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惡靈/The Terror》
丹·西蒙斯/Dan Simmons
第 1 章
導讀

  冰雪聰明的文壇奇才丹·西蒙斯/譚光磊

  今年剛滿六十歲的美國作家丹·西蒙斯(Dan Simmons),是一位罕見的全能型作者。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晚期出道,首部長篇小說《迦梨之歌》(Sottg of Kali)便一鳴驚人,摘下世界奇幻文學獎。接著他一口氣推出末日恐怖史詩《腐肉解飢》(Carrion Comfort)和恢弘壯闊的科幻長篇《海柏利昂》,分別勇奪史鐸克獎和雨果獎。靠著三部作品,他便征服了奇幻、科幻與恐怖三大類型文學,簡直不可思議。

  西蒙斯毫不因此自滿,反而孜孜不倦寫將下去。二十年來他筆耕不輟,每年都有新作問世,還「變本加厲」把觸角延伸到歷史、懸疑、驚悚、推理等領域,九度拿下文學大獎,提名無數,幾乎沒有題材不能寫。

  在分工細密、「標籤」至上的現代出版界,編輯和經紀人通常不鼓勵作者輕易轉戰類型,一來可能流失核心讀者,二來等於從頭來過,更別提能不能寫得好。所以作者要麼「謹守本分」,或者乖乖另起筆名。在如此環境下,西蒙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啥都敢寫而且啥都寫得好,就更令人嘖嘖稱奇了。

  幾年前西蒙斯接受《軌跡》雜誌專訪,談及縱橫眾多類型的創作軌跡,笑稱他來自美國中西部,老家人人知道「輪替作物」的重要性,若是莊稼一成不變,遲早土地枯竭。於是「多樣性」不僅是農耕準則,更成了他重要的寫作依歸。

  他同時指出跨界寫作的難處:你必須下足苦功,務必熟悉該類型,不只是讀遍經典,知名度低的作品也不能放過。即使做到上述全部,仍須保持謙遜之心,才能踏出第一步。太多所謂的「文學」作家,憑藉著主流優勢,便以為自己寫起類型也能信手拈來。沒做功課的結果,就是相同的東西早有人寫過,而且還寫得更好。

  可是西蒙斯始終沒有取得主流文壇的成功,即便他的作品又多又好,即便史蒂芬·金很早就大嘆「丹·西蒙斯令我折服」,直到二〇〇七年的《極地惡靈/The Terror》。

  《極地惡靈/The Terror》是西蒙斯的第二十部長篇。他用歷史驚悚小說的筆法,重新想像了一個半世紀前約翰·富蘭克林爵士尋找西北航道,卻出師未捷、命喪極圈的悲劇故事。

  所謂「西北航道」,指的是沿著北美洲海岸,穿越加拿大北極群島,串聯大西洋和太平洋的航線。由於地近極圈,這條航道長年冰封,外加星羅棋布的小島,地勢極為艱險。由於可以大幅縮短跨接兩大洋的航程,從十六世紀開始,探險家前仆後繼,都想成為第一個成功穿越北冰洋的英雄。

  在歷代探險家中,就屬先後三度遠征北極的英國海軍少將約翰·富蘭克林最為著名。一八四五年,他指揮「幽冥號」與「驚恐號」兩艘大船,率領百餘位船員,帶著三年的口糧,浩浩蕩蕩朝北冰洋開拔,不料一去無回。

  兩年匆匆過去,遠征船隊音訊全無。在富蘭克林夫人的奔走呼籲之下,英國海軍部展開大規模搜救行動,並給出高額賞金。先後有十餘艘英美船隻前往北極,可是全數無功而返,折損的人力物資遠超過富蘭克林的冒險船隊。

  富蘭克林的失蹤之謎,等到九年之後,才由默默無聞的蘇格蘭探險家約翰·雷所解開。他找到證據顯示,富蘭克林的船員在飢寒交迫、瀕臨崩潰的絕境中,不但吃地衣苔蘚和皮靴,甚至吃人肉,最後全數喪命。

  這個消息驚動了英國,講究禮節的上流社會人士完全無法接受食人行徑,富蘭克林夫人更將此視為對丈夫名譽的誣衊。她找來好友狄更斯,在報章雜誌上撰文抨擊約翰·雷捏造事實、居心可議。富蘭克林爵士被媒體塑造成悲劇英雄,立下大功的約翰·雷則在輿論打壓下成了過街老鼠,後來抑鬱而終。

  一個世紀以後,加拿大艾伯塔省大學的人類學教授歐文·比提(Owen Beattie)展開一項長達十年的研究計畫,用科學方法檢視富蘭克林探險隊遺留的線索,證實船員們的死亡原因包括肺炎、食物中毒、壞血病和飢餓,當然,也包括食人。

