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消失,管理(1)

  

  淺宇最近從精英到非精英全部忙得人仰馬翻。

  

  佔南弦臨時決定把下半年的所有預案提上日程,一一預作決策。

  

  由是總裁辦公室裡各部門加急送上來的卷宗一疊疊堆在桌面,六十六樓每日裡大小會議不斷,他幾乎把每一分一秒都投到了工作裡,早上七點已出現在辦公室,中午隨便吃些東西,晚上工作到深夜才離開。

  

  每一天批覆無數文件,開會時專注聆聽,神態沉靜。

  

  原本打算在他婚後返美的歐陽菊含被留了下來,包括高訪和管惕在內全被繁重事務壓得暗無天日,如此過了一個星期,好不容易週五下班前開完最後一場會議,所有重要案子的下半年發展計畫總算大致敲定。

  

  連續多日缺休少眠,三人終於累癱。

  

  就連精力過人的佔南弦也不禁微露倦容。

  

  散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內,歐陽菊含怨念,「老大,就算上吊中間也讓我們喘口氣嘛,無端端把下半年的計畫提前做決定,又不是急著五時三刻就要執行,你到底想幹嗎?」

  

  佔南弦不答,對高訪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阿龍和阿權向我寫張借條拿走了三百萬,說以後會還,至於楊文中,按你的吩咐給他換個身份送出國安渡晚年,淺宇助學基金會供他的孩子讀完大學。」

  

  管惕好奇問,「到底是誰恐嚇一心?」

  

  一對新人已經完婚去了斐濟渡蜜月,警方卻好像至今還沒鎖定嫌疑犯。

  

  佔南弦微彎唇角,「是朱令鴻。」

  

  「啊,我明白了,是不是他不滿你收購代中的手段?所以在你們傳出結婚的消息後,為掩人耳目他不找你,倒聰明地去找一心的麻煩。」管惕想了想,還是有點不解,「既然你早知道是他,為什麼還讓他一直恐嚇下去?」

  

  「是一心的意思,這樣潘維寧會經常過去陪她。」

  

  「是不是結婚也是她的意思?」

  

  「恩。」

  

  「包括潘維寧被趕出潘家?」

  

  「恩,潘維寧追她時潘家放話不同意讓她這種女人進門。」

  

  「她那麼心高氣傲,想來也不屑進潘家的門——所以就找你幫忙,要你設法讓潘維寧和潘家脫離關係?」這一來就變成只是她和潘維寧兩個人之間的事了。

  

  聽到這裡高訪臉上也露出了恍然之色,「你要我找人暗中保護溫暖,也是因為朱令鴻?」

  

  「恩,搞挎代中這件事從頭到尾是朱臨路和我聯手,朱令鴻敢下手找一心的麻煩,我擔心他也可能因為朱臨路的原因而找上溫暖,只沒想到,後來動手的不是他而居然是楊文中。」

  

  歐陽菊含一臉奸笑地插進話來,「我只好奇一件事,佔美男你真的那麼大方,就這樣放過朱臨路?」他可是娶了溫美女,以某男恩怨分明的性格,應該扒掉他一層皮才對,怎麼好像無所謂似地任他往澳門逍遙去了。

  

  佔南弦半彎的唇弧帶上一抹極其少見的惡意。

  

  「我找人灌醉他取了他的精子,再灌醉他女朋友取了卵子,然後把他女朋友弄暈,把受精卵給她打進去。」

  

  「你搞那麼複雜幹什麼?他們要孩子不會自己生?」

  

  「他們沒有上過床。」

  

  歐陽菊含張圓了嘴,「那豈不是——」

  

  「恩,朱臨路不知道那是他的孩子。」

  

  「天啊!太恐怖了!」歐陽菊含全身發抖,大叫,「高古板,管小豬!你們以後一定要時時提醒我,得罪誰也千萬別得罪佔美男!」

  

  佔南弦微莞,看向管惕,「智能機器人的案子進展得如何了?」

  

  「雛形已經開發出來,暫命名為一宇,我遠程安裝在你的桌面電腦裡了,你試用一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進。」

  

  高訪皺眉,「南弦,你這麼急著敲定下半年的計畫,到底為什麼?」

  

  佔南弦倦怠一笑,「過兩天你們就會知道。忙了這麼久都累了,你們早點回去休息,我測試一下管惕的機器人。」眸光轉向桌上電腦,發現屏幕上多了一個「宇」字樣圖標。

  

  沙發裡的三人相繼起立,走了出去。

  

  管惕掩上總裁辦公室的大門,看向高訪,「真的不太對勁。」

  

  高訪不出聲,似沉思什麼。

  

  歐陽菊含拍拍他們的肩頭,「別想那麼多了,看來他心裡已經有了某種決定。」

  

