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兩個機器人,莫林很可愛,莫普很忠誠。」
「嗯。」
「你送給過我一艘粉紅色的飛船,一根腿骨,還有一幢房子,那是我們的家。」
「家是什麼樣的?」
「家?很大很溫馨。我們的房間最大。一開始牆被你叫人刷成粉紅色,後來我刷回了白色。可是傢俱是粉紅色的,我只能忍了。說起來我好懷念家裡的大床,昨天睡在山洞裡,腰好痛。還有莫林做的香噴噴的飯菜,和我那些乾淨的衣服。」
穆弦停下腳步,低頭看著我,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吃苦了。」他緩緩說。
我本就被他抱著,頭往他懷裡鑽了鑽:「別誤會,我不是訴苦,只是想讓你早點想起從前。其實跟你在一起,遇到什麼都不覺得苦。哦,除了要吃生肉。」
他沒出聲,過了一會兒,忽然低聲說:「你很好。」頓了頓又說,「非常好。」
我只覺得整顆心,彷彿都被他簡單的話語給軟化了。
「那你現在……喜歡我了嗎?」我的嗓子都有點啞了。
他沉默了幾秒鐘,輕聲答道:「你讓我無法抗拒。」
***
聽到穆弦的答案,我的心情徹底蕩~漾了,連易狐狸的潛在危機,都被我暫時丟到腦後。直到他在洞口把我放下,我才看到,洞裡影影綽綽坐著個人。
穆弦摟著我,一邊往裡走一邊問:「易?」
那人原本靠在洞壁上,這才懶洋洋直起身子,挪動了一下長腿,淡淡答道:「你們怎麼才回來?」
我們走近了,只見易浦城也是一身血污,英俊的臉龐似笑非笑。
穆弦跟我在他對面坐下,答道:「路上耽誤了。」
「是嗎?」易浦城抄手看著我們,「咱們有過盟約,不會私自行動。知不知道我又回了山上,找了你們至少三個小時?」
我一怔,穆弦剛剛跟我呆在偏僻的後山山腳,易浦城要找到的確不容易。但他居然會返回危險的山上找我們,真讓我意外。
穆弦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白玉似的俊臉看起來溫和極了:「易,你擔心我們?」
易浦城嗤笑一聲答道:「我們利益攸關。」
「抱歉。」穆弦身子往後一靠說,「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易浦城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們被什麼事耽誤了?」
穆弦伸手把我抱進懷裡,淡淡答道:「跟她做~愛。」
我倒不覺得尷尬,這是最好的借口。可沒想到易浦城忽然笑了,看我一眼,慢條斯理的對穆弦說:「我就知道。下次把身上的氣味洗掉。老子也是個男人。」
我這下才真尷尬了,氣味?肯定是說我,剛剛被穆弦弄得……還是說穆弦?畢竟他也……
我抬頭一看,他倆淡淡的笑著,都沒說話。一副男人間心照不宣的樣子。
***
這一晚風平浪靜。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又看到他倆並肩站在洞口,彷彿兩尊英俊的雕像,沐浴在柔和的紅光中。
等等,紅光?
我從地上坐起來,朝洞外望去。
紅色。
這個星球,一夜之間變成紅色的了。淺紅的天空,深紅的大地,血紅的河流,暗紅的樹木。
我呆呆的看了幾秒鐘,走過去抱著穆弦的胳膊,易浦城有些漫不經心的笑道:「華遙,真被你說中了。赤橙黃綠青藍紫,明天看看是什麼顏色。」
我想起昨天確實說過這樣的話,沒想到一語中的。
「真是個色彩鮮艷的不毛之地。」我有些無奈的說。
兩個男人都沒說話,只是嘴角同時勾起。
過了一會兒,易浦城中氣十足的說:「出發。」
我疑惑道:「去哪裡?」
「昨天那座山。」穆弦淡道。
易浦城從腳邊撿起一根又粗又大的獸骨,在手裡掂了掂說:「昨天獨角獸被我們殺得差不多了,今天索性全滅了。」
我沒做聲——看來昨晚我睡著的時候,他倆又定下計策了。我忍不住看向穆弦俊秀安靜的側臉——他打算如何下手?
