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衙,琉璃待在李雲被殺的那個偏院裡望著面前那堆顱骨的碎片發呆。這碎片是她拉上張龍趙虎在整個房間裡採取地毯式搜索找出來的,所有的碎片都在裡頭了,其中很可能還包括了不少看起來像但其實不是的部分。殘片都還在,或許是這整個事件裡唯一勉強可以慶倖的事。
但是……碎得比拼圖還小,這可怎麼拼呢……
琉璃皺著眉頭,怎麼也想像不出在那種情形下,那刺客是如何將那顱骨碎成這個樣子。
歎了一口氣,她一籌莫展地撇開頭,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卻無意中發現李秀正坐在庭院之中把玩著面前的一個泥胚,身旁的李默也在一邊伺候著。
琉璃暫時放下顱骨碎片,好奇地走上去,還未走近就聽見李秀笑道:「來了?」
自那日兩人相談之後,兩人便很自然地直呼對方其名,且都未覺得這有何不妥。但張龍趙虎和小雲卻頗為不爽,私底下找琉璃說了好幾次,都被琉璃笑著回了去。見正主都欣然接受,他們就算再不待見也只得認了下來。
李秀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琉璃卻是個大他六七歲的成年女子,兩人相處之時的言談舉止卻平淡自然,毫無年齡以及性別上的顧忌,就仿佛是相知多年的好友。
琉璃走近笑道:「腦子都想暈了,出來轉轉。」
「可有線索?」
琉璃搖搖頭,歎道:「那顱骨碎得比拼圖還小,連恢復起來都難。更不要說,」她說到這裡不禁歎了一口氣,「更不要說恢復死者原貌了。」
李秀默默地聽了一會,輕輕一歎:「可歎我幫不了你。」
琉璃搖搖頭。無意中看見了他手中的泥胚。不由好奇問道:「你在做什麼?」
李秀微微一笑,又是一黯:「在給我祖父塑像。」
琉璃楞了一下:「塑像?」
李秀點點頭,笑道:「其實早年就很想為祖父塑一個。但祖父從不讓我碰他,更不讓我碰泥塑。是以……卻終究只有等他去了,我才能好好地摸摸他,知道他的樣子。」
琉璃黯然望著他把玩泥胚的手,良久,忽然道:「你能不能為我塑一個?」
李秀頓了一下。道:「當然。你願意?」
「當然。」琉璃笑道。
於是在明媚的午後,微醺的和風裡,李秀靜靜地伸出瘦弱的手,輕輕地落在琉璃地臉上。琉璃就坐在他地面前,閉著眼,安靜地讓李秀纖細瘦弱但敏感的指尖,仔細地將她的臉一點一點細細地撫摸過。
她的頭髮是柔軟光滑的,仿佛最細潤的絲緞。瓜子臉,尖尖的下巴,額頭圓潤飽滿,眉毛並不纖細但很英挺。眉間似乎有淡淡的豎紋,像是經常憂思,眼角柔軟。笑起來應該會有些小小地魚尾,眼睛似乎很美,睫毛彎彎翹翹,細密而修長,鼻子很挺拔很秀氣,鼻頭又是有些圓圓的很可愛,唇似乎有些乾燥了,但依然柔軟溫暖。
「你真美!」李秀靜靜地說。
琉璃笑了:「是麼。謝謝。」
「我摸過的人很少。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人才是美人。但我相信你一定是。」李秀說著。摸索著開始為琉璃塑像。
琉璃就靜靜地坐在他面前看著他的手,看著他一點一點地將手裡的泥胚慢慢捏出一個秀美的顱形。然後看著那顱形的面目在他地手裡一點一點地清晰……
乾燥而溫暖的午後,琉璃的心頭一片寧靜,眯著眼望著李秀那鍍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地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當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而自己就躺在自己的床上,穿著中衣,身上還好好地蓋著被子。望著窗外明亮地陽光,想起昨日下午,恍惚間分不清那是夢還是現實。
小雲推門進來,看見琉璃醒了,笑嘻嘻地走上前:「姑娘醒了。」
琉璃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扭扭脖子:「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個怎地睡著了?竟想不起來。」
小雲掩嘴笑道:「姑娘你可睡了一夜了呢!昨兒個叫李秀公子為您塑像,誰曾想坐在一邊候著竟是這樣睡著了。還是展大人回來路過瞧見了,過來把姑娘抱到房裡歇息。」
坐在那裡看人家塑像居然看睡著了?琉璃呆了呆,覺得自己還真是有夠丟臉,不由笑了起來。翻身下床,用破開的楊柳枝刷了牙,又就著小雲端來的熱水洗了一把臉,頓時清爽了一些。
正穿衣呢,就聽見小雲在那裡笑道:「那李秀公子雖然眼睛瞧不見,手可巧得緊。不過一夜的功夫,為姑娘塑的樣子還真像呢!」
