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年華柱依舊灰暗壯麗,太空仍然幽深靜謐。因為隔得遠,那些戰機看起來還是一小片密密麻麻的暗點。

穆弦鬆開了我的腰,目光淡淡掃過艙外,隨即調轉機頭,徐徐往回開。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又怕突然交火,只好抱著他不放。

「不會再讓你身處戰場。」略顯陰鬱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一怔,抬頭。他也垂眸看著我,臉色有點冷。

「這是最後一次。」他說。

是看我害怕,他才突然做出這個表態?

他……心疼了?

我心裡有點酸酸的不是滋味,低聲說:「謝謝,我其實也還好。你專心做你的吧。」我沒問他打算怎麼做,因為他肯定已經有了主意,而我也幫不上忙,安靜的聽他安排最好。

他就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我們航行到一塊懸浮的黑色巨石背後。那裡有一艘殘破的戰機,靜靜漂浮著,正是穆弦剛剛擊落的敵機之一。穆弦駕駛飛機緩緩接近,直到我們的艙門靠上了那殘機的機翼,然後關閉了飛機引擎。

「先鬆開一會兒。」他柔聲道。

我訕訕的放開他的腰,直起身子。

他解開安全帶站起來,又從牆上拿下一捆長長的金屬繩索,將一頭繫在自己腰上。我看到另一頭固定在座椅後背上。

我反應過來,有點不安:「你要出去?」

他點點頭:「呆著別動,我很快回來。」從後艙取了個大箱子,然後打開了艙門跨了出去。我瞥見他足下宛如萬丈深淵般的黑色太空,只覺得小腿一陣冷戰。可他已經沒了蹤影。

我的身體慢慢漂浮起來,但還是被安全帶固定在座椅上方。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圍靜悄悄的,頭盔中只有我的呼吸聲。我突然想起頭盔中有無線電可以跟他通話,連忙壓低聲音問:「穆弦,你還好嗎?大概還有多久?」我的嗓音聽起來沙啞而顫抖。

通訊頻道中靜默了一會兒,傳來他低沉乾脆的聲音:「我馬上回來。」

我一怔,連忙說:「我不是催你,你辦完再回來。我只是……」

只是看看你在不在。

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已經緩緩飄了進來,艙門「登」一聲關上。我扭著頭看他,心頭如同卸下巨石。他的身體緩緩落地,把手裡的箱子往地上一放,快步走到我面前。

我看著他沉肅的容顏和關切的眼神,頗為後悔剛才說話干擾了他,忙說:「我沒事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俯□體、朝我伸手。

我以為他是要抱我,現在身在危境,我當然順從的抱住了他的腰。誰知他身形一頓,把我的腰迅速一摟又鬆開,聲音中隱隱有了笑意:「稍等,先解開安全帶。」

我一愣……解安全帶?

「啪啪」數聲輕響,安全帶彈開了,他扶我站起來,握著我的手腕走到箱子旁。我看著他唇角久久未褪的笑意,有點尷尬。但當他打開箱子,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那是兩套黑色軍裝和一些形態各異的金屬元件。軍裝我認出是在影碟上見過的僱傭軍裝——這令我心情有些沉重。而元件我自然不認得是什麼。

他看我一眼,嗓音低沉:「把衣服脫了。」

我一怔,隨即明白——軍裝皺巴巴的,剛剛我還看到其中一件的袖口上有濕漉漉深痕,看起來像是血跡。顯然是從敵機駕駛員身上剝下來的。莫非他想讓我倆扮成僱傭軍混過去?也對,那麼多敵機,他根本不可能打贏。

可假扮也很冒險。

我點點頭,摘下頭盔,開始脫宇航服的扣子:「脫成……什麼樣?」

他已經脫掉了宇航服,露出裡頭的暗灰色軍裝,聞言定定的看我一眼,答道:「只留內衣。」

我臉上有點發熱,但身後的敵機群正在逼近,容不得遲疑。很快我就脫下了上身的襯衣,只剩一件胸~罩。

他原本一邊脫,一邊沉著臉似乎還在想事情。這時忽然目光一閃,緩緩上移,明顯停在我身上不動了。

我微微一僵,又脫掉了長褲。他掃一眼我的腿,把手裡的軍裝遞過來。我遲疑:「會不會大?」他答道:「副駕駛是一個橙血人,個頭很小,跟你差不多。」

我心想自己的個頭也不算很小,抓起軍裝正要往身上套,他忽然又說:「先穿上這個。」

他把身上的軍用背心脫下來遞給我,自己只穿一條短褲。我以為有什麼玄機,隨口問:「你不用?」

他深深看我一眼不答,拿起旁邊的僱傭軍裝,皺著眉頭似乎很忍耐的往身上套,不過目光又自然而然的回到我胸~口。

皮膚接觸到柔軟的、微帶汗意的背心,我突然靈光一閃——讓我穿著他的背心,是想盡量減少我的皮膚跟僱傭軍裝的接觸吧。雖然有點掩耳盜鈴,不過也難為他了。他自己還有潔癖呢。

很快我倆都換好了衣服,他匆匆看我一眼,目光略有凝滯,低聲說:「出乎意料的……漂亮。」隨即挽起袖子,拿著那些金屬元件去後艙了。

我低頭看著身上的軍裝,胸有點緊,腰有點大,褲腿肥肥的,穿在我身上一點也不筆挺,他居然說漂亮?