中午的時候,我們到了昨天吃獨角獸的山腰處。這裡地勢較為平坦,易浦城把路上撿的一隻獨角獸屍體扔在地上,跟穆弦一起剝了皮、兩個人風捲殘雲般吃了絕大部分,只留下幾塊嫩肉給我。
「易,她還沒吃。」穆弦淡淡道。
易浦城盯他一眼:「你沒學會?」
穆弦看我一眼:「昨天她在哭,完全沒看你怎麼做。」
易浦城舔了舔手指上的血,很是幽深的盯我一眼,然後站起來走向旁邊的樹:「老子去給你鑽木。」
穆弦笑笑,摟著我坐到一旁。
很快易浦城就撿了些枝葉過來,剛丟到地上,穆弦蹙眉說:「過去,別讓煙熏到她。」易浦城大概吃飽喝足心情不錯,沒說什麼,把那些東西往懸崖邊的地上一丟,邊鑽邊道:「老子就是憐香惜玉的命。」
穆弦沒答話,而是抱起我放在大腿上,低頭親了親,眼神就有些灼熱了。於是吻得更用力,手甚至摸到我裙子裡面。我有些詫異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親熱,卻見原本正對我們的易浦城,罵了句髒話,就轉過去背對著我們,約摸是眼不見為淨。
穆弦親了一會兒,抬頭問:「還沒好?」
易浦城頭也不回的,語帶諷刺:「你們辦完事應該剛剛好。五分鐘夠不夠?」
穆弦笑了一聲,把我放在地上,站了起來。我看著他淡定的側臉,忽然心就提了起來,大氣也不敢出。
他要動手了,他要偷襲易浦城,就在懸崖邊。
「我來學。」穆弦不緊不慢的走過去,我甚至都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他在無形中凝聚的力量。
越來越近,兩個高大的身軀,只差幾步遠了——
誰知這時,易浦城忽然毫無預兆的站了起來。
穆弦的腳步微微一頓,我的手心也開始冒汗——難道他察覺了什麼?難道他恢復記憶了?
易浦城沒有動,也沒有轉身。他背對著我們,手裡還拿著截冒煙的樹枝,沉默不語。
「有點不對勁。聽到了嗎?」他突然說話了,聲音聽起來前所未有的凝重,「看那邊!」
穆弦竟然點了點頭,走到他身旁,跟他一起看著遠方。我也站起來往那邊看,可是紅彤彤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我的目力是遠不及他們的。
忽然,兩人轉頭對視一眼,易浦城冷冷道:「去山頂!」
穆弦點點頭,俊臉陰沉,眉頭緊蹙。不等我出聲詢問,他走過來,一把將我扛上肩頭,跟易浦城一起朝山頂跑去!
我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遠方到底有什麼東西,讓他倆如此全副警惕對待。但情勢看起來如此危急,他倆幾乎是腳不點地,一陣風似的往山頂跑。
然而就快到山頂的時候,我伏在穆弦顛簸的肩頭,終於看清發生什麼了。
洪水。
紅色的洪水,鋪天蓋地的洪水。
它們宛如一條條巨龍,從遠方的山川背後衝出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淹沒過土地、吞噬掉大河、沖刷平森林。它們從四面八方而來,正緩緩連接成陸地上的汪洋大海,然後蔓延再蔓延,升高再升高。
沒過多久功夫,整個地面,放眼望去,我能看到的所有地面,都被洪水淹沒了。一些低矮的山峰,甚至就要被沒過峰頂。可洪水仍不罷休,它們就像焦躁的龍,不斷的從遠方湧過來,轟隆聲不斷,水面波濤洶湧。
我們三個站在峰頂上,望著眼前正在被洪水吞沒的一切,都沒出聲。
可怎麼會這樣?沒有下雨,也沒聽到大海漲潮,為什麼突然就有這樣的洪水?就像憑空從地底冒出來,要把這個星球摧毀一次。
或者,這個星球本來就是這樣?
