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車子裡的氣壓如此低,畢神週身的冷意如此明顯。畢沐反覆舔了幾次唇,死活想不明白自己哪裡惹到神不開心了。
剛剛他把她從高樂銘手下「解救」出來,雖然方式有點……奇怪,奇怪到令人想不通,但是畢沐自認為不能在神面前失了禮貌。
她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壯了幾倍的膽,才嘻嘻笑著跟他道謝:「堂叔,剛才的事,謝謝你啊。」
「謝謝我?」
怪異的語調,「謝謝」一詞到了他口中就變了味。
畢沐:「……是、是呀。」
他沒再沒答話,車內的氣氛重新變得沉悶而安靜。
駛過這段路,下個路口往左拐就是直通Z大的路。
送她回去,還是把人扣下,這是一個難題。
心裡煩躁,他握著方面盤的左手手指開始敲打盤面。
畢延京發現,這世上除了輸,還有別的事讓他覺得挫敗。比如,旁邊女生愚鈍的知覺。
他喜歡贏,也習慣贏。
這一次,卻不知道怎樣才算贏。
他驕傲至極,也習慣驕傲。
這一回,卻不知該怎樣繼續驕傲下去。
方向盤一轉,畢延京把車停在下一個路口之前中心花園的一塊空地處。
「五分鐘,解釋清楚。」
他敲著手指,有一下沒一下。
邊等她回答,邊細細理清自己內心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啊?」畢沐一頭霧水,咬著唇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的話。
「光天化日,跟異性在街邊打情罵俏,不解釋?」
「我…………」
畢沐覺得自己實在無辜得很,明明是在誓死捍衛他的隱私權,卻被他誤解成在跟人打情罵俏。
「快點,我沒耐心。」
他的口吻冰涼冷淡,手指敲打的頻率漸漸加快,明顯是耐心快用光了。
畢沐眼眶都紅了,側轉身急急地說:「他、他是我們學校校記者團的團長,想賄賂我——不、是威脅,對,他威脅我去問你一些八卦,就在下周的全國大學生國際象棋錦標賽結束後,要我假扮成校內記者採訪你,說是……我跟堂叔你是親戚,一定能挖到一點八卦新聞……我剛剛,就,嚴詞拒絕了他的要求,不是在打情罵俏,真不是!」
看著她一口氣說完,還舉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發誓保證。畢延京挑眉,身子往後仰,倚進座位靠背。
細白長指還在悠悠敲著,他若有所思地觀察著她手背上的指窩,然後歪起唇角,看進她眼睛裡,說:「想問我什麼八卦?說來聽聽。」
畢沐瞄了他幾眼,想了想,壯著膽囁嚅道:「就、問你談過幾次戀愛,……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還有,現任女友是不是國象界內的女棋手……之類的。」
畢沐說完,又抬頭去瞄他,正好被他的目光捉住。
她很不自在,誇張又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
反正……是你讓我問的…………
畢延京偏著頭看她,聲音放得很低沉地問:「想知道?」
他是指那些八卦?
「想。」
畢沐脫口而出,然後想咬自己的舌頭,迅速搖頭改口。
「不!不想!我不想的……」
畢延京哼笑了一聲,停下手指敲打的動作,傾過身去。
「我可以告訴你。」
他額前的碎髮輕輕掃過她光潔的額角。
頓了頓,放柔了聲音蠱惑:「只告訴你。想聽嗎?」
畢沐呆愣住,傻傻地看著放大在自己面前的神顏,還有他耳垂上的那顆閃光耳釘。
身子再傾近一點,畢延京錯開她的臉,在她耳邊低聲緩緩說:「沒談過女朋友,也沒有現任女友,不過……已經在計畫中了,剛剛下的決定。」
他說完,退回正常距離,一手支在車窗邊框,樣子有點痞,撐著腦袋瞧她的反應。
畢沐消化完信息,驚訝地摀住自己的嘴,再一次舉起三根手指發誓:「堂叔,我保證不洩露出去!一定會幫你死守秘密!」
她神色認真,一臉嚴肅。
看得畢延京想發笑。
這傻人,倒還真以為她自己是局外人?
