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平見二人合掌相拼,登時嚇得冷汗直流。
其實白玉堂一出手便已然後悔,今日與琉璃實在只是負氣切磋,何至於到了這種你死我活的地步?奈何此招一出便是再無回還餘地,如今與琉璃在一瞬間拼掌一處,更是萬萬不能輕易放開,否則莫說他會走火入魔,便是琉璃亦有可能被震得內腑重傷。一時間心中悔恨難當,卻再無後悔藥可吃。
眼見兩人內力互拼近乎力竭,面色都越發慘白,白玉堂尚可勉強穩住身形,琉璃卻幾乎堅持不住,搖搖欲墜。
蔣平在一邊看得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正混亂間,眼前忽然一閃,一抹藍影輕飄飄落在二人之間,正是展昭。
展昭不敢大意,凝神聚集全身內力,出掌拍上琉璃肩頭,將一身雄渾深厚的內力源源不斷地注入琉璃體內。
琉璃全身一鬆,便慢慢地撤下自己的內力,由著展昭通過自己與白玉堂相抗,抵消著白玉堂早已控制不住洶湧如潮的力量。而白玉堂則在展昭內力的引導下,亦開始努力地控制那股超出他能力範圍的爆發。
大約半個時辰後,三人早已汗涔涔,琉璃雖只是借體,卻也十分辛苦,但好在展昭內功渾厚,竟能與這股力量相抗,將局勢漸漸地控制住,並最終將這股力量硬生生地壓了下去,待到最後終於收力回來,三人均禁不住坐將下來,面色蒼白,喘個不休。
蔣平鬆了一口氣,飛身上前查看三人狀況,展昭還好,只是累些並無大礙,白玉堂與琉璃卻有些許脫力。尤其是白玉堂,雷霆萬鈞乃是一種激發身體極限的招數,使用當時固然威力驚人,但使用之後其反噬亦是難以招架,虧得此次蔣平出門多個心眼,帶上了一瓶上好的雪蟾回天丹,否則恐怕五弟要休養個大半年。
蔣平自懷中掏出個小瓷瓶,倒出三粒雪白藥丸分別塞入三人口中,不多時,三人便漸漸恢復了些許血色。蔣平這才怒斥白玉堂道:「五弟!四哥真真是看錯了你!琉璃與你無怨無仇,你竟要這般致她於死地麼?何況她一番直言又說得哪句不是?!男子漢大丈夫,行走天地坦坦蕩蕩是非分明,你竟因此向她下這種狠手?!如此小肚雞腸,睚眥計較,怎能擔當我陷空島五義之名?!」
白玉堂自知理虧,垂下頭不言不語地受那蔣平教訓,竟不敢有半點頂嘴之意。
蔣平兀自怒氣難消,繼而罵道:「當初離島之時三位哥哥是如何囑你?你又可曾聽入一字半句?大哥當初便是不放心你五弟在外頭意氣用事錯手成恨,故而才要我同你一道。誰知你這一路安份無事,到了此時風平浪靜,卻橫生這等事端?!今日若非展大俠仗義出手,豈非……」言及至此,似是想及後果難料,不禁又是一陣後怕。
白玉堂想起出門之時,三位哥哥殷殷囑託,暗道一聲慚愧,再不敢托大,勉強起身對展昭拱手一禮,真心誠意道:「此次多虧展兄仗義出手,冒險相救。否則白某定然鑄成大錯,一生不得安寧。展兄大恩大德,白某銘記在心!」
展昭回禮笑道:「白兄何必在意。展昭幸與陷空島情誼相知,何需這等客套虛禮。」
白玉堂點點頭,又向琉璃拱手一禮,道:「琉璃姑娘方才所言甚是。一切都是白玉堂的不是。還請姑娘莫要怪罪。」
琉璃尚慘白著臉,面無表情地橫了白玉堂一眼,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步履微蹌地走回去,運足力氣,猛然一踹,只聽嘩啦一聲,竟將白玉堂屋頂踹出一個大洞。
