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離別的吻

同樣一段路,有穆弦在身邊,變得完全不同。

往來軍人看到他,全都立定行禮:「長官!」當然,沒人把目光投到我身上,連偷瞄都沒有。

讓我意外的是,穆弦會朝每個士兵點頭,無一遺漏,甚至偶爾還會微笑。並不像我印象中那樣冷漠高傲。

我越發覺得看不透他。

終於到了艙門,他停步不前,我說:「我進去了。」

他沒答,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匕首?遞到我面前。

我遲疑的接過,匕首很短,只比我中指長一點,外面套著黑色皮革刀鞘。我把匕首抽出來,愣住了——略顯尖細的刀身,雪色鋒利,不是金屬,質地似曾相識。

「不許再毀壞。」

我明白了。這是他的骨頭,當日斷成兩截,沒想到他做成了匕首。

「為什麼送骨頭給我?」我早就想問。

他似乎愣了一下,才答道:「這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疑惑的看著他,沒太明白。

「都屬於你。」

我默默的將匕首隨手放在進門的架子上,脫掉軍裝還給他。他接過搭在手臂上,目光掃一眼那匕首,重新看著我。

「隨身攜帶。」他淡淡道。

我默了片刻,又把匕首拿起來。裙擺上有個很窄小的口袋,我把匕首放進去——咦,剛好放下。

雖說有件防身武器很好,可想到今後每天帶著他的骨頭進出,感覺好詭異。

「我會離開幾天。」他淡淡的說,「莫普和莫林留下保護你。」

我想起剛剛在指揮室的電話,他要去兵變殺人了?我看著他平靜湛黑的眼眸,心情莫名有些複雜。

「把握大嗎?」我問。

他一愣,臉上忽然浮現淺淺的笑容。要知道他本來就長得十分英秀,只是平時一臉冷冰冰。這一笑,就像清風吹散了霧霾,眉梢眼角清楚分明,柔和動人。

他抬手抓住了我的下巴,指腹有力,我頓時不能動了,眼睜睜看他俯下頭。我以為他會吻我,誰知道溫熱微癢的氣息落在我的額頭上。

我的臉貼著他的脖子,同時感覺到他的唇貼著我的額心,舌頭輕輕舔了一下。我登時全身僵硬——我不要滿臉口水!

沒想到這次他淺嘗即止,鬆開我說:「我承諾十天內回來接你。」

他的語氣跟平時不同,十分柔和。我不知說什麼好,索性沉默。他又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就轉身闊步走了。走道裡燈沒開,窗外星光像是浮動的水波,掩映著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我原地站了一會兒,擦乾額頭一點口水,心想他是誤會了。我問他把握大不大,只是想知道會不會被牽連,而他顯然理解成我對他的關心,所以才會笑,才會承諾歸期。

他為什麼要我的關心?我不太舒服的想,不是除了夫妻義務,什麼都不在意嗎?

因為已經決定接受這種生活,我的心情輕鬆了不少。我又看了會兒索夫坦星球的資料,決定下個月就去那裡旅行——穆弦不是說了隨我嗎?

後來有些無聊,我就拿起匕首玩,想試試它到底有多硬,以刀鋒朝艙壁劃過去。

「嗤——」輕巧滑過,如切豆腐。

我看著面前金屬牆壁上一道尺許長、寸許深的裂縫,有點哭笑不得。他送這麼把利器,也不怕我使壞?不過想到他可怕的精神力,就算送一門迫擊炮給我,估計也不用擔心被逆襲。

我跳下床,按下通訊鍵,叫莫林趕緊過來。過了幾分鐘,莫林出現了,看到裂縫瞠目結舌:「老天!你的破壞力真是驚人。」我拿出匕首跟他解釋,他更憤怒了:「你又拿指揮官的骨頭搞破壞?」