「哦?是麼?」琉璃含含糊糊道。
「可不是,單看那塑像誰敢信竟是個瞎子塑出來的?」小雲想著,不由幾分羡慕,「李秀公子把姑娘塑得真好看!就跟真人似地。」
此時琉璃已經穿好了衣服,聞言興致勃勃道:「好啊。走,一起瞧瞧去!」
到了地方,琉璃看到那塑像之時也是略略一怔。在她面前靜立著的那個塑像果然像極了她的模樣,那頭型輪廓、那眉眼鼻峰、那唇耳面頰,無一不是栩栩如生。恍惚間,琉璃仿佛覺得面前地塑像活了,望著她,雙眸盈盈地淡然而笑,但是眉眼間卻有一股自然流露地英氣,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帶上一絲捉摸不定的俏皮,而這一切之下,又似有一層若有若無地憂傷。
這似乎就是她,但又似乎不是她。
「怎樣?還滿意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琉璃回過身,李秀站在她的身後,微笑著面對她。
琉璃笑道:「是我,但又覺得不是我。」
「為何?」
琉璃微微失神了一會,忽又搖首笑道:「你這個人。明明眼睛看不見。心眼卻比誰都明亮。骨子裡的東西都能讓你看出來。」
李秀笑了,擦擦手摸索著走上前,撫摸著琉璃的塑像笑道:「看來我想像不差。」頓了頓,又道:「你有事找我?」
琉璃點點頭:「我需要你幫個忙。」
「何事?」
琉璃沉吟了一會,道:「我想讓你接手你爺爺留下的工作,嘗試恢復死者原貌。」
李秀聞言沉吟了一陣,道:「你覺得我行?」
琉璃坦然道:「我不知道。但你是我目前所見到地,最有可能完成這項任務地人。」
李秀沉默了一會。露出一絲淡淡地微笑:「既然如此,我做。」
但是若要恢復死者原貌,首先要恢復顱骨原樣。這件事是琉璃和李秀共同完成的。李秀先是捏出一個大致的顱骨形狀,再由琉璃將顱骨碎片一片片黏貼上去,從最大的那塊找起,由邊緣一點一點擴展開。琉璃負責找尋碎片,而借由李秀的手感來確定是否吻合。
這是一項看似簡單但極其繁瑣枯燥的工作,兩人待在偏院的房裡忙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在第二日的下午時分,算有了個大致。
琉璃摸了一把滿臉地汗,很是高興:「還是你有法子。」
李秀淺淺一笑:「凡事總是有法子的。」
身後忽然有人鼓掌笑道:「說得好。」二人回過頭來,便瞧見展昭倚在門外。一看到琉璃滿面泥跡便如花貓一般,不禁莞爾。琉璃下意識地在臉上摸了一把,卻又多了幾道泥濘。更是滑稽。展昭禁不住笑了,上前用袖子為她擦去臉上泥跡,一邊道:「還好。放心。」
旁人聞言還道是展昭安慰她臉上不髒,但琉璃卻很明白他意為何指,便回首望著恢復了大半的顱骨,笑道:「我這裡還需要些時候。不過進度挺快了。原以為碎成這樣的顱骨沒有三四天恢復不成,還是李秀厲害,一天一夜就恢復了大半。」
李秀含笑道:「此等事情最難在開頭。而後越發容易。是以咬著牙堅持過最難得一段。過後便好了。你自去忙你的事,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就成。」
展昭忙道:「我那裡一切安好。無須你再分心。接下來的事只怕又要費心費神。聽聞你二人一天一夜沒有歇息,倒不如好好歇一會?」
李秀道:「我手頭這件大概再過一兩個時辰亦可完備了。倒不如做完再歇息。李秀所為有限,這往後的事還多勞大人與琉璃費神。既然如此倒不如你們先去歇息。我做完派人叫你們便是。」
這本是很好地安排,豈料琉璃遲疑了一番,卻是搖了搖頭:「不成,我得在這守著。」
李秀一怔,展昭卻立刻明白琉璃是擔心李秀安危,便道:「你且放心去歇息,我在這裡守著便是。」
「但是那裡……」
「那裡有王朝馬漢,自可放
「他說了麼?」
展昭遲疑了一番,搖搖頭,歎道:「牙關死緊,竟是怎樣也撬不開。」
琉璃皺眉歎了一口氣:「先放著吧。我去睡一會。」言罷起身揉著酸疼得脖頸離去了。
回到房裡躺倒就睡,卻是迷迷糊糊睡不安穩,還夢見了白玉堂。夢裡重複著來青州後與白玉堂相處的種種事情,從她拿枕頭砸他轟他們出去,到月夜裝神弄鬼哄騙劉二牛,再到街邊酒館裡拿著半生不熟的棗子一點一點地分析情況,然後是她被抓傷後三人各自在房中陰鬱,最後卻是那日屋中的爭吵,白玉堂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琉璃上前拉住他,卻被甩開,然後就見他回過頭很是生氣地問:「為何你們都不相信我?!」
此時地白玉堂,神情委屈而憤怒,望著琉璃,臉色蒼白竟至透明,然後就有血自嘴邊流出,紅豔豔的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