我不由得抬頭看向他——他還是那樣高大筆挺,純黑色越發襯得眉目俊朗、皮膚白皙。比起穿暗灰色時的清肅,黑色顯得更冷峻。

十幾分鐘後,他才重新坐回駕駛位,還是一副清冷倨傲、有條不紊的樣子。

這令我也奇異的淡定下來。

這時,遠方的戰機群已經航行到年華柱前了。現在它們看上去,就像一隻隻鋼鐵大鳥,遮住的不再是一小片星空,而是我的整個視野。

穆弦打開飛機引擎,拿起通訊器。英俊的側臉看起來淡然而平靜,眸色卻顯得清冷銳利。

「報告,我是第五縱隊三十七小隊叢恩上尉。我們剛剛與一艘帝國戰機發生了戰鬥……我的識別碼是……」他報出一段數字,「敵機已經被殲滅,有人員傷亡,請立刻派救援船過來。行動許可?你是哪支部隊的通訊官?第三縱隊?少尉,這不在你的權限範圍內,告訴你的上司安瑞上尉,有問題直接問第五縱隊指揮部。還有什麼問題?派人過來,動作要快。」

通訊結束,他轉頭看著我:「你是諾伊少尉。其他問題交給我回答。」

我完全聽得一愣一愣的,點點頭,遲疑問道:「他們會不會核對我們的身份照片?」

他淡淡一笑:「僱傭軍由多個星系多個種族的流寇組建,魚龍混雜,信息系統並不能及時更新。他們最有效的核對方法是識別碼和權限口令。」頓了頓說:「我都有。」

我忽然想起莫普說過,穆弦的那根腿骨就是在三年前與僱傭兵團作戰中受傷的。他對僱傭軍這個對手的瞭解一定很多,所以現在才有恃無恐吧。

我放下心來,跟他一起靜靜看著前方戰機群中,有兩艘偏移原來的航向,朝我們飛來。

事情的發展還算順利。對方戰機上過來兩個獸人,兩個機器人。檢查完我們的電子證件(不知道穆弦怎麼準備的,上面甚至還有我們倆的照片),又詢問了穆弦一些問題,就去那幾艘殘骸打撈屍體了。其中一個走的時候說:「既然是第五縱隊的人,跟著我們走吧。」

穆弦說:「好。」調轉機頭,緩緩駛入了僱傭軍的戰機群中。

週遭全是暗沉冷硬的戰機,我們就像蜂群中最平凡的一隻,只能被簇擁著不斷前行。穆弦依舊沉著臉,過了一會兒,拿起了通訊器。

這回他說的是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我猜他是通過加密頻道在向艦隊發佈指令。通訊結束後,他沉思片刻,忽然轉頭看向我。

「這樣很好。」

「……怎麼了?」

「你很鎮定,很乖巧。」他頓了頓,嗓音低沉柔和了幾分,「繼續這樣,一切交給我。」我頓時明白——他是在誇我一直沒多事,安靜的聽從他的安排。我本來就覺得應該如此。

只不過他的語氣中透著淡淡的愉悅,令我臉上微微一熱。

大概又航行了十幾分鐘,前方出現一艘非常龐大的黑色飛船,跟穆弦艦隊的主艦差不多體積。

「所有戰機,返回太空堡壘,休整10小時。」通訊頻道裡傳來沉穩的命令聲。

穆弦抬眸掃一眼太空堡壘,我則心頭一驚——到敵方大營呆10個小時,絕不是讓人感到輕鬆的事。誰知到會發生什麼事?

