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內最大的客棧,名叫「仙客雲來」,其內分快意軒、茗香閣和一笑堂三類客房。
快意軒內珠光寶氣,富貴逼人,價錢自然也是上等,茗香閣內精緻淡雅,賞心悅目,價格與快意軒持平,住客比快意軒卻多了不少。而相比之下一笑堂就顯得簡單多了,但在價錢上低於快意軒和茗香閣許多,也總是客滿。
白玉堂與蔣平便是在茗香閣住下。
一日二人在仙客雲來的食府飄香齋二樓用飯,正聊說之時,蔣平忽然一怔,隨即喜道:「那不是琉璃姑娘?」
白玉堂循著蔣平目光望去,果然看見琉璃正自樓下上來,目光似在搜尋合意的位子,竟未看到他們。
「琉璃姑娘--」蔣平連忙喚道。
琉璃忽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定睛一看,認出是翻江鼠蔣平,微微一笑,過來打了招呼道:「原來是蔣大俠。」
蔣平吩咐小二加個位子,琉璃也不推辭,謝過之後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還未開口,就聽見白玉堂冷道:「琉璃姑娘與我等江湖匪類一起,不覺得丟臉麼?」
「老五!」蔣平頗為尷尬地瞪他一眼,又回頭對琉璃笑道,「琉璃姑娘莫要在意。我這五弟便是這樣。心地卻是極好的。」
琉璃淡淡一笑,並不在意。
「琉璃姑娘也住在仙客雲來麼?」蔣平岔開話題。
琉璃點頭道:「琉璃來遲了一些,茗香閣已經住滿,於是便住到了一笑堂。」
「一笑堂?」蔣平詫異道,「一笑堂如此簡陋,姑娘怎生住得?」
「有何住不得?」白玉堂冷冷道,「客棧住不得人,難道用來養豬?」
琉璃不禁莞爾,對蔣平道:「多謝蔣大俠關心,一笑堂雖然簡單,卻也舒適,琉璃住得甚合心意。」
蔣平卻道:「我們兄弟在茗香閣各有一間,不如我搬去和五弟同住,空出一間讓姑娘住可好?」
「嚇!」白玉堂想不到四哥竟這等提議,不禁喝了一聲,十分惱怒。
他性有潔癖,向來不與人同住,這點四個哥哥都是極清楚的,卻想不到四哥此番竟不與他商議就自行這般決定。
琉璃見他這等焦急惱怒的模樣不禁好笑,對蔣平道:「不勞蔣大俠。琉璃此番因事來到揚州。甚少待在客棧之中。一笑堂或茗香閣,對琉璃區別並不甚大。」
蔣平聞言一怔,下意識地與白玉堂對視了一眼:「姑娘也是為了那件事來的?」
琉璃一怔:「何事?」
蔣平躊躇了一陣,湊近琉璃低聲道:「揚州興元鏢局的少總鏢頭一家三口,於三月前離奇暴斃。興元鏢局的總鏢頭任遠行認定是仇家邱萬和幹的,召集了興元所有鏢師,準備過兩日上邱家討個公道。」
「哦?」琉璃淡淡應了一聲,「此事不曾聽說。不過既然鬧出人命,為何不報官,而要自行找對家報仇?」
白玉堂怪笑一聲:「琉璃姑娘看來也是官宦家人。」
琉璃正在啜飲,聞言一頓,淡淡地掃了白玉堂一眼:「白五爺何出此言?」
白玉堂淡然道:「江湖兒女快意恩仇,誰家有了事會去報官?也不怕丟了臉面。」
琉璃一怔,倒似有些不能理解:「為何不能報官?難道江湖人不用交稅?」
蔣平亦有些不解:「這與交稅有何關係?」
「為何無關?」琉璃反問道,「官府不就是你們用稅款養著的麼?平日裡出的稅款不比別家少,為何在用得著官府的時候,卻又不用了?」
此言一出,連白玉堂都不知該做何回答。
蔣平無奈笑笑,道:「姑娘想法倒有些新奇,似乎從未有人想過。」
