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淡淡的裂縫藍光,從樹葉間的空隙斑駁漏下,照得眼前男人的臉若隱若現。屬於穆弦的清俊臉頰上,掛著玩味的笑意。墨黑的眼更是危險的瞇起,哪有半點穆弦的溫柔,只有陰測測的怒意。

我只覺得全身僵硬得像被灌了鉛,被他握住的手腕,就跟鎖在鐵鉗裡一樣,動一下就疼入骨髓。

可我怎麼能坐以待斃?提起拳頭奮力朝他受傷的胸口打去!

誰知拳頭剛揮出去,就看到他嘴角一勾。我心頭一驚,忽然腰被他抱住,身子已經不受控制前傾,跌進他懷裡,那一拳毫無懸念的落空。

心驚膽戰的被他緊扣在懷裡,臉被迫貼著他的胸膛,動彈不得。陌生的男性氣息將我包圍,血腥味、煙草味、汗味、還有他嘴裡呼出來的熱氣……跟穆弦的懷抱完全不同,我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而他低頭看著我,沉黑的眼睛銳亮逼人。

「再攻擊我試試?」

我沉默著。

也許是覺得已經威懾住我,他把我從懷裡鬆開,但一隻手依然扣在我腰上。五指張開、虎口卡住腰眼,彷彿只要我掙扎,他隨時會把我的腰掐斷。

我不敢動,誰知他忽然低頭,手探向自己腰間,居然開始解腰帶。

我悚然一驚,難道他想通過侮辱我,打擊穆弦?

「你想幹什麼?」我顫聲問。

他剛把腰帶解開,還沒抽出來,拿在手裡抬眸看我一眼,那目光叫我全身發冷。我立刻低吼道:「易浦城,是男人就跟男人交手。難道你要通過欺負一個女人戰勝對手?那還算男人嗎?」

他心高氣傲,他自命不凡,我只能盼著激將法也許有用。

他一怔,目光將我上下打量一番。我毫不畏懼的直視他。

誰知他忽然笑了,語氣有點意味深長:「我算不算男人,你不是看到過嗎?」

我一愣,迎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假扮阿道普的時候,我跟莫林誤打誤撞看到了他的……

那一幕又蹦進腦子裡,我只覺得臉皮有點發熱發緊,下意識低頭避開他的視線。他卻再次捏住我的手腕,不緊不慢的說:「你來解,用我的腰帶綁住雙手——老子還沒飢渴這種時候還想玩女人。」

我猛的抬頭看著他,他已經斂了笑盯著我,還是那副叫人害怕的表情。可我大大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嚇死我了。

「磨蹭什麼?真等著我奸你?」他的眼微微瞇起。

我連忙伸手揪住他的褲頭,把腰帶往外抽。

黑色皮質腰帶柔韌又結實,他伸手接過,把我的兩隻手腕一捏,纏繞起來。片刻後,我的雙手被緊緊綁住,他打結很快也很複雜,我一看就覺得單憑自己,根本不可能解開。

綁好之後,我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他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自己的樣貌,正看著林外光亮處。

森林裡還是陰黑一片,他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堵黑□□的牆。浮雕一樣俊朗深黑的臉龐上,明亮的眼神就像兩道雪光:「還等什麼?帶老子從這個空間出去!」

我被他拉著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反應過來,愣住。

他讓我帶他從空間出去?這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他造的空間嗎?