三人嚇了一跳,正不知作何反應,便眼睜睜地看著琉璃自破洞中跳進了屋子。
白玉堂終於叫道:「你要作甚?!」
琉璃清脆而憊懶的聲音自破洞中透了出來:「今夜這屋便歸我了!煩請白五爺自個兒滾到其他地方去!修頂子的錢,我會讓夥計與你結算的。」
「你……」白玉堂跳腳欲怒,卻一時怔住,竟自罵不出聲,那邊展昭與蔣平卻笑了。
蔣平上前拍拍白玉堂道:「五弟知足,這還便宜你了。」
白玉堂自知理虧,垂頭喪氣地應了,不敢言聲。
展昭笑道:「夜色已深,昭亦當告辭了。他日再聚,定與諸位暢飲。」
蔣平拱手笑道:「好。屆時蔣某定當與展兄痛飲盡歡!」
展昭拱手,又回頭望望那被踹破了的洞子,朗聲道:「琉璃姑娘,展昭告辭。」
破洞之中傳來琉璃懶懶應答:「不送。」
展昭一笑,對著蔣平與白玉堂拱一拱手,撩袍拔身而起,便化為一道清影飄然離去。
蔣平回頭摟住白玉堂肩膀,笑道:「走罷。」
白玉堂懶洋洋地哼了一聲。
蔣平笑道:「你險些鑄成大錯,如今雨過天晴還為何著惱?便是琉璃姑娘有心懲戒于你,這番懲戒也顯得過輕了。還不知足麼?」
白玉堂回憶當時,皺眉道:「這妮子行事作風忒也怪異了,與尋常女子全然不同。煩人個緊!」
蔣平笑道:「琉璃姑娘本就不是尋常女子,你又如何以尋常女子與她相比?休要多言,還不快將屋頂上的東西收拾好?」
白玉堂叫道:「怎生讓我收拾?!為何不叫店小二?」
蔣平笑道:「難不成要店小二似你我這般飛身上來?此處可是屋頂。」
白玉堂怒道:「還不是那妮子出的餿主意,說甚地在屋頂上喝酒,清風明月自在逍遙。她倒是逍遙了,踹破一個洞跳下去便自行休息,留下這爛攤子給我收拾麼?」
蔣平笑道:「誰叫你差點捅破天?休得囉嗦,四哥先回房了。」說罷也不再等白玉堂,自行躍了下去。
白玉堂負氣哼了一聲,卻乖乖上去將那吃剩下的雜物包好,一併躍下了樓。
屋頂上,除了那破洞之中透出的幾許淡淡忽閃的燭光外再無動靜,只留悠悠夜風吹過,帶來陣陣清爽……
不知是否蔣平的藥起了效用,,待琉璃醒來之時,便看到夕陽餘輝投進窗裡,映出一屋燦然。清風徐徐,窗外人聲車馬,往來喧囂,自有一派悠閒適意。
琉璃睡了整整一日,醒來之後尚覺得精力疲乏,昏沉沉甚不清爽,盤腿運功調息了一陣,方才勉強起來梳洗妥當,打開門,卻被嚇了一跳。
一個年約不惑的男子靜立門外,看見琉璃開了門,欣然笑道:「姑娘醒了?」
琉璃打量眼前這位白淨儒雅的中年男子,見他青衫儒袍,頭戴方巾,青髥花發,,神色謙恭,面目眉眼依稀眼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不由皺眉道:「閣下是……」
男子笑道:「在下孟軻樟。」
「孟軻樟?」琉璃悶頭想了一陣,這才清醒了過來,「揚州知州孟軻樟?」
孟軻樟笑道:「正是在下。那日茶攤之事孟某已聞犬子敘說。姑娘對犬子再造之恩,孟某感激不盡,特在飄香齋的尋蘭閣設宴以示感激。」
琉璃微微皺眉,漠然道:「甚地再造之恩?那是令公子自行決意選擇,與我何干?不去。」言罷退一步便要關門。
孟軻樟一怔,忙道:「姑娘不必多心。孟某是真心感激姑娘指點。還請姑娘賞光。」
琉璃懶洋洋冷哼一聲:「無功不受祿。無光可賞。」
「這……」孟軻樟無奈,求援地看了看一旁,卻有一人站在那裡似笑非笑,一身素淨藍袍,面容英俊溫雅,身形挺拔修長,手中寶劍蘊鋒不露,卻襯得那人沉穩如山,寬容似海,瞧那模樣,不是展昭又是誰?
