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我們的飛機,就像深夜海面中的一個不起眼的浪花,航行在宇宙中,航行在龐大的僱傭軍艦隊裡。

穆弦沉默低頭看著面前的星系雷達圖,模樣淡定,大概在思考脫身之策。只是,離他說的時間期限越來越近了。

我抬眸望向不遠處,在太空堡壘正下方,還有一艘中型黑色戰艦靜靜航行著,看起來低調又漂亮。我注意它很久了。

「那艘戰艦是什麼?」我忍不住問。

他淡淡瞥一眼:「易浦城的指揮艦。」然後繼續盯著雷達。

我沒想到僱傭兵指揮官會有這麼雋永大氣的名字,下意識喃喃重複:「易浦城?」

穆弦抬頭看我一眼,挺冷的樣子:「忽略他。」

「……哦。」

事實上我對這個臭名昭著的指揮官也沒什麼好感。不過我沒想到,提到易浦城,穆弦竟然沒有表現出敵意或者怒意。他首先關注的點,居然是要我忽略他,一如對待我身邊的其他男性。

這只說明一點——易浦城或許是穆弦的勁敵,但穆弦依然維持一貫的倨傲姿態,根本沒把這個人放在眼裡。

我忽然有預感,這易浦城勞師動眾來入侵,最終很可能還是一敗塗地。有句話不是說:「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嗎?」

只是,穆弦那顆冷冰強大的心,到底是怎麼煉成的?他好像對於身邊的一切,都抱著一種隱隱的漠視態度,除了……

除了我。他對我是那樣強勢、執拗……沉默的熱烈。

獸族的基因,真是一種神奇的存在。

**

又航行了一陣,僱傭兵通訊頻道裡忽然傳來沉穩的男中音:「注意,注意,前方發現身份不明的艦隊。全體分散隱蔽,分散隱蔽。」

話音剛落,就見我們身旁許多艘戰機,成隊列往不同方向一個漂亮的側翻,在空中劃出銀色的弧線,偏離了航線。

穆弦微微一笑,調整駕駛儀,我們的飛機也平平穩穩的跟著右前方的隊列,滑翔出去。我頓時明白過來——他一直在等這個。

「身份不明的艦隊」一定是他昨天安排的,這樣我們就能渾水摸魚溜走,負責監視的人倉促之間也無從追蹤。

果然,跟著隊列往右側航行了一會兒,背後的太空堡壘越來越遠。我們的飛機速度忽然減慢,調轉機頭,悄無聲息的與前方隊列分道揚鑣。穆弦沉聲道:「過來,準備加速。」

我摟著他的腰,閉上眼,居然聽到他低笑著柔聲問:「坐我的飛機就這麼可怕?」

我訕訕的剛要回答,就感覺到一股大力襲來,我們同時往後一撞,飛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飆了出去。艙外繁星頓時幻化成一道道白色激流,嗖嗖往後射。

我頭暈目弦,趕緊把頭埋進他懷裡。我看不到他的臉,可直覺告訴我,他一定還在微笑。

但我完全沒想到,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睡著,也許是「暈機」太厲害了吧。醒的時候, 發覺還是以相同姿勢埋在穆弦懷裡。他不知何時居然騰出一隻手,摟住了我的腰。我訕訕直起身子,他還是老樣子,容顏沉靜直視前方。

我抬頭看向艙外,立刻吃了一驚——因為有三艘暗灰色戰機,跟我們保持同一航向,高速向前行駛。

「那是我的人。」穆弦柔和的聲音響起。

我一愣,鬆了口氣,太好了。難道我們已經安全離開僱傭軍的地盤嗎?