水面已經升到了半山腰,淹沒了我們剛剛吃東西的位置。
易浦城已經笑不出來了,他沉著臉看著洶湧如惡狼般的水面,不發一言。穆弦的臉色也很難看,陰沉的臉上,兩道烏黑的眉毛緊擰在一起。我從未遇到過這種場合,腦子裡一片空白,也不覺得害怕,只是茫然。
要是真的會死……
我轉頭看著穆弦清冷如玉的側臉。
還好,我們死在一起。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也轉頭看著我,眼神柔和下來。
「別怕。我會保護你。直到洪水退下去。」
我點點頭,易浦城看我們一眼,居然也點頭說:「沒錯,只能熬到洪水退下去了。」
他倆這麼一說,我又有點信心了。
這時穆弦走向一旁的樹林,扯了幾根粗粗的樹籐出來。易浦城看見了說:「沒用的,整座山都會被夷平,這些樹更加固定不了你。」
穆弦沒答,拿著樹籐走到我身邊:「抱緊我。」
幾分鐘後,我被穆弦用樹籐牢牢的纏在了懷裡——原來樹籐是這個用處。看著他把樹籐的末端在自己腰間連打三個死結,我的喉嚨裡瞬間像被堵了東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終於,第一個浪頭,拍打在山峰邊沿的白色巨石上,撞擊成漫天的水花,如雨點般落在我們身上。而後,來勢洶洶的洪水,瞬間覆過了峰頂。
「閉眼。」穆弦低聲說。我牢牢抱緊他的身軀,聽話的閉上了眼睛。
之後很長的時間裡,我的感覺非常痛苦。
穆弦緊緊抱住了我,可湍急的水流撞擊在他的身軀上,僅僅是殘餘的力量,都打得我五臟六腑劇痛無比;我們在水浪的漩渦裡急速旋轉,噁心得我快把苦膽都要吐出來;可剛一張嘴,水浪就灌進了喉嚨裡,嗆得我眼淚連連,差點窒息;有時候我浮在海面上,大口大口喘息;有時候不知道沉入那裡的水底,意識都變得昏昏沉沉……
可不管什麼時候,當我清醒或者糊塗的睜開眼,都能看到赤色的天空下,漫天的洪水裡,穆弦清冷的側臉宛如浮雕般,在我的視線裡搖晃。而雙墨色的眼睛,始終牢牢的鎖定著我。
***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感覺到喉嚨非常的疼,胃裡跟火燒一般。耳邊是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睜開雙眼,看清了周圍。
蔚藍的天空,細白的海灘,迎風輕輕搖擺的棕櫚樹。一切看起來正常無比。這是哪裡?
我再一轉頭,就看到穆弦趴在離我半米遠的沙灘上,渾身濕漉漉的,半邊俊臉埋在細沙裡,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而原本纏著我們的樹籐,頹然斷成好幾截,散落在身旁地上。
「穆弦!」我喊道,卻發現聲音嘶啞得厲害。渾身好痛,我強忍著,爬過去抓著他。可他依然一動不動,只有胸膛輕微起伏著,儼然已經昏死過去。
「穆弦、穆弦!」我拍拍他的臉,輕輕推他,可他還是絲毫未覺。
「這樣他醒不了。」熟悉的低沉嗓音從背後傳來,我渾身一僵,轉頭就看到易浦城擦了一把臉上的水,有些踉蹌的從沙灘上站了起來,看來他也是剛醒。
我怔怔望著他。
他深呼吸幾口氣,蒼白的臉色似乎恢復了些,走過來,在我面前蹲下,看著我說:「咱們三個命還真大。」
「他為什麼還沒醒?」我根本沒心思搭他的話,急匆匆的問。
他瞟我一眼,又看向穆弦,忽然伸手,抓起穆弦的頭髮,把他的腦袋從沙子裡提起來看了看。我嚇了一跳,連忙拍掉他的手,擋著穆弦問:「你幹什麼?」
他又看著我,也許是大難不死,他的心情看起來很好,居然笑了,有些流里流氣的說:「你說你也不是長得絕頂漂亮,怎麼就讓小穆這麼死心塌地?他為什麼還不醒?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我們三個掉到洪水裡那一陣,他大部分時間,都是把你托到水面上呼吸;撞到樹撞到山,都是他拿背擋,他負擔著你,不如我靈活。要把我換成他,現在也醒不來。」
我聽得難受極了,一把抓住易浦城的胳膊:「那現在怎麼辦?」
他斜瞟一眼被我抓住的麥色胳膊,又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這可是你要碰我。小穆醒了別賴賬。」
「你別廢話!快說怎麼辦?」我幾乎是吼道,眼睛裡都湧上了淚水。
他定定看我一眼,忽然甩開我的手,站了起來,漫不經心的說:「人工呼吸,這麼簡單,你不會?」
我驚喜的衝他點點頭,這個我是會的。
「謝謝!謝謝!」我匆忙的連說兩聲,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把穆弦的身體翻轉過來,剛剛低下頭,忽然感覺到頭頂傳來一陣溫熱柔軟的觸感。疑惑的抬頭一看,易浦城居然正伸手在揉我的頭髮!
看我驚訝的看著他,他卻神色自若的收手,嘴裡還說:「快點搞定。」然後就轉身往沙灘後的小山坡走去。
我沒再管他。
人工呼吸了一會兒,穆弦終於咳嗽兩聲,吐出了一大口水,那雙烏黑的眼睛緩緩睜開。
我只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隨著那雙眼睛帶來的光芒,明亮起來。
他的瞳仁有片刻的迷茫,但瞬間就聚焦到我身上,眸中閃過明顯的動容。我們幾乎是同時伸手抱住彼此,緊緊抱著,誰也沒說話。
「醒了就過來。」易浦城的聲音從遠處悠悠傳來,「看看我們到了什麼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