琉璃認真道:「這不是新奇,是你們角度有誤。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百姓平日裡這稅那稅地養著官府,自然就是為了該用的時候用的。這般出了人命還不用官府,那又要到何時?」
白玉堂哼了一聲,不肯回答。
蔣平呆了一會,方又無奈地笑笑,道:「據說那任總鏢頭也曾請了官府的人來,奈何找不出證據。故而不能將邱萬和拿了歸案。」
「既無證據,為何又認定是邱萬和所為?」琉璃反問道。
蔣平道:「那任總鏢頭與邱家兩家世仇,其間恩怨對錯早就難以分清。但凡興元鏢局所接票號,邱家定然設計騷擾搶奪,但凡邱家所有產業,興元鏢局亦多般刁難劫持。據說不久之前,邱家少爺便因與興元鏢局的少總鏢頭爭奪惜春樓的花魁,打了起來,被任少鏢頭失手打下惜春樓,成了殘廢。」
琉璃聞言不禁微微皺眉:「真是無聊慘了。」
蔣平苦笑道:「我大哥與任老爺子曾在一處喝過酒,也算是有交情。聞知此事不妥,又不便出面,怕引起江湖人誤會,故而叫我們兄弟上門拜祭,同時勸勸任老英雄莫要衝動。」
琉璃搖頭道:「難為蔣大俠了。這樣說來,蔣大俠已經見過任總鏢頭了?」
蔣平聞言,臉色不禁微微發紅,又道:「見過了。但任總鏢頭一意為兒孫報仇,不肯多說。故而我們兄弟只去靈堂上了一炷香便走了。那任總鏢頭滿腔仇恨,竟三月不肯讓死者入土為安,至今還安放在靈堂,賓客每到靈堂上香,都能看見那一家三口的屍身躺著,教人頗為不堪。可憐那孩子,聽聞被發現的時候,手中兀自抱著一個陀螺……」說到此他又有些不可思議道,「說來也怪。那一家三口也不知是中了什麼毒,據說用了很多法子都驗不出來。屍身至今不腐,面色如生,除了耳際一抹淡淡嫣紅外,再無其它痕跡……」
猛然砰地一聲,琉璃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失聲叫道:「什麼?!」
蔣平嚇了一跳,正不知做何,卻見琉璃緊盯著他,一連聲急急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
興元鏢局乃是揚州最大的鏢局,各地分局在中原不下二十家。但近來三個月,這二十家的鏢局幾乎都停了生意,各家最頂尖的高手都雲集揚州,說是忙於少總鏢頭的喪事,其實誰都卯足了勁要準備與那邱家大幹一場。
再過兩日,便是總鏢頭定好的日子了。總鏢頭要親自扶棺到邱家大門口討個公道。
雖然興元聚集了所有鏢師來壯聲勢,但邱家那裡也聚集了不少人,一場惡戰看來在所難免,這幾日鏢師們練功練得更勤了,喊殺聲震得四周一片死寂。直至深夜才慢慢散去,只留靈堂內守夜人的低語,和一點搖曳的燭光。
「小廖,你說這邱家人是如何下手?竟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誰知道呢。邱家武功以暗器玄影針見長,也許少總鏢頭一家就是中了玄影針的吧?」
「那為何連個針眼也找不見?且至今三月有餘,屍身不腐,面色如生,倒像是在睡著的一般。」
「可不是……哎,你說,他們會不會用了什麼妖法?」
「妖法?」
此言一出,二人齊齊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四下裡看了一看。
一陣陰風過去,帶起樹葉沙沙作響,嗚嗚連聲,二人一驚,全身的汗毛登時豎了起來……
驀然地,一女聲顫悠悠地自頭頂飄來:「我--好--恨--」