  高訪輕輕搖頭,「走吧。」

  

  門內佔南弦雙擊點開一宇,屏幕上跳出一個騎牛而來的小小人形圖像。

  

  方方扁扁的臉,一雙眼睛象睡不醒地拉成兩條橫線,頭上居然戴著頂早已失傳的斗笠,矮矮的身子,平額寬肩配上細長手腳,著一身古代牧童裝,整個看去十分趣怪,就像個「宇」字。

  

  他失笑,管惕還真有童心。

  

  上方的攝像孔紅線一閃,小機器人橫他一眼,「笑什麼?你是誰?」

  

  難得被引出一絲心情,他以手托腮,「你覺得我應該是誰?」

  

  白色眼珠從橫線一端飛快滾到另一端,「我知道了,你是佔美男。」屏幕上啪地打出兩張圖片,一張是儲存在記憶體裡他的照片,一張是攝像頭現拍的他以手托腮淺笑的樣子。

  

  啪地又一聲,屏幕上再打出一張照片,一宇興奮道,「這個是溫暖,你的妾室。」

  

  佔南弦怔了怔,淺淡笑容迅速褪去。

  

  他的反應讓一宇顯得有點迷茫。

  

  指尖輕撫屏上溫暖的眉睫,他輕聲道,「不是妾室,這是我老婆。」

  

  「老婆?」一宇茫然不解。

  

  他拉過鍵盤,輸入指令,想看看管惕給這個小牧童都定製了什麼。

  

  兩條橫線倏然睜圓,一宇警戒地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閉嘴。」

  

  「啊啊啊!頭好痛!不許碰我的腦袋!」一宇大叫。

  

  他歉然,「對不起,我忘了動手術前應該先讓你失去知覺。」說話間鼠標一點,一宇嗚嗚哭叫著騎上牛消失。

  

  更改完一宇的設置保存好之後,他開始著手工作。

  

  天色漸暗,室內感應燈自動亮起,偌大空間裡靜謚無聲,埋首於案的他專注得不曾抬頭。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全部處理完畢後他長抒口氣。

  

  抬手看看腕錶,已將近九點。

  

  推開椅子起身,習慣性站在玻幕前看向夜空。

  

  遠遠近近的高樓霓虹,不知何處有藍綠色激光來回射向無邊天際。

  

  一堵玻牆將內外隔成兩個世界,這方他守侯經年的室內,華美得似自困之城,無聲無息十分孤寂,而外面那幕他從未真正好好見識的天地,夜色中有無名的孤禽飛掠而來,俯衝滑翔而去,彷彿前方鵬程萬里,十分廣闊。

  

  他回到座位,寫了一行字發給高訪、管惕和歐陽菊含,然後把該封已發送郵件清除,熄了電腦,起身,走到門口時回頭掃了眼自己的辦公室,輕輕拉上兩扇暗玫木門,搭乘電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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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暖天天出門逛街。

  

  總是每天下午三點出現在溫柔曾經帶她去過的餐廳,點一杯咖啡,坐在窗邊看淺綠色玻璃牆外人來人往,不知為什麼她特別想回到這裡,常常一坐下便不再動,無人打擾的時光靜悄悄地從午後消亡。

  

  結帳後離開,擠身在擾攘街上,穿行於人潮中。

  

  幾趟下來即使閉上眼睛她也能知道,每踏過多少塊仿古地磚會準確無誤地踩上花形圖案的墨青色磚石,一次次合上眼試下來,她的直覺和悟性已能令出錯率為零……卻為什麼在通往一顆心的那條路上,她也合上了眼睛?

  

  當眼前陷入短暫的黑暗時,她總會不由自主地這樣問自己。

  

  而當睜開雙眼,那輕悄的徬徨馬上在青天白日下灰飛煙滅,入目與她面對的仍是櫥窗後千姿百態的模特,和一顆顆光華璀璨的晶鑽,那樣像一個人盈淵的眼睛。

  

  一切對她而言已經很熟悉,人行道,鐵柵欄,橫馬路,廣告牌。

  

  路的盡頭是開闊而充滿人潮的廣場,在水池邊的大理石階上坐下時她想,有一種莫名的窒息感其實比溺水還厲害,還更讓人無法呼吸。

  

  溫柔已去了新加坡,朱臨路已奔赴澳門,清楚知道從此已確然孤身一人,不能再不小心落單,因這世上各有各的人生要走,再不會有人出現將她打救,再沒有誰——會長陪她左右。

  

  彷彿每個人都可以輕易放下她……可以說愛就愛,說走就走。

  

  事情到底是怎麼走到那一步的?

