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2006-2008

2006年,李以誠升上了資深設計,他除了洗澡睡覺,剩的時間都待在公司裏,他的工作就是他的生活,他沒空發展感情,和他搭檔的文案小米是個大波浪捲髮女生,性格開朗外放,兩人近水樓臺的發展成umfriend。

umfriend,根據美國字典的解釋,意思是「有曖昧不明或不可告人關係的朋友」,俗稱***。平時是同事,假日是朋友,有需要時就互相慰藉。就像他楊肖文,就像他跟小米。

6月27日那天,邱天淡淡的跟他說了句:「彩虹夢關了。」李以誠隱約想起曾有人告訴他這件事。

李以誠很少想起楊肖文了,不知不覺的一年,楊肖文是被徹掉的櫥窗,過期的雜誌,一段被遺忘插曲,他的心緒又恢復晶亮的秩序。他做了些改變,他試著否定那些理所當然的,嚐試那些原本被他否定的。所有事都是因緣生滅,沒有永遠不變的事。他不再預設生命。

他學著吃辣,開始時每天吃一小口,慢慢的累積,有天他真的愛上吃辣,他充份享受辣感攻擊舌頭喉嚨時的痛快。

他的衣櫃依然以黑灰色系為主,但加進大量色彩,他喜歡孔雀藍和亮橘色,用來搭配黑灰色非常醒目,藏在房間裏的顏色慢慢被放出來,他不再是臺北城裏一抺灰暗的遊魂,而是在陽光充足之地爭榮繁開的夏花。

他感染了一些來自於台客指導阿榮的惡劣,偶而拉著菜鳥打些愚蠢的賭,他常開心的笑。

2007年,李以誠升上了助理藝術指導,拿了華文廣告獎的銅獎,預計年末就能升上藝術指導,不過台客指導阿榮升上了助理創意總監,所以李以誠依然在魔掌下鬥法求生,和小米的umfriend關係持續低調進行。

楊肖文已經成了李以誠心底一抹察覺不到的影子,他在臺北自在來去,不刻意避開任何地點,有時還會跑去天橋上看夜景,這景色太美,沒有必要為了一點小事放棄,只是他守著承諾,不曾帶人來過。

到了七月,整組人馬為了比稿,連續幾天都忙到清晨五六點,回家睡個覺,中午又集合繼續,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那天照例在清晨五點多解散,小米關了辦公室的燈,李以誠鎖門,大家一起等電梯,約了中午12點在公司碰面,一起吃飯過稿子。

中午等到的只有小米媽媽的電話,說小米睡著睡著就過去了。雖然檢查上輕描淡寫的說是猝死,其實大家都知道是過勞死,那天李以誠躲到桌子底下哭了半個小時。

李以誠哭不是因為小米的死,那只是個引子,他只是深刻的感受到『分薄緣慳』四個字,又剩他一個人了,冷冷清清,自開自落。不同於失戀的痛,死亡讓李以誠面對自有人類開始就不停產生的對生命的困惑,在生命面前,人類那麽卑微,那麽微不足道,那麽渺小。

雖然他生性淡漠,對人生沒有太大志向,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像小米這樣默默死去。於是葬禮過後,李以誠提了離職,每天心都空空的,跟個遊魂一樣。邱天也幫不上忙,因為李以誠不是受傷,他只是想不明白。他常跑去廟裏,對著神明一坐就是半天。

直到七月底,李以誠無意識的轉著電視,「哇~你們看,桂林山水真的美的像水墨畫....」,行腳節目的主持人用誇張的聲調介紹景色,他突然想起曾經有人說他像張丟到水裏就化掉的水墨畫,他扯了嘴角笑出聲來,那些大山大水那麽漂亮,出去走走也好。於是李以誠整理行李,幾天後出發去了中國。

李以誠由澳門入關,從廣州開始坐著大巴,慢慢的晃到廣西,看到了美的像水墨畫的桂林山水,接著從廣西進貴州,沿途給邱天寄明信片,從八月玩到十一月才回臺灣過冬。

在漫無目地、沒有歸期的旅行中,李以誠逐漸感受到了淺淺的幸福,沿途所有的風景都凝成了他心底的秘密,只有他能擁有,在美麗的景色前他不必偽裝,他可把內部的空洞整個掏出來曬在陽光下也不會有人在意,就算缺乏熱情俗緣用盡他還有滿眼的風光。

李以誠終於明白,對生死的困惑不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他必需習慣,然後和困惑和平共處,偶而有小小的領悟,可是永遠沒有答案。而生命的低潮期和變動期會不停不停的成為循環,並在一旁等著他經過,那時只要翻撿出心中的藏著的風景,就能熬過去。旅行讓他的心智變堅韌,就算受了傷也不會再斷掉。

回臺灣之後,李以誠不再進公司工作,透過之前的人脈,在家裏接案子,有時也進其他廣告公司當短期的freelancer,收入反而比以前好,時間上也更自由。他完全感受到當年學長帶他進行時說的那句:「薪水是以倍數在跳」的真意。

「我這不是自我放逐或什麽尋找自我的短期流浪,我也不會像小說裏寫的流浪過就進化升級成為社會好青年。這輩子除了設計外,只有這件事讓我感到熱情,生命這麽短,我不想再汲汲營營,錢夠用就好,生活物質能用就好,愛情有沒有都沒關係,我想要一直看山看水,然後有天死在西藏或蒙古草原上。」李以誠旅行回來後這樣跟邱天說。

邱天說「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然後補上一句,「我的禮物呢?」

2008年,李以誠結束了手上的案子,三月時就迫不及待背上行囊,去他夢想許久的西藏、青海、成都,結果遇到了地震,還有楊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