大概是察覺到我的遲疑,他側眸看我一眼:「怎麼,不願意?非逼老子先姦後殺?還是指望諾爾來救你?」他的嘴角浮現冷傲的笑意:「你的命在老子手上,他來了又怎樣?圍觀咱們親熱?嗯?」

他的表情看起來還是那樣陰狠,但又似乎帶著一絲焦躁,彷彿……彷彿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詭異空間。

看著他的樣子,我的心頭忽然升起莫名的不安。那不安令我感到焦灼,立刻開口問:「易浦城,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這個虛擬空間,不是你製造的嗎?」

他幾乎是怪異而驚訝的看我一眼,但隨即又陰戾的笑了:「裝傻?看來你是真想惹我發火。」

我心頭一震,只覺得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擴大,喉嚨也陣陣發乾發緊。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有些艱澀的重複問道:「空間……不是你造的嗎?」

他看著我,表情也慢慢變得凝重,又有點不可思議的樣子:「你真以為是我造的?」

我點點頭:「我一直都這麼以為。不然我們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機器人嗎?」

「去你媽的!」他把我的手一擰,明顯也有點火了,「老子是智能指揮型武裝半機器人,又不是銀河聯盟的超大型電腦機組。老子要能造空間,還用打仗嗎?直接他媽的造空間搞旅遊賺錢了!」

我猛的一怔,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真的……不是他造的?

他看我一眼,嘴角浮現冷冷的笑意:「看來你是真沒想到。這下有意思了——只有我們三個一起出事。不是我,肯定也不是你。你說,空間是誰造的?」

三個人,不是我,也不是你。你說,空間是誰造的?

易浦城的話就像一隻重錘,怦然砸在我心頭。我呆呆的看著他,只覺得難以置信。同時腦子裡有一些模糊的念頭和線索一閃而過,可又不能清晰的把握住。

沉默片刻,我抬頭看著他,緩緩的說:「這不可能。他為什麼要造這個空間?你那天也看到了,他的精神力那麼厲害,要對付你根本不需要搞這個空間。而且他怎麼會願意把我拉進來冒險?你也看到他怎麼對我了。」

易浦城被我說得一怔,濃黑的眉微微蹙起,一時也沒說話。

彼此靜默了一會兒,他忽然抬頭笑了,那笑容有點捉摸不定:「既然這樣,我們去找他。是他也好,不是他也好,老子都要破了這空間出去。」

***

在裂縫光芒的照射下,林中濕濕的霧氣,呈現出很淡的暗白色。前方一片林子裡隱隱有有水聲。易浦城正帶著我往那裡走。

我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方法找到穆弦。但我反正已經落在他手裡,由他來找穆弦,肯定要比我快。所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是,易浦城一開始還有點佝僂,慢慢走在我後頭。過了一陣就走到我斜前方位置,身軀挺直、步伐平穩——看來他的傷勢恢復得很快。

這讓我更加替穆弦擔心。

周圍很安靜,易浦城也沒說話。也許是太靜了容易讓人胡思亂想。我回憶起剛才跟他的對話,心裡又亂起來。

雖然我否定了他的推測,可腦子裡一些潛伏的疑惑,卻好像被他的話給點醒,始終縈繞心頭揮之不去。這些疑惑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度過,竟變得越發強烈起來。

我不由得再次回憶這個空間的各種異狀:

世界會有多種顏色,每天變幻;

24小時一晝夜;

突然冒出的獨角獸和洪水;

整個世界一塵不染,乾淨得就像一個無菌世界……

等等,一個無菌世界?

誰在造虛擬空間的時候,如此看重這個方面?

我的腳步猛然停住,呆呆站在原地,只覺得心跳突突的加快,越來越恐懼,越來越緊張。所有線索彷彿電光火石般在我腦海裡重新貫通,赫然呈現出清晰的面貌。

徹底「乾淨」的世界,是因為他有嚴重潔癖;

24小時一晝夜,正好跟我的故鄉地球一樣;

城堡裡堆積如山的珠寶、衣衫、兒童玩具,以前購買這些東西時,他也同樣大手筆隨我揮霍……

不,不止,還有。

前一天世界還是白色的,我對穆弦說:「不會還有赤橙黃綠青藍紫吧。」第二天就變成了赤色世界,易浦城還打趣說被我說中了;

甚至再往前一天,世界還是灰色的,我說過「水看起來很髒」,第二天世界就變成了看起來更乾淨的白色……

我們需要食物,第二天就出現了一隻落單的獨角獸被我們分食……

我跟他第一次避開易浦城,在山腳親熱時,說過想念家裡的大床、食物,睡在山洞腰痛,第二天我們就被洪水帶到了漂亮的村落裡,要什麼有什麼,然後就做了愛……

我之前以為是易浦城被穆弦打傷,天空才出現空間裂縫;可是轉過頭想來,穆弦當時也遭受了易浦城的連續重擊。所以,那些裂縫,其實是因為他受傷才出現的嗎?