我尷尬的笑。

他找來工具,我協助他一起把牆補了。只不過還是留下裂痕,他說完全修補,需要登陸後找專業技師。現在這個房間穆弦不允許別的男人進來。

「要不先掛幅畫在這裡?」我提議。

「好主意。」莫林鼓掌,「指揮官那裡有很多你的照片,我等會兒去打印一張。」

我:「……算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殘缺美。」

忙完這些,莫林對我說:「對了,艦隊明天就登陸斯坦,指揮官有任務,您需要先在空間港停留,我和莫普會留下保護您。」

我見他提起這事,趁機問他:「肯亞殿下是誰?」

莫林抬起顫抖的手指著我,相當震驚:「你為什麼問起別的男人?」

「快說!」

他不情不願的答道:「肯亞殿下就是二王子啊!他也統領三支艦隊,還負責斯坦星球的防衛。我不喜歡他。」

我一聽,這個肯亞殿下實力相當強啊,看來穆弦找了個大靠山。

「諾爾又是誰?穆弦跟他關係怎麼樣?」

諾爾——昨天在電話裡,穆弦和肯亞聯手要除掉的人。

莫林顯然是知道內情的,因為他雙手摀住嘴,瞪大眼睛,足足看了我半分鐘,才用很心虛的語氣答道:「你都知道了?還有,指揮官跟你說他叫穆弦?」

「嗯。」

莫林眨了眨眼,重重歎了口氣:「穆弦,是母親給他起的名字,他喜歡這個名字。至於諾爾殿下,是皇帝的私生子哦,統領第二、第五、第七艦隊的聯合指揮官。他們的關係如何,不在我的討論權限範圍內。」

我們在第七艦隊,所以穆弦要殺自己的上級?

我的心情有點沉重。

**

大概三個小時後,穆弦帶領艦隊跳躍離開,不知去了哪裡。我被轉移到一艘「足夠乾淨」的小型飛船上,莫林、莫普帶著十多個士兵,駕駛兩艘同樣的飛船保護我。

「帝都空間港管理很嚴格,留在外太空會遇到帝國巡邏隊。」莫普解釋說,「我們以指揮官麾下救援船名義登記入港,沒人會注意。基於人道主義原則,也不會有人為難救援船。」

我很同意。穆弦是去幹非常危險的事,要是留下重兵保護我,反而引人注目。現在大隱隱於市,更加穩妥。

十六個小時後,我們的三艘飛船做最後一次空間跳躍,抵達斯坦星大氣層外。

在太空中做超光速跳躍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你會有剎那的失重感,感覺周圍空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壓縮,你以為會被壓成肉醬,可在短暫的大腦空白後,那種窒息感消失了,周圍一切如常,唯有胸口會有輕微的噁心嘔吐感。

就像猝死了一回。

我站在走道裡,忍受著胸腹的噁心感,緊抓住金屬扶手。飛船正以瘋狂的速度下沉,乘風破浪般衝破灰暗湧動的雲層。

我的身體隨著船體劇烈震顫。這感覺非常暈眩刺激,很爽。

終於,混沌消失,視野豁然開朗。面前的空氣變得乾淨清透,我看到了澄藍的大海、暗黃的大陸輪廓,有點激動。

我們越降越慢,臨近地面時,幾乎是以漂浮的速度移動。只見蜿蜒的海岸線之後,銀灰色的建築高聳入雲,形狀密集嚴整,一直延伸到視野不可見的盡頭。其間夾雜綠色樹林、起伏丘陵,整個城市顯得嚴謹而富有生機。

距離地面很遠的高空中,懸浮著數艘龐大的飛船,那是星球的守備部隊。

我們的飛船停靠在一個廣闊的空間港。這裡一眼望去,除了燈塔和倉庫,全是平整光滑的停機坪,另外還有三十幾架飛機停靠。

接下來兩天風平浪靜,我每天足不下機,頂多站在臥室的陽台上透透氣(登陸後,艙頂可以打開。)空間港有不少女兵出入,有時候也會看到年輕漂亮的女人來迎接家屬,所以我的出現一點也不突兀。

這種平靜一直維持到第二天夜裡。

斯坦星的自轉週期是三十二個小時,夜晚很長。我原本在房間看碟,莫林忽然敲門走進來。

他歎著氣說:「小姐,有通緝犯逃入了空間港,港口守備隊奉命搜查。應該很快會上我們的飛船。不過不用擔心,我們不會讓任何雄性靠近這個房間。」

我並不擔心,反而有點想笑:「上次看到的鬢絨幼犬算不算雄性?我很想養一隻。」

莫林很為難的搖頭:「如果是雄犬,必須閹割。如果是雌犬,指揮官會排斥……」

「砰!」一聲突兀的悶響,輕微,卻清晰的鑽入耳際。

莫林歡快的聲音戛然而止,嘴張成O型。

「那是什麼聲音?」我疑惑的問。

「禮炮?」莫林遲疑。

「你們要幹什麼——啊!」有人在不遠處驚呼。

房間裡的通訊器同時響了,莫普焦急的聲音傳來:「莫林,是軍隊,快帶小姐……」他的聲音消失在一陣電流滋滋聲中。

莫普倒抽一口涼氣,我也大吃一驚——軍隊?衝我來的?