  在《極地惡靈/The Terror》中,西蒙斯把時間設定在富蘭克林出發後兩年,船隊已受困威廉王島,寫的正是船員們在死亡邊緣掙扎,在天寒地凍中分不清真實和幻想的最終旅程。即使在炎炎夏日捧讀,也會讓人背脊發涼。

  本書的出版過程還有段插曲。由於原本的編輯麥可·梅索(Michael Mezzo)跳槽,《極地惡靈/The Terror》便落到他的同事芮根·阿瑟(Reagan Arthur)手裡。她不久前才因《歷史學家》而聲名大嗓,這回再度操刀大部頭歷史驚悚小說,可謂得心應手。巧的是,西蒙斯十五年前的《暗夜之子》(Children of the Night)也是吸血鬼小說,不過他從醫學觀點提出解釋,再佐以驚險的動作冒險,頗有科學版《歷史學家》的味道。

  二〇〇七年一月,《極地惡靈/The Terror》在美國上市。華盛頓郵報形容它揉合「要將歷史事實、人性恐慌及古老神話混合成一體,難度高於在薄冰上行走,沒有西蒙斯這般爐火純青的敘事功力的人,肯定早就跌落冰層底下」。這部近八百頁的史詩巨著一推出就氣勢如虹,迅速攻佔紐約時報、出版者週刊、洛杉磯時報等七大主要排行榜,總印量突破十萬冊,終於讓西蒙斯躋身主流暢銷作家之林。

  到了年底,更是捷報不斷:今日美國報把《極地惡靈/The Terror》選為年度十大好書,獨立書商協會選為年度十二本佳作,史蒂芬·金也選為年度十本私心推薦好書。接著亞馬遜網絡書店二〇〇七年度的年度百大書單出爐,《極地惡靈/The Terror》赫然名列其中,而且更被選為科幻/奇幻類年度之最。

  這下西蒙斯愣住了:這不是科幻呀!《極地惡靈/The Terror》固然帶有幾分靈異色彩,真要說是「奇幻」或者「恐怖」也行,但這是他自《尹甸之火》(Fires of Eden)寫馬克·吐溫和《彎構工廠》(The Crook Factory)寫海明威之後,第三度以真實人物為主角,是一本如假包換的歷史小說。

  他不死心,跑了一趟家附近的書店,果不其然,《極地惡靈/The Terror》被歸在「恐怖」類。西蒙斯忍不住嘀咕:珍·奧爾的《愛拉與穴熊族》被放在「文學」底下,《極地惡靈/The Terror》卻被當成「恐怖」小說。他不禁想起《冰與火之歌》作者喬治·馬丁多年前的一番理論:小說家從亨利·詹姆斯和史蒂文森之後便分道揚鑣,詹姆斯的後代是「嚴肅」作家,史蒂文森的追隨者則成了「區區」類型作家。

  話說兩人當年在雜誌上有過一番論戰,詹姆斯認為小說來自經驗,但不應受限於經驗,惟仍需以現實為依歸。他舉《金銀島》為例,指其違反了寫實小說的要素,因為「我有童年,但我不曾外出尋寶。」史蒂文森撰文反擊:「如果詹姆斯先生不曾外出尋寶,顯然他沒有童年。」

  對奇幻/科幻作家而言,是否被主流文壇接納,或者永遠被標記為通俗/類型寫手,一直是個微妙的兩難。像西蒙斯這樣無視類型限制,寫什麼像什麼的「自由」作家,終究也難免在意自己的定位。不過《極地惡靈/The Terror》畢竟是他出道二十年來最暢銷的作品,就算被人當成「恐怖」小說,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我倒是想起知名博客「頑固老書蟲」對《時間迴旋》所下的批註:「強力推薦給所有喜歡有深度、有文學性和內涵的小說的讀者,管他什麼類型。」現在就請翻開《極地惡靈/The Terror》,到那遙遠的冰封時空走一趟鬼門關,見證人之將死的囈語、夢魘和瘋狂。我敢保證,這會是你今夏最佳消暑良方。

  正因白色難以捉摸的特質,其概念一旦脫離和善的聯想,而與恐怖的事物結合,就會把恐怖推向極致。親眼去看看極地的白熊、熱帶的白鯊吧,不就是它們平滑、鱗片的白,使它們成為可怕絕倫的動物嗎?正是那死人般的白,為它們無聲且得意洋洋的表情增添一股可憎,甚至比恐怖更令人厭惡的柔和感。也因此,即便是兇猛、露出尖牙的老虎穿著它色彩鮮明的外衣,也無法像全身被白色包裹的熊或鯊一樣撼動人們的勇氣。

  ——赫爾曼·梅爾維爾《白鯨記》

  (Herman Melville, Moby Dick,1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