可如果是他造的空間,為什麼我們會被獨角獸圍攻,為什麼我們差點死在洪水裡,為什麼剛剛他會被易浦城打得那麼慘?

……

我的額頭已經冒出陣陣冷汗,手腳更是冰冷。

這個空間很可能真的是穆弦造的,用他強大的精神力。

但他自己應該不知道,否則不會瞞著我。

也許是他的潛意識控制著這個世界,但又不能完全控制,所以會有失控的危險出現。

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

「是他造了這個空間。但他並沒有意識到,也控制不了這個空間。」易浦城的聲音倏然響起。

我駭然大驚——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慌忙抬頭,他正盯著我,眼神陰冷而銳利:「你的臉色很差,因為你也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你什麼意思?」我近乎艱難的問。

他盯著我,目光銳利逼人:「他的精神力之前不是受傷不能用了嗎?你們結婚那天,他強行爆發出那麼強的精神力,完全超過了人體極限。那樣的話,承載精神力的腦部一定會受重傷吧?所以失控的精神力,造出這個混亂的空間?」

我怔怔看著他,喉嚨裡就像堵了塊石頭,難受極了。

我知道他說得對,因為我也是這麼想的。莫林的確說過,穆弦半年內如果強行大規模使用精神力,會帶來很嚴重的後果,甚至可能會死。

所以現在,穆弦的精神力失控了?

「我猜對了。」易浦城盯著我。毫無疑問,剛剛我的表情已經落入他眼裡。所以他變得更加篤定。

然後,他冷漠的、譏諷的、一字一句的說:「穆弦已經瘋了。」

我心頭狠狠一疼,怒視著他:「他沒有瘋。他只是不知道。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很正常!」

易浦城冷冷望著我:「這幾天陪著你的人,是他的意識;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也是他的意識。你說他瘋沒瘋?」

我心頭重重一震,一陣酸澀的熱流衝進眼睛裡。

想到穆弦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做了什麼事,想到他一心一意要帶我出去,想到他失憶了依然說,我讓他無法抗拒……我的胸口就陣陣發疼。眼淚沒有任何緩衝就掉了下來,掉得很厲害。

「別哭了。」易浦城冷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我聽到他的聲音,忽然間心生忿恨——如果不是他,我們會落到這個境地嗎?

我抬頭看著他,聲音哽咽得厲害,衝口而出說:「你為什麼要在我們婚禮攻擊?明明是你侵略荒蕪之地在先,是你打不過他。我們也死了那麼多人,你還來報仇,你還要殺他,現在我們都掉進來……」

話還沒說完,手腕狠狠一疼,已經被他擒住。我咬著嘴唇不說話,可他那雙眼睛陰霾裡透著狠厲,叫我陡然心驚膽戰,眼淚也不由得止住了。

誰知過了幾秒種,他卻一把鬆開我,神色平靜下來。

然後,他用低沉得有些冷酷的聲音,叫我的心徹底墜向無敵深淵。

「華遙,只有殺了他,我們才能出去。」

***

我心亂如麻的跟著易浦城往前走,腦海裡全是穆弦清冷俊美的容顏、修長結實的臂膀。我要怎麼跟他說事實的真相?又要怎麼從易浦城手裡逃脫?