琉璃歎道:「你倒會請救兵。」
展昭笑道:「孟大人早已請了白兄與蔣兄,仍要親自前來迎接姑娘,一早來了卻又不願擾了姑娘歇息,一直守到現在。昭見之不忍,還請琉璃姑娘看在孟大人一片赤城……」
琉璃聞言一怔,看了孟軻樟一眼,微微一歎:「大人折殺琉璃。若琉璃再三推辭,倒顯得不痛快了。大人請!」
三人進了尋蘭閣,才見蔣平與白玉堂俱已在內,蔣平換了一身玄青長衫,依然儒雅俊秀,斯文明智,而那白玉堂仍是一身乾乾淨淨的白衣,灑脫任意,慵懶自在。見到孟軻樟引著展昭與琉璃進來,白玉堂笑道:「四哥瞧我說得可是?我便猜只要那貓兒出籠,就定能牽這妮子過來。」
展昭一陣尷尬,忙道:「是琉璃姑娘宅心仁厚,非昭之故。」琉璃卻斜了白玉堂一眼,也不爭辯,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
一旁隨侍為琉璃滿上一杯,孟軻樟起身相敬,笑道:「若非那日裡琉璃姑娘一番教訓,小犬如今依然在外惹是生非。姑娘大恩大德,孟某感激銘心。容孟某敬姑娘一杯。」
琉璃舉杯相敬,卻道:「此事謝不得我。乃是令公子天性未泯,何況蔣大俠與白大俠出手教訓在前,展大俠安撫人心在後,琉璃不過動動嘴皮而已。」
蔣平笑道:「琉璃姑娘忒也謙虛了。那日裡一番話,蔣某受益匪淺。」
琉璃嫌蔣平多事,不滿地橫他一眼,轉而對孟知州道:「總之此事並非琉璃一人之功,知州謬贊,琉璃愧不敢當。」
孟軻樟起身向四人舉杯道:「大恩不言謝,各位恩情,老夫記下了。」言罷一飲而盡。
四人舉杯,一飲而盡。
孟知州放下酒杯歎道:「內子去世多年,孟某平日裡公事繁忙,對犬子疏於管教,每每想及此事,亦是心有不安。對小犬於心有愧,這才將他寵溺成那般不成器的模樣。如今回想來,那時自以為疼他,實實在在是害了他。」
「大人知道便好。」琉璃倒一點情面不留,「若非他及時醒悟,只怕將來大人九泉之下難以面對夫人。」
孟軻樟默然點頭,良久,忽然道:「孟某此次邀請琉璃姑娘前來,以示謝意之外尚有一不情之請請姑娘幫忙。」
琉璃一怔,微微皺起眉頭:「抱歉。民女恐怕幫不上。」
孟軻樟一怔,道:「姑娘還未聽過何事,如何便要拒絕?」
「大人見諒。」琉璃淡然道,「琉璃此番來到揚州並非遊山玩水,更無意在此久留。是以不論何事,琉璃恐怕都愛莫能助。」
「這……原來如此。」孟軻樟苦笑道,「老夫本想請姑娘認小犬為義弟,今後凡事還請姑娘多加提點,而今看來是小犬福薄。未知姑娘來揚州有何要事?若有孟某能幫上的地方,還請直言。」
琉璃一怔,尚未回答,展昭道:「琉璃姑娘。你那日說來尋人,此事若能借孟大人之力,更是事半功倍。」
孟知州笑道:「別的不敢說,琉璃姑娘若要找人,揚州雖大,於在下也甚是方便。」
「這倒是。」琉璃沉吟一番,自懷中掏出一方白色絲帕打開,又取了火鍋備用的木炭在絲帕上畫將起來。
不足一刻鐘,一張臉漸漸在絲帕上現出模樣。俊逸清冷,乍看之下與那白玉堂竟有幾分相像之處,然則細細看來,卻發現五官面目並不相同,全是因著眉目間那份同樣的浪蕩不羈,只是畫上之人比之白玉堂,卻又多了一份寂寞沉鬱。
「他叫淩鶴川,是我師兄。身材高大修長,天資聰穎且天分極高,喜好騎馬遊玩,武功高強,擅使長槍,精於機關設計,但性情孤傲清冷,常歎知己難求。」
「老五,看來此人性情與你頗為投緣。」蔣平笑道。
琉璃與白玉堂竟同時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一個冷眼掃了那方絲帕,一個冷眼掃了那白玉堂。
「你這是何意思?難道五爺還比不得此人?!」白玉堂醒悟過來,惱怒道。
琉璃亦怒道:「你道你是何人?!」
「你們別吵了!」
「二位少安毋躁!」
琉璃與白玉堂齊齊冷哼一聲,撇開頭互不理睬。
蔣平無奈道:「你二人為何竟如水火一般,見了面一句好話也無?!」
展昭亦無奈笑笑,轉頭岔開話題,問知州:「孟大人方才要說甚麼?」
孟知州立時會意,不經意道:「也非甚大事。只是覺得這畫上之人頗有些面熟。」
話音剛落,琉璃便立刻沖上前來:「什麼?!」
孟軻樟定定神,這才道:「琉璃姑娘少安毋躁。若無記錯,孟某確實見過此人。」
「何時?!何地?他可曾說了什麼?!」琉璃急道。
孟軻樟回憶了一番道:「大約半年前,孟某與一干友人在揚州郊外遊玩,無意中遇見此人問路。因他風度甚好,談吐不凡,故而稍有留意。」
「問路?!」琉璃激動道,「他問哪裡?」
「他問去開封城走哪條路。」
「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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