可是那太空堡壘的機腹處已經緩緩打開了閘口,一艘艘戰機像回巢的小鳥,降落駛入縱深的甲板裡。

在短暫的滑翔後,我們也開了進去。

飛機顛簸著停穩,我們剛出飛機,就有兩名地勤迎上來,我看著他們,有點緊張,手已經被穆弦用力握住。

「蠢貨,別拿你們的髒手碰我的飛機。」穆弦冷冷道,「加滿燃料就滾開。」

地勤一怔,露出些許忿恨神色,立定行禮:「是,長官。我保證沒人會多事。」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穆弦罵人,暗吃一驚。往前走了一段,我回頭,就見那地勤果然揮揮手,讓另一個小兵把戰機拖到角落裡,看都沒看一眼。

我明白了——雖然戰機外觀看起來一模一樣,他之前又進行了改裝。但萬一地勤發現點什麼,就不太妙了。他倒是……倒是膽大心細,我忍不住斜瞄他一眼,清冷白皙的容顏上,沒什麼表情。

甲板上非常亂,飛機越停越多,人來人往嘈雜喧囂。不斷有士兵從身旁經過,有的還會撞到我們身上。

穆弦一直冷著臉,環著我的腰往前走。到了機庫出口,忽然有個獸人走過來說:「上尉,我已經叫後勤安排了你們的食宿。可以先去餐廳吃飯了,在那邊。」他指了指身後的一條通道。

我認出這人正是剛剛檢查我們身份證件的飛行員。穆弦朝他點點頭,就摟著我隨人流往餐廳走去。

餐廳非常寬敞,燈光柔和,桌椅整潔,比機庫裡感覺舒服多了。人不算多,數百個座位,有三分之一還空著。

我聞到飯菜香味,還真覺得餓了。但穆弦的臉色並不好看,像是覆上了一層寒氣。剛才遇險時,他的臉色都沒這麼難看。

我不由得擔憂——難道有了什麼新的大問題?

我們挑了個左右無人的角落坐下,他把兩個餐盤都端過來,又拿了兩副刀叉過來,低聲說:「刀叉可以用,他們有消毒器。」

我沒太在意他的話。餐盤是長方形的,裡面放著四個盒子。最大一個裡面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米飯,這裡的米飯每一顆足足有地球米飯的三倍大。另外三個盒子分別是熟牛肉、糊狀的菜羹和一塊麵包。

我剛要開吃,忽然聽到他淡淡道:「等等。」語氣有些莫名的……忍耐?

面前的米飯盒子被他拿走了。我疑惑的看著他,卻見他深深望我一眼,蹙眉拿起自己的餐刀,冷著臉沿著米飯邊沿切下一塊,又切下一塊。那塊米飯本來大概就是普通一碗的量,被他這麼一切,體積變得不到原來的二分之一。可他還沒停,用叉子把米飯叉起來,把底上又切掉了一層。

他的眉頭這才稍微舒展,舉起叉子遞給我:「可以吃了。」

我疑惑的接過只剩三分之一的米飯芯子,他掃一眼我盤中的菜,淡淡道:「那些沒辦法處理,只吃米飯吧。飛機上還有儲備糧,明天你可以吃。」

我突然頓悟了。

他有潔癖,他嫌這裡的飯菜髒。

所以剛剛臉色才會那麼難看?

當然這也可以理解,之前我們走過廚窗時,的確看到光著臂膀渾身是汗的大漢在整理餐盒。

但飛機上的儲備糧我知道,是莫林親自準備的,因為預備當天返回,量非常少,最多夠一個人吃。

不等我回答,他又開始削自己的米飯。我一直愣愣的看著他。很快,他把自己的米飯芯子也削好了。雖然他皺著眉頭,但明顯也餓了,很快就把飯吃完了。

這時我才吃了幾小口,想了想,遞給他。

「我沒有潔癖。你要帶我們脫身,吃飽點吧。」 我把他的餐盤端過來,把剩下的米飯塊劃到自己餐盒裡。

他目光一滯,嗓音驟然變得低柔,緩緩問:「你……給我?」

我還沒做聲,他的神色已經恢復清冷,眼神卻隱隱透著異樣的湧動:「我很高興,但不接受。我不會讓自己的女人……」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我已經舀起一塊牛肉塞進嘴裡。

他眸色微震,盯著我不說話。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低聲說:「你把這個吃了,飛機上的東西,你也吃了。我吃這些正常餐,沒什麼問題。外婆年紀大,我讀中學開始就是寄宿,一直吃食堂。這個比學校的伙食強多了。」

過了一會兒,我抬頭看向他:「我飽了,你不吃就浪費了。」

他默了片刻,終於將那塊米飯芯子送到嘴裡,輕輕的一口口咬著。

「好。」聲音聽起來很低,很柔。

我笑了笑。

不過我很快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就這麼盯著我,慢慢的吃。他的姿態依舊非常優雅,但是清俊白皙的容顏慢慢浮現薄紅,暗沉隱忍的眼神牢牢鎖定我。

周圍人看到我倆怪異的表情,吃吃笑笑。穆弦根本不理他們,一直盯著我。我的臉陣陣發燙,怎麼有錯覺,他根本是把那塊米飯當成了我,一口口的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