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告別的手勢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改變,至少看起來如此,情人節那天的事似乎不曾發生過,楊肖文一樣主動約著李以誠,19號那天,兩人在書展裏殺進殺出,一起在不到10度的寒風中排隊,拿到了卜洛克的簽名,兩人吃了火鍋慶祝,回楊肖文家喝掉了那瓶小米酒,然後***。

可是有什麽東西改變了,李以誠知道,他嗅到細微的風向改變,就好像原本跟你並肩平行的人,突然向後拖慢了一秒,親近的朋友變的客氣陌生,需要的也只是那一秒。

開始時只是楊肖文如常的言談裏多些心虛,有時是一個字或一句話,但李以誠知道,那個是心虛,只是他不知道哪個部份是楊肖文企圖閃躲的,他和楊肖文之間,亦或是楊肖文和阿左之間。

和一個男人爭食另一個男人,不是他會做的事,所以他沒有問。

有個夜裏他醒來,楊肖文在一旁睡的很沉,他的畫還是孤獨的掛在牆上,窗外的月亮很圓,他想起今天是農曆的正月十五,在都市生活久的都忘了兒時過燈節的快樂,他想叫楊肖文起床看月亮,最後也只是任時間匆匆從他的呼吸間離去。

楊肖文的電話變少了,以前雖然說不上每天打電話,但從來不會超過兩天,現在慢慢的變成三天、四天,但李以誠沒有問,他從來不問。只要電話來,他就陪著楊肖文吃飯,他們已經不看電影了,楊肖文能給的只有一頓飯的時間,有時週末到李以誠住處***,做完後便起身藉口離去,不再夜宿,李以誠再也不曾到過楊肖文家。

三月,天氣回暖,有個週末前夕,李以誠在公司通宵工作,同事放了王菲的粵語歌,每首都是他聽熟的,他拿著A4的紙邊畫邊跟著哼,「天早灰藍,想告別,偏未晚。」A4畫不下,他揉成紙團往台客阿榮頭上丟去,「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他又找了一張A3的紙,大筆一揮,「淒絕的戲,要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

那天忙到了清晨五點,臺北已在微亮的天光中蘇醒,李以誠貼在大玻璃窗上看著腳下忠孝東路的漸漸湧現的車潮,那時楊肖文已經整整消失了一星期。

差不多了,李以誠心裏想。我沒法在A4的紙上描繪一個A3大小的愛情圖樣。

那天過後,雖然有時李以誠腦子裏會自動倒帶曾經的對話,會有一些不知如何回望的想念,有時也想尋回天橋上他映在燈火裏的表情,但無論如何,楊肖文在李以誠心中已經被放到了「生人」的位置。

整個三月,他們見了五次面,做了一次愛。

三月的最後幾天,臺北下起大雨,楊肖文來了電話,當時李以誠在樓梯間陪著同事抽煙,他接了電話起身走到另一旁,輕鬆自在的和楊肖文閒聊,「最近和阿左怎樣了?」就像在問親近的朋友最近過的如何家裏的貓乖不乖。他沒有稱呼阿左為佛地魔,因為有可能,他現在才是楊肖文和阿左口中的佛地魔。

「我們沒怎樣。」楊肖文急忙的說,像是在解釋。

何必呢,何必跟我解釋。真是劣質的誠意,李以誠發笑。關我什麽事,我們連***都不是了。他透過樓梯口的氣窗看見外面的傾盆大雨,然後為了他所不明白的原因開始反胃。

四月一日那天晚上,邱天走進李以誠房間,「他們複合了。」停了一下,「我不是在開愚人節玩笑。」

當時李以誠正把同事從歐州寄來的蜜月明信片往藍牆上面貼,聽到之後也只是「喔」了一聲,沒有任何情緒反應。他和楊肖文的聯絡停擺在樓梯間的下午四點。

後來的幾天,李以誠偶而會想,變成現在的的情況,大部份是他的責任吧?但也不是很確定。如果他不管自己死活,救了楊肖文,那麽他們現在會是怎樣子?

好像跟現在不會有什麽改變,只是增加楊肖文做決定的難度,最終楊肖文會選擇阿左,那個人的重量不是自己能比的,他只不過是楊肖文的***。阿左在出去找真愛的過程中發現了楊肖文才是真愛嗎?算了,他不想知道。

他只是楊肖文生命裏的一篇番外,短短的,用來補充主角們在正文的愛恨掙扎過程中的小空白,寫完就沒了,就這樣子。

一個星期後,李以誠遇到了車禍。從台中返回臺北的客運打滑沖出了路邊,幸好無人傷亡,站在高速公路路邊的李以誠和其他乘客在電視上出現了兩秒,旁白是「乘客驚慌在一旁等待救援....」,當晚邱天又買了豬腳麵線給他。

