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眼前這個穆弦,跟記憶中有些不同。

以前的他,如果生氣,如果動怒,會露出冰冷滲人的淡笑,會扣著我狠狠親吻肆虐,強勢又倨傲,隱忍,卻又難掩鋒芒。

而不是像現在,這麼安靜,安靜得像一汪死水。

「現在是什麼?」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低沉的聲音也透著乾澀。

「什麼是什麼?」我茫然而悲切的望著他。

他垂下眼眸,漆黑的睫毛遮住澄澈的眼睛:「現在的一切是什麼?是我的又一個夢境?還是時光族的另一個計劃?」

我原本滿心的委屈話要說,聽到他的話,卻心疼得無以復加。

「不!不是夢!也不是時光族的計劃!」我再也忍耐不住,衝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他的身體明顯一僵,沒有動。

我哽咽著把臉埋進他懷裡:「穆弦,你千萬不要誤會我。我是從三千萬年後來的時光族,可之前我並不知道,不然我一定會告訴你。直到斯坦新生計劃那天,你的精神力觸發了我的記憶。歷史上、歷史上你會因為能量超載死去。你死的時候,精神力會爆發,觸發其他精神力者的潛能,宇宙進入超能時代,斯坦星在一百年後,還是會墜入黑暗。可是宇宙的質量也會減少,星系坍塌黑洞增加,三千萬年後,宇宙走向了滅亡。

我來到你身邊,原本是想提前殺了你。可是我根本捨不得,我只是想救你,哪怕我阻止不了超能時代來臨,我也要你活著!可是我失敗了。現在的一切,是我們利用黑洞能量,推動了整個宇宙的時光倒流。穆弦,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為了讓你復活,我、我……」

這番說辭,我早在心裡想了千萬遍,可說到最後,還是泣不成聲。我斷斷續續又說了一些事,我想說得夠清楚了,擦乾眼淚,期翼的抬頭。

他低頭看著我,那雙漂亮的眼睛像是覆上了層濛濛的薄霧,看不清晰。

腰間一緊,他終於再次抱住了我,無聲抱住,緩緩收緊。

我心頭如同放下一塊巨石,所有委屈也煙消雲散,臉深深埋進他懷裡,長長的吐了口氣。而他沉默的抱著我,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機庫門外響起士兵響亮的聲音:「指揮官,裡面情況如何了?」

穆弦鬆開我:「你先回去。」我有點捨不得,而且他還沒告訴我,他為什麼會有記憶。可他已經揚聲道:「進來。」

士兵們持槍衝了進來,朝地上昏迷的易浦城包抄。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穆弦負手站在一堆士兵中,側臉微垂,白皙又俊美,神色卻冷峻而沉肅。

我的心忽然就沉了一下。

不,不對。

他的反應太平靜了。

誤會雖然已經澄清,他也抱住我安撫。可他……還是太平靜了。

那他到底……相不相信我的話?

這個認知陡然讓我整顆心都開始冒寒氣。

可是穆弦怎麼會不信我呢?曾經哪怕他的帝國他的父親懷疑我,他都選擇站在我這邊。那天的事,我解釋得夠清楚啊!

不,這不像他。

他變了。

不對,他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還不知道。這件事一定跟他為什麼擁有記憶有關。

狹長的走道裡,官兵迎面而來,看到我紛紛低頭避開。我目光茫然的掠過窗外的太空,銀白色的星雲漂亮暈染,星光璀璨如夢。我望著望著,腦子裡忽然就冒出他剛剛問我的一句話。

「現在的一切是什麼?是我的又一個夢境?」

他說「又一個夢境?」我的腦中彷彿有一道白光閃過——難道他做過類似的夢?

在……死之後?

***

我回到了房間,莫普很沉默,莫林很糾結。我只好說:「穆弦會跟你們解釋一切。」結果到了晚上的時候,穆弦沒回來,反而派人來叫我去審訊室。

偌大的審訊室裡,頂燈、側燈全部打開,亮晃晃的刺眼。易浦城就大搖大擺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居然換了身乾淨衣服,臉上的傷也褪得一乾二淨。燈光照得他的臉格外英朗,看起來倒像個明星似的。看著我走進,那墨黑的長眼睛還彎了彎,頗有點玩味。

穆弦孤身一人坐在長桌後,看到我,眼神似乎有片刻遲滯,隨即恢復清冷。

「過來。」他沉聲說。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心頭沒來由一酸。

過來。

多麼簡單的一句話。曾經我還挺不滿,老覺得他大男子主義。

可是沒有他的時候,我肖想有人對我說這兩個字,想了多少回?

「你真是時光族?」易浦城的聲音驟然響起,我抬頭望去,他微瞇著眼。

我點點頭。

「再給我看看你的精神力光芒。」他姿態慵懶的往椅子上一靠,「諾爾殿下,賣身這種事,自然要慎之又慎,沒問題吧?」

穆弦神色淡淡的,似乎默認。

我有些吃驚——「賣身」?怎麼上午穆弦還把易浦城打得死去活來,下午兩個人坐在這裡,不像是審訊,更像是……談判?

也許是我沉默太久,易浦城有點不耐煩了:「就先來個小的衝擊波。」

他的語氣還是這麼大爺,還是這麼欠揍。

我一抬手,一個小小的白色水紋直射他的咽喉。他臉色大變,身子猛的向後一翻,「匡當」一聲,連人帶椅摔在地上。這點控制能力我當然是有的,白光本來就不會傷到他。手一收,白光消失了。

「還要看嗎?」我問。

他一愣,從地上爬起來,把椅子一拉,氣定神閒的坐下,斜睥我一眼:「老子吃飽了撐著啊。」

我忍不住笑了,下意識轉頭,卻見穆弦看著易浦城,嘴角也淺淺彎起,燈光打在他臉上,流動著玉一樣的光澤。

他也笑了啊。

這是我們重逢之後,他的第一個笑容。

為什麼我覺得隱隱的難受?

「行。衝她的面子,那些小行星,還有船隊,我可以說服僱傭軍總部,都租借給你。」易浦城慢吞吞的說,「但我要知道,你到底打算幹什麼?」

我心頭一震——小行星、船隊?難道穆弦已經在打那個主意了?所以對他最討厭的易浦城,都能不計前嫌