  

  似乎是他堅持結婚,只為想看她會不會開口,如果她不來,那麼他可能就真的娶了,而她堅持離開,只為想看他會不會挽留,如果他不來,那麼她可能就真的走了。

  

  相屬的靈魂,如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連驕傲都不輸人後。

  

  終於,這次出自他的口。

  

  原來被人說分手的感覺是那樣脆弱無助,象心口最軟的地方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直痛到每一絲神經末梢裡,痛得五臟六腑都微微地出血。

  

  面上卻完好如初,依然精心煮食細緻作畫,生活規律得怎麼也看不出靈魂已經碎掉。

  

  週一這日,溫暖起床不久便接到電話。

  

  「溫暖?我是高訪,你能不能過來公司一躺?」

  

  高訪的語調十分複雜,嚴肅中帶點無奈,還隱藏著一絲擔憂。

  

  溫暖一驚,「怎麼了?」

  

  「你過來再說,我們在六十六樓南弦的辦公室等你。」

  

  「好,我馬上來。」

  

  掛了電話她抄起鑰匙出門。

  

  飛駛途中一顆心略微下沉,不自覺有些惶恐,發生了什麼事?

  

  六十六樓的秘書位裡依然坐著張端妍,見到神色緊張的溫暖出現時明顯有些意外,她禮貌道,「總裁還沒回來。」

  

  溫暖心口一悸,「是高訪找我。」

  

  打過招呼她推門進去。

  

  高訪,管惕和歐陽菊含三人齊坐在內,神色俱是少見的凝重。

  

  「什麼事找我這麼急?」她問。

  

  高訪從沙發裡站起來,「南弦不見了。」

  

  溫暖整個人一愣,「什麼?」

  

  「只留下一封EMAIL叫我們好好幫他賣命。」歐陽菊含嘆氣。

  

  管惕懊惱,「他和佔媽媽說出去渡假一段時間,可是我只能查到他出了境,怎麼也查不到他的人具體在哪裡。」

  

  溫暖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握成了拳頭,以此控制自己不讓指尖發抖。

  

  心口蓬蓬蓬跳動著,每跳一下都牽扯出巨大疼痛。

  

  走了?就這樣一聲不響地走了?

  

  「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她顫聲問。

  

  高訪搖頭。

  

  她緊緊咬著下唇。

  

  歐陽菊含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臉色罕見地正式。

  

  「淺宇是南弦半生的心血,現在他忽然全部放手,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我們三個商量過了,既然他已經劈腿,我們兄弟再留在這裡打拚也沒什麼意義,錢我們不缺也不在乎,陪著南弦辛苦了這麼多年,不如也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

  

  溫暖越聽越吃驚,「我不太明白,你想說什麼?」

  

  「南弦讓我做代理總裁。」歐陽菊含指向暗玫色大辦公桌後那張無人空椅,「問題是我不但毫無興趣,反而覺得這麼高處不勝寒的位置應該由你來坐坐,那樣或許你能真切感受到這麼多年來他所承受的一些東西。」

  

  溫暖驚愕得無法作聲。

  

  高訪平聲道,「我們不知道南弦什麼時候回來,不過,他曾經等了你十年,現在換你來等等他也不為過。」

  

  管惕沒有作聲,卻也忍不住含怨看她一眼。

  

  溫暖終於明白面前三人在責怪她,他們認為佔南弦的出走肯定與她有關,因此擺下陣勢逼宮,古人是逼上者退位,他們如今是逼她去坐上位,領悟到這一點後,因意外而引發的震驚、恐慌、無助、痛苦、悔恨等種種情緒所交織的混亂心潮,在無法言喻的一剎間全部沉靜下來。

  

  她的神色出人意表地平靜,「是不是我坐了這個位置你們就會留下來?」

  

  歐陽菊含嘿嘿一笑,「孺女還算有藥可救。」

  

  高訪看著她,「溫暖,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是想問一下,為什麼你明明——愛著南弦,卻始終沒想和他在一起?」

  

  她靜默,過了許久,才輕聲道:

  

  「我當年曾在父親的靈前發誓,要還他老人家十五年。」

  

  三人驚異對視一眼,歐陽菊含長嗟出聲。

  

  過去十年來她一直延續著沒有任何娛樂歡樂的單調生涯,直到佔南弦出現,她苦行僧般的生活模式才被打破。

  

  用情太深以至他對她有著極高的期望,那給了她很大壓力,用盡一生之心愛著他,卻毫無信心自己一定可以給他幸福,所以雖然示愛卻從不爭取,同時還覺得不能就這樣原諒害死父親的自己,無法放任自己投奔渴求已久的幸福,那種非人的自我折磨,令她在過程中承受了巨大苦楚。

  

  最終,也令他選擇了無聲無息地離開。

  

  命運的輪轉,竟在十年之後讓她去飲當年她留給他的那杯苦水。

  

  在這已太遲的一刻,她終於大徹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