然而這個美好的猜測很快被粉碎了。因為頭盔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指揮官,第三小隊傳來消息——二十艘敵機朝這個方向開過來了。預計十分鐘後與我們正面遭遇。前方有一個僱傭軍的臨時空間站,我建議去那裡避一避。」

「同意。」

我看著右前方,只見一面蒼茫的星雲後,隱約可見一個黑色的圓柱形建築,懸浮在空中。

之後,穆弦跟他們又有些短暫的交談,我大概聽明白了——昨天遇險後,穆弦就跟艦隊取得聯繫。艦隊已經秘密派出十來個分隊搜尋我們。今天穆弦帶我跑掉後,終於在這片區域,與這個第四小隊相遇。大概再航行一個小時,就能離開年華柱的磁場輻射範圍,啟動超光速跳躍,瞬間抵達荒蕪之地的基地。那樣我們就徹底安全了。

只是僱傭軍也不是吃素的,我們逃跑後不久,就有敵機追了上來——當時我正趴在穆弦胸口睡得全無知覺。

穆弦並不想正面交火陷入對方大軍的泥潭,所以一直率這個小隊繞行躲避,我們現在已經航行到一個很偏僻的角落。這一次差點被正面攆上,所以穆弦決定到空間站一避。

航行到近處,那小型空間站看起來就像個稜角突兀的黑色大圓桶,緩緩旋轉著。空間站外還停靠著兩艘飛機。

攻佔空間站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小隊長阿道普上尉是個約摸二十□的高大俊朗的黑人,看起來非常沉穩精幹。他謊稱我們是僱傭軍,靠近對方戰機。然後在對方查驗證件時,制服了所有人。

當時我坐在穆弦的飛機裡,只看到阿道普讓對方的人上了他的飛機。過了一會兒,他就在通訊頻道告訴穆弦:「可以進空間站了。」 可見他行事的效率。

我們把飛機停靠在空間站外頭,阿道普一共有六個人,他帶三個人留在外面,偽裝成僱傭兵,應付一會兒即將到來的敵機。

「難度不大。」他對穆弦說,「其他搜尋小隊已經撤離,沒有驚動僱傭軍。他們以為您只有一艘飛機,不會對我們起疑。」

剩下兩個飛行員保護著我和穆弦進入空間站暫作躲避。但這個時候,出了點意外。

這種臨時空間站一般有五層,最下方兩層用來住人,上面三層是武器室和機艙。士兵搜尋了下兩層,發現一個人也沒有。誰知等我們進入第四層武器艙,打算尋找點能源燃料時,卻意外的撞見六個僱傭兵扛著槍,靠在牆壁上打盹。

當時武器艙燈光很暗,那些僱傭兵反應很快,抓起槍就瞄準我們,一個個神色沉厲。而我們這邊只有四個人,我沒有戰鬥力,等於是以三敵六。

我緊張極了,對方的人數是我們的兩倍。這麼近的距離,穆弦再牛也沒有三頭六臂,混亂槍戰肯定佔不了便宜。保護我們的兩個飛行員神色也很凝重,我看到他們把槍端得筆直,胸口起伏得厲害。

而穆弦冷著臉盯著對方,倒不顯得慌,就是寒氣滲人。

雙方瞬間僵持,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劍拔弩張的局面,覺得全身都僵直了。

然而我萬萬沒想到,估計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想到,穆弦忽然淡淡開口了,是他一貫的冷得快要掉冰渣的聲音,只是言辭簡潔有力:「少尉,下了他們的槍;中尉,檢查其他樓層;通知阿道普,關閉底層渦輪器,在空間站周圍安設炸彈。」然後冷冷瞥一眼那些士兵:「我不殺俘虜,別給我惹麻煩。」說完根本不看那些僱傭兵驚懼或茫然的表情,轉頭看向我:「走吧。」

我有些發懵,直至走到外頭通道,我才感覺到明顯的後怕,遲疑的問:「你……」

他瞥我一眼:「怎麼了?」

我還沒開口,軍銜為少尉的年輕飛行員已經小跑出來,語氣透著種異樣的敬畏:「指揮官,他們已經繳械了,沒有反抗。其他樓層沒人。」

穆弦淡淡點頭:「阿道普那邊一完事,立刻動身。」少尉堅定的點點頭,跑步離開。

穆弦帶著我下到底層,那裡有幾張床,還有張沙發,看起來還算乾淨。穆弦蹙了蹙眉,還是屈服了,跟我一起在沙發坐下,這才轉頭看向我:「剛才你想問什麼?」

「你那麼說,就不怕他們攻擊嗎?」

穆弦微微一笑:「阿道普小隊都是我艦隊中的精銳,這些僱傭兵不是對手。」

我「哦」了一聲,點點頭。可想了一下,覺得不對啊——阿道普是精銳沒錯,可當時他們都在空間站外,穆弦就帶了兩個兵,怎麼就那麼有恃無恐呢?丟下句讓人繳械,還敢轉身就走?