可我們在這裡的消息不是很隱蔽嗎?

「莫普、莫普!」莫林拚命摁通訊鍵,但是那頭始終沉默。他呆呆的抬頭看著我,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倆面面相覷。

緊接著,我們聽到密集凌亂的腳步聲,就像鼓點沉重迅速的落下,從前方艙門處傳來。

有人強行登艦!

我們又聽到數聲沉悶的槍聲,還有激光槍射擊發出的滋滋聲。而打鬥聲和呼救聲一直沒有停歇——一場激烈的戰鬥正在船上發生!

「我出去看看!」莫林自告奮勇,衝到門口,輕輕將門打開一條縫,小心翼翼探頭出去。

「砰!」幾乎是同一瞬間,我聽到一聲悶響,就在門框上響起。

「莫林!」我驚呼衝過去,莫林已經十分敏捷的將頭縮回來,「彭」一聲關上房門,大口大口喘氣。

我鬆了口氣。

可是,逃脫看起來很難了。

槍聲漸漸消歇,我倆站在房中束手無策。莫林一直在不停繞圈,越來越焦躁。他喊道:「怎麼辦?通訊被破壞,現在又聯繫不上指揮官!噢,我是個家政型機器人,怎麼保護小姐您呢!我怎麼跟指揮官交代!噢!小姐……你為什麼這麼冷靜?你一點都不害怕?」

我一愣。

我是挺緊張的,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害怕好像也不至於。於是我安慰他:「要是你某一天,忽然被外星半獸抓去強~暴了一個晚上,以後你遇到什麼事,都不會覺得可怕了。」

莫林登時用手抱著頭,瞪眼咧嘴,做出十分痛苦的表情:「那太可怕了!我不要被半獸強~暴!咦,可是我不會被強啊,我沒有……等等!你說的外星半獸不會是指揮官吧?」

我沒回答,因為我想到一個可能。

我遲疑的說:「外面的人,會不會是諾爾王子派來的?」

我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除了皇室,誰能調動港口的正規軍隊呢?一定是穆弦的計劃暴露了,諾爾不知從什麼地方得到消息,想抓我威脅穆弦!

一想到我很可能會被綁成粽子送到穆弦面前,再想到他陰鬱倨傲的目光,我的鬱悶簡直難以形容。

莫林聽到我的猜測,眼睛瞪得無比的大,嘴也張得很大,好像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時,門外走道終於響起沉重的腳步聲,迅速的由遠及近。

我和莫林緊緊靠在一起,抓住彼此的手,他還在低聲念叨:「指揮官,原諒我,她現在需要我……」

「砰!」門被強行撞開,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矗立在門口。一個俊朗的年輕軍官大踏步走進來,神色倨傲、目光警惕。

我心裡咯登一下——穆弦留下的都是精銳,看來終究寡不敵眾。

莫林很有勇氣的擋在我面前,冷冷的說:「這是私人房間,你們太無禮了!」

那軍官根本不看莫林,沉著臉對我說:「小姐,跟我們走吧。」

我深吸一口氣,果然啊,是衝我來的。看來所謂通緝犯根本只是借口,他們一上了飛船,就展開了武裝強攻。

為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士兵們個個高大沉肅,全盯著我。我只穿一條單薄的裙子,沒來由覺得很牴觸他們的目光。正想到櫃子裡拿一件軍裝穿上,又覺得不妥,隨即作罷。

踏出艙門,外頭有點冷。我握緊裙擺,卻意外的觸到口袋中小小的匕首。掌心傳來屬於穆弦的冷硬質感,我腦子裡不由自主想起他走那天,沉默的低頭親吻,還有大雪初霽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