「啊啊啊啊啊!!!!」兩人嚇得同時大叫,望著空無一人的頭頂抖成一團。
「這裡--好--冷,冷--啊--」
兩人再也受不住,慘叫一聲拔腿就跑:「鬧鬼啦!有鬼啊!!!!」
隨著他們的身影消失,一個身形窈窕的黑衣蒙面女子自屋頂飄然而落,搖頭歎道:「嘖,還是這招管用。」說罷四下張望了一番,拿起個什麼東西塞進懷中,又跳上靈台,伸手就去摸臺上的三名死者。
忽然一個闊背黑衣蒙面人自內堂閃了出來,無聲無息地靠上前,閃電般地出手抓向蒙面女子。
蒙面女子一驚,堪堪躲過一襲,轉身一腳踢向蒙面男子。
兩人頓時在靈堂之內纏鬥了起來。一時間,靈堂之內乒乒乓乓打碎了許多物什,一片狼藉。
院外開始出現火光人影,呼喝之聲不絕於耳。
「有刺客!!有刺客闖入靈堂!!」
「抓刺客!抓刺客!!」
「守住出口!」
「速速準備暗器、箭矢!!」
「大膽小賊!竟敢擾我任家,來人啊,將這裡團團圍住,不得放跑了刺客!!老夫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小賊找上門來!!」
正在纏鬥的兩人聞言一怔,互相看了一眼。
砰地一聲,靈堂院門被一腳踹開,一位兀自穿著長衣,手執兩方鑄金板斧的黑面黑須,年約四十餘歲的虯髯客出現在門口,哇呀暴叫:「小賊可惡!!竟敢擾我任家安靈!!看爺爺不挖出你們的心肝下酒!!」隨即揮舞著兩方板斧便沖了上來。
蒙面女子一讓一推,毫不猶豫地將蒙面男子重重地一把推向虯髯客,隨即躍上屋頂逃遁。
蒙面男子向虯髯客趔趄兩步,即以腳尖挑起兩片碎瓷拋向虯髯客面門。
虯髯客揮動板斧蕩開碎瓷,正待怒,卻發現那蒙面男子已不見了蹤影。
「老爺!他們跳上屋頂逃了!!」一旁管家看得分明。
任遠行暴怒,大吼一聲:「追!!給我追!!」
…………
大約兩柱香後,城西郊外的亂墳崗中隱約出現兩抹急行的黑影。
前面那個正是蒙面女子,而身後也正是那個蒙面男子緊追不捨。
蒙面女子行至一處小樹林外,忽然一怔。隨即停下腳步不再前行,微微喘息不止,卻緊盯住前方,戒備甚深。
蒙面男子見她停下,亦不再追,於她身後大約五十步停了下來,面紗之上露出黑眸,似笑非笑。
小樹林中一聲長笑,一抹白影翻飛,飄飄蕩蕩落在前方,月華之下,白衣長劍,相映成輝,定睛一看,卻是白玉堂。
「逃啊,怎生不逃了?」白玉堂冷笑一聲,盯著蒙面女子,「四哥,我就說這女人定然不簡單,你偏不信,如今可還懷疑?」
蔣平執劍自另一條路現出身形,望著蒙面女子,輕輕一歎。
蒙面女子知曉無法逃脫,索性站定,傲然看著白玉堂,卻不說話。
「貓兒,想不到你這般不濟,連個女人都抓不住。」白玉堂也不理她,望著蒙面男子閑道,大有輕蔑之意。
蒙面男子微微一笑,摘下面紗,對著蒙面女子拱手一禮:「展昭得罪。琉璃姑娘輕功卓絕,展某佩服。」
蒙面女子也不驚訝,輕歎一聲摘下面紗,果然是琉璃。
「琉璃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真與那任家命案有關?」蔣平再也忍不住,澀聲問道。
琉璃此時已恢復了平靜,淡淡道:「本來無關。」
「哦?」白玉堂冷笑一聲,「本來無關,為何又突然跑去給他們驗屍?難道……」鳳眼一眯,冷冷地盯住著琉璃,「難道他們的死因與你有關?」
琉璃望著白玉堂淡淡一笑:「白五爺說話可得仔細了。他們何曾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