我忽然就想起曾經在書上看到的軍事典故。大意是說毛~主~席當年與敵軍作戰時,也曾有過被困某處的經歷。可他不知怎麼豪氣頓生,背著手就往敵軍戰壕前走了圈。那些士兵看著他慢悠悠晃過去,硬是被他強大氣場壓制,一槍也沒敢開。

我不由得瞄一眼穆弦那白皙冷漠的側臉,他似乎有些疲憊,頭靠在沙發上,似乎在沉思。

他到底是生了急智對方玩心理戰,還真的就是倨傲到完全不把幾個士兵放在眼裡?

儘管第二種推測有點荒謬,但我覺得以他的性格,還真可能是第二個原因。

底艙靜悄悄的,燈光也暗得像霧,周圍的軍用器材線條簡單、色澤冷硬,看起來幽靜而陌生。穆弦的手忽然就摸上了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挑起來,漆黑的眼眸沉默的盯著我。

過去的二十多個小時,我們一直處於戰鬥、潛伏、逃亡的狀態,大多數時候,我們都依偎著,是情勢所致,好像也順利成章,我更不會有什麼情緒起伏。可此刻他的再一次靠近,卻令我感到了一種焦灼的緊張。

他並沒有馬上吻我,而是低頭凝視著。眼神說不上溫柔,只是幽深而專注。而在這封閉的、只有我倆的空間裡,我的腦子裡忽然變得空空的。

我低頭避開他的視線,誰知他也低頭,繼續湊過來盯著我。也許這只是他自然而然的舉動,但顯得有些孩子氣,我有點想笑。

他看著我,眼神慢慢有了變化。明明還是一片清冷的暗黑色,卻令我感覺到微微發燙的溫度。

「一會兒你坐阿道普的飛機,莫普會去接你。我直接跳躍到艦隊駐地。」他近在咫尺盯著我,聲音很輕,「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

我有些訝異,但隨即理解。他居然主動提出讓我坐別的男性的飛機,可見軍情相當緊急,他也不得不妥協。我點點頭:「好的。」

他盯著我不再說話。房間裡柔和的燈光,映在清俊暗白如浮雕般的臉頰上,修長烏黑的眉毛,如同兩道墨色暈開。他的眼睛澄澈得像夜空下的湖水,幽深而專注。我看著他的臉一點點接近,看著他暗紅的唇微微張開,我下意識閉上了眼。

溫熱的唇覆了上來,熟悉的氣息、熱烈的糾纏。我又感覺到那電流從他舌尖觸發,蔓延我的臉頰我的全身;我又變得全身微僵不太自在。

可又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

那是我的心跳,咚、咚、咚!清晰而急促,像是有一支無形的手,在我心口輕輕抓緊,又放下;抓緊,又放下。我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也感覺到輕微的戰慄暈眩的感覺。我的胸口彷彿被塞進了雜草,有點癢,有點燥。那種輕微的躁動感驅使著我伸出原本僵硬的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

我沒有睜眼,但清楚感覺到他的懷抱驟然收緊,他的吻變得更加深入有力。而我順從著他,唇舌無聲的糾纏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他鬆開了我,頭埋在我肩膀上,什麼也沒說。這時我才發現,我倆不知何時在沙發躺下了,他整個壓在我身上。

剛剛結束的吻就好像一個夢,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就「接受」了他的吻,臉上滾燙滾燙。他不說話,正合我意。

我平復了一陣,他還是保持原來的姿勢沒動。我微微側眸一看,卻見俊美如畫的臉龐安靜的對著我,修長的眼線微闔,氣息均勻悠長——竟然已經睡著了。

我想起他昨天耗了一晚上的精神力,一直就有倦色。但沒想到他會趴在我身上入睡。回想起以前,我倆中間,他的確一直是睡得比較沉那個。

也許是睡著的緣故,他的臉上再無平日那冷傲氣質,清秀生動的眉目透著異樣的乖巧安靜。我看了他一會兒,就抬頭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