,換來的是方向盤被他抓得更緊,鈦合金上幾乎要被他捏出指痕,手中圓盤忽地一百八十度急打,原本駛往洛陽道方向的車子改道而馳,她還沒明白過來他為什麼突然之間又怒氣暴漲,車子已很快 到她所住的雅築園。

  他一腳踢開車門。

  她恐慌地跟了下去,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對她真正發過脾氣,這樣的佔南弦是她所陌生的,極不熟悉,讓她怯懼得完全不知所措。

  開門進屋,他大踏步走進她的房間,往妝台上四處亂翻。

  「你……找什麼?」她驚惶地問。

  他一聲不發,伸手把抽屜一拉,用力過猛使整個抽屜跌出來摔在地上,裡面的機票和她的護照等證件全都跌了出來,他抿緊了唇,俯身一手抄起,終於說話,卻聲如寒冰,「十一點五十?

  還來得及。」

  轉身就走。

  從上車伊始就一直提心吊膽的溫暖,此刻終於知道他想做什麼。

  她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任眼淚在臉上肆意橫流。

  已走出房間外的他忽然轉回身來,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要將她強扯出去。

  「我不要走!」她尖叫,一隻手緊緊巴著門框不放。

  他掰開她的手,索性將猛然掙扎的她攔腰抱起,任她捏成拳的雙手狂亂地捶著自己的胸膛,冰冷臉容決絕得完全不為所動。

  在他抱著她一步跨過書房門口時,兩個人都沒有看見,裡面鋪在桌子上沒有收起的畫紙,被從窗戶湧入的風無聲卷落地面。

  門被大力摔上發出震天巨響。

  進了電梯,下得樓來,將她拋進車裡,他發動車子往機場方向疾駛,被綁在安全帶裡的她微微嗚咽,隨著他的車速越開越快,她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不久機場便出現令人側目的一幕。

  那個一小時前還現身在電視裡的新郎,俊美五官因蓄滿了怒氣而緊繃出凌厲線條,他的左手裡拿著一疊機票證件之類的小件東西,右手扣著一個女子的手腕,將她強行帶向通往侯機廳的安檢口。

  滿臉淚痕的溫暖已經放棄了掙扎,雙眼紅腫不堪,木然地任由他拖著去辦了登機手續,再被拖向安檢口,嘴裡一遍遍喃喃自語,「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排隊等候中很快就到了她,他放開她的手,將證件塞進她手中,以手背拭淨她臉上的淚,勾了勾薄唇,淡笑中帶著一絲了無生息的慘然,「乖,去吧,就當是放我一條生路。」

  說完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怔怔看著他迅速走遠的背影,已經流乾的淚不知道從哪裡又湧了出來,她一邊哭一邊抬手去抹,淒涼得讓旁觀者惻然,排在她身後的一位伯伯說,「孩子,別哭了,回去找他解釋清楚,會沒事的。」

  她不說話,只是哭,一邊哭一邊走進關檢口。

  啲,啲,啲——安檢門發出警報長音。

  「小姐,請過來這邊。」機場的安檢人員小聲地把旁若無人地抽噎的她請到一邊,檢測拍往她全身上下掃過,最後停在她的胸前,那啲啲聲正是從這裡發出,「請把你戴的鏈子摘下來。」

  她木然取下鉑金項鏈,安檢人員拿起對講機向上級匯報。

  在每個旅客走過她身邊都投來異樣一眼的等待中,幾個穿著高等職別制服的負責人匆匆而來,

  其中一人拿著小型儀器,象紅外線一樣的光譜掃過溫暖的鏈子和石墜後,那人臉上露出震駭之色。

  「沒什麼,這位小姐,你可以進去了。」他說,抬起手阻止其他人的疑問,把鉑金鏈子還給溫暖。

  她接過,也不再戴上,只是拿在手裡,隨著其他旅客往裡茫然走去。

  直到她走遠之後那人的同伴忍不住低聲問道,「怎麼回事?她那根鏈子到底是什麼東西?你為什麼就讓她走了?」

  「那根鏈子沒什麼,不過,你們知不知道那個印石石墜值多少錢?」

  「多少?幾百萬?」

  那人一笑,「全球有三大衛星定位系統,一是俄羅斯的CL系統,一是美國的GPS系統,這兩個系統都由二十四顆在赤道上空三萬米處的靜止衛星組成,第三個是歐洲正在實驗階段的伽利略系統,預計由三十顆衛星組成,這三個衛星定位系統值多少錢,她的石墜就值多少。」

  「什麼?!看上去不就是一顆普通的石頭,和衛星有什麼關係?」

  「石頭本身是很普通,但它上面瓖嵌的藍青色晶石卻是極其精密的衛星信號接收器,可以同時接收三大系統發射的電波。CL和GPS的原理是地球上任意一點都能同時接收至少四顆衛星的電波,也就是說,不管她人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或是近地空間,譬如飛機上,都會被至少四顆衛星征測到身上的信號。這個信號被傳送到接收站後,通過專用儀器計算收到的不同衛星發來的電波的微小時間差,就可以得到經度、緯度和高度的三維立體坐標和精確時間。如果還要更精確,可以動用高分辨率照相衛星來仔細觀察信號源,合成孔徑雷達獲取的條幅式定點偵察照片,最小可以精確到半英呎。」

  旁聽的人無不咋舌。

  「所以你們明白了?有人動用了三大衛星定位系統對民用開放的功能,來確定她的日常行蹤。」

  旅客逐漸多起來,竊竊私語的工作人員隨後散去。

  機場出口外,在來來去去的各式車流中,有一輛寶藍色的跑車始終停在原位未動。

  天空的陽光異樣刺眼,車內卻暗沉得像全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