他就輕聲笑開,抬頭搭在自己額前碎髮處,修長手指半遮雙眼,繼續回答方纔的八卦問題:「我喜歡的……大概是沒有什麼特點又有點傻的類型。」
畢沐懵得不行的時候,又聽見他補了一句:「渾身都是傻勁,特別好玩。」
畢沐:「………」
這麼私密的話,她聽了去,總感覺自己懷揣著天大的秘密,很是惶恐,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好像還是重新保證一遍比較保險……
「堂叔,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嗯……我再發一遍誓?」
「再發一遍我就把你扔下去。你試試?」
「啊?那……」
畢沐簡直手足無措。
那她該做些什麼呀?
聽了神的八卦,總不能就這樣逃逸掉吧……
畢延京在心裡笑她蠢頓,好在自己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他坐直身,重新發動引擎。
「送你回學校。」
車子拐入那條直通Z大的路,畢沐終於可以說一句準確而不會面臨被扔下車的危險的話了
——「謝謝堂叔。」
2
畢延京開著車,注視著某個遙遠的國度,是畢沐搆不著的地點。
他想起自己十七歲那年,第一次受邀參加多特蒙德國際象棋超級大賽,七輪比賽之後拿到冠軍,單肩挎著雙肩背包走進機場大廳,一位情緒激動的德國女棋迷擁上來,用蹩腳的中文說「畢神,我好喜歡你,你能接受我的喜歡嗎?」。
「抱歉,小姐,」那時候,他懶懶抬起眼皮反問,「『喜歡』?那是個什麼東西?」
現在,他知道了。
喜歡,原來是這樣的東西。
——玄妙,深重,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到居然會看上一個小傻人。
他明明是天才,天才中的萬里挑一。
他明明得過無數人的「喜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應有盡有。
如今,心理年齡早已過了情情愛愛的階段,卻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極有可能栽在這樣一個傻瓜身上。
想到這些,前後衡量,畢延京哼笑出聲:「好像不太甘心啊。」
「啊?」畢沐被他突然說出的話嚇得一動,條件反射性地轉頭看向他。
什麼不太甘心啊?
是不是神後悔剛剛把自己的私事說出來了,現在要……滅口?!
畢沐驚恐地自猜自測著,手指使勁絞著自己的衣角。
「不太甘心就這樣栽了一次,並且對方毫無實力。」畢延京斜了她一眼,唇角帶笑。
「什、什麼?對方是誰?」畢沐剛問完,打了一個一直沒能打出來的噴嚏。
「沒什麼,沒誰,」畢延京搖下車窗,問她,「感冒了?」
她拿手掩住口鼻,往車窗邊挪了挪,害怕自己把感冒病菌傳染給神。
「嗯,有點,」畢沐的確感冒了,有點不舒服,把頭轉向另一邊,靠著座椅後背,聲音悶悶地不忘客氣,「謝謝堂叔關心。」
怎麼跟個小學生一樣?
他隨便做點什麼說點什麼都能得到她的「謝謝」?
人太傻,太客氣,顯得生分,這樣下去可不行。
畢延京邊無邊無際地想著有的沒的,邊把兩邊的車窗都完全搖上去,又開了暖氣,車內一下子變得暖烘烘的。
3
車子在Z大校門側的樹蔭處停下,畢延京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旁邊人的反應。
「到了。」
不動?
他傾過身去看,才發現她不知何時睡著了,臉頰紅撲撲的,唇卻很乾燥。
「畢沐,別睡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他的手指本就涼,觸到她的皮膚只感覺觸到了火焰。
畢沐「哼哼」了兩聲,擰眉,繼續熟睡不醒。
畢延京失笑,伸手輕彈她腦門,「怎麼隨時隨地都能睡著?倒真是好養。」
在他公寓房間床上,在他酒店房間沙發,在他俱樂部房間床上,在他車裡……估計是隨便給個地就能睡的。
但是,怎麼額頭那麼燙?
畢延京下意識皺眉,攤直手指覆在她額頭,溫度幾可燙傷掌心。
這笨蛋,本來就傻,再燒下去就真的傻得無可救藥了!
他迅速而有條不紊地擰開車裡的礦泉水瓶,倒出一些水在可濕水紙巾上,輕輕搭在她腦門上,然後調轉車子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