想到這裡,我看向易浦城。他停下了腳步,正蹲在林間一彎小溪旁,捧起水在喝。細細的溪流泛著暗暗的波光,襯得他的臉陰暗而俊朗。

「你不喝水?」他忽然抬頭看著我。

出來了一整天,我早感覺喉嚨幹得厲害,剛才又哭了一陣。我沒答話,走到溪水邊蹲下,伸手取水。可兩隻手掌是被他合掌捆起來的,捆得很緊,指縫只能張開一點,試了幾次,根本掬不到水。我又在溪邊跪下,低頭想埋到溪中喝,可水位太低,我伸長了脖子也夠不到。再往前,就要跪到水裡了。

忽然旁邊伸出一隻大手,盈盈水波在他的掌心輕輕晃動,指縫間還不斷有水滴落在我的裙子上。我微微一怔,易浦城不知何時蹲在我面前,濃黑的眉眼,靜靜的望著我。

實在太渴了,我也沒理由跟自己過不去,低下頭,就著他的掌沿,輕輕啜水。只是嘴唇挨著他溫熱柔軟的手掌,傳來細細的癢癢的觸感,有點怪異。

眼看快喝完了,忽然他的手掌一收,剩下的水全灑在我裙子上。而後我下巴一緊,被迫抬起,竟然是他用濕漉漉的手指,捏住了我的臉。

他的眼沉黑又陰冷,沒有半點笑意。

「很癢,知不知道?」

那低沉的嗓音、銳利的眼神,令我心頭生生一抖。然後他就這麼直直盯著我,臉緩緩靠過來,溫熱的氣息似有似無噴在我臉上……

難道……總不可能……

他想要吻我?

絕對不行!

我下意識側頭一避!

「華遙。」一道清冷、柔和、熟悉的聲音,驟然劃破夜色的冷寂。

我渾身一僵,面前的易浦城已經鬆開我,面色冰冷的站了起來,雙眼看著我背後。

我幾乎是立刻起身,轉頭看過去。

暗柔的藍色裂縫光芒下,幽黑的樹林中,一個高大清瘦的身影,緩緩朝我們走來。

「穆弦!」強烈的喜悅湧上心頭,我看著他逐漸靠近、逐漸清晰的英俊容顏,看著他修長的眉眼,只覺得整顆心彷彿都要跳出來。

什麼虛擬空間也好,什麼意識混亂也好。我都相信他,只要跟著他,肯定能出去!

我下意識就要朝他跑去,誰知剛邁了半步,腰間驟然一緊,已經被易浦城狠狠箍住。

「站住。」易浦城冷冷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穆弦腳步一頓,站在相距十多步遠的地方,抬起臉看著我們。我渾身一震!

他竟然穿著一套嶄新筆挺的軍裝,軍帽、手套戴得整整齊齊。如水的淡藍光澤映在他臉上,那張臉俊秀細緻得叫人心神一凜。可平日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此時卻是滿滿的、金黃色渾濁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瞳仁。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只有在獸態,眼睛才會變成金黃色嗎?而且也只是瞳仁變色,根本不會像這樣,整個眼眶裡都被濁黃色填滿。

我突然想起他之前腦部被易浦城連續重擊兩拳,心狠狠往下一沉。

難道腦部再次受傷,連這個他,也瘋了……

「穆弦,這個空間是你用精神力造的,只有你死,裡面的人才能出去。」易浦城忽然冷冷說道,「現在華遙也在這裡,你打算怎麼做?」

我心頭一震——易浦城肯定也察覺了穆弦的異樣,他知道穆弦現在腦子有問題了,他在逼穆弦!他實在太腳踝了!

不!絕不可以!穆弦現在整個人看起來恍恍惚惚的,萬一聽了易浦城的話,為了救我自殺怎麼辦!

「別聽他的!」我吼道,「穆弦,我們再想辦法。」

「閉嘴!」易浦城狠狠把我往懷裡一按。

穆弦沒有立刻說話。

他低頭緩緩摘下雪白的手套,放進口袋裡。然後抬起那雙無比昏暗的眼睛,靜靜注視著我們。

幾秒鐘後,他開口了,聲音低柔、溫和、平靜。

「這裡很好。她會留下,永遠陪著我。而你,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