清晨兩點,楊肖文在睡夢中接到楊肖文的電話,黑暗中武大郎三個字閃動著,「我在電視上看到你,怎麽了?沒事吧?」楊肖文聲音裏有真誠的擔心。

「沒事啦,公司還放我一天壓驚假。」李以誠剛睡醒的聲音說,低低的笑著。

「沒事就好,」楊肖文似乎考慮了一下,「那這週五吃個飯好嗎?」

「好啊。」怎麽不好,就算你帶阿左來我也可以神色自若的跟你吃飯。

李以誠在這幾天又想明白了。楊肖文沒有錯,他向我伸了手,是我自己不要,是我享受了他的溫柔卻對他見死不救,因為我怕死。錯的只有我,我這個異性戀病毒沒事去跟人攪或什麽,楊肖文不是小說裏的忠犬,就算是,忠的對像也不是我。我每天都有新體悟,再下去可以寫書了。李以誠回到睡夢中時還在想。

週五楊肖文來了電話,不是約吃飯地點,而是取消晚餐之約,因為他事情還沒處理完,「下次再約。」楊肖文說。李以誠笑著說好。中文真是非常圓融的語言,「下次」兩個字,是個承諾,是個約定,還是個遙遙無期的時間。

李以誠自己去了那間小義大利麵館,可惜麵早他一步賣完,他轉去吃米粉湯,加了很多薑絲在黑白切上。最後他在巷子裏繞行,快速找到了天橋。楊肖文並不知道,李以誠有絕佳而準確到稱的上恐怖的方向感,他只是想要楊肖文畫些什麽給他,即使是地圖也可以。

他很喜歡紙張上的隻字片語或圖畫,他可以把它貼在藍色牆上,變成他房間天空裏的一部份,可是楊肖文曾來不在紙張上留下什麽給他。仔細想想,他甚至從沒看過楊肖文寫的字。

我畫了內心的色彩堆疊,你卻不肯還我一張地圖。他在空無人煙的天橋上看著車流,紅白兩色的燈光彩帶像是一條長長的河,四月微寒的風吹的他衣襟作響,心裏一陣緊。

然後邱天來了電話,約楊肖文去BF,小桐今天臨時換課,要到十點多才會下班。他不擔心會遇到楊肖文,現在才八點剛過,他的「事情還沒處理完」,就算他和阿左到BF來「處理事情」,李以誠有自信可以笑著打招呼。

楊肖文和邱天又坐回離吧枱最遠的那個角落,邱天略提了和小桐的生活衝突。身為楊肖文的換帖,小桐一定知道楊肖文和阿左的複合過程,可是小桐沒跟邱天講,因為邱天會轉述給他,他和楊肖文因為邱天和小桐而認識,邱天和小桐因為他們而有隔閡。又是因果關係,李以誠最後下了結論,這都是個人選擇,小桐選擇護楊肖文,邱天選擇護他,在他們心中,友情的重量略微超過了愛情。兄弟如手足,女人,不,是男人如衣服。

李以誠突然雙手包握住邱天的,深情款款的喊了一聲:「手足!」

邱天呆了一下,然後笑趴在桌上,「你個白癡。」

李以誠看向吧枱旁的位子,他曾經遠遠眺望著那個位子一年多,後來他在那個位子上笑著用食指彈彈桌上散落的菸灰,讓菸味沾染他的衣服。他起身下樓,找個了安靜的地方打電話給楊肖文。

楊肖文接了電話,頗為訝異的喊了一聲,「小誠?」他聽到楊肖文吐菸的聲音。

「嗨,我在BF,」李以誠語調輕快,「我只是想到,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在BF,後來我們互相對看卻互不認識的那一年多,其實還蠻幸福的,有些事真的只要遠遠看就好。」

相識是一種幸福,但互不相識也是一種幸福。楊肖文在電話那頭只有長長的沉默,連吐菸的聲音都沒有。

「很高興認識你,其實我只想說這件事。很高興終於認識了你。這個冬天能跟你一起吃火鍋、看電影、聊天、拿到卜洛克的簽名,現在想起來都還蠻開心的,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最後事情變成這樣,可是我真的很感激,真的謝謝。」到了後來,聲音還是出現了哽咽。

「小誠....」楊肖文喊他名字的聲調有點破碎。

「就這樣吧,我們不要再聯絡了,謝謝,再見。」李以誠沒給楊肖文回話的時間,啪的按掉了電話,手機也沒有再響過。

轉身道別這種事就讓我來吧,用我僅存的一點自主性。

這個雨季如此悠長,擠壓的情感早已無法還原成清朗的友誼,是他自願入局赴會,所以由他棄子投降。他看著路旁櫥窗上自己的倒影,原來就是這樣,原來這就是錯開的方式。

李以誠回到BF,又摟著邱天的脖子,喊了聲:「手足!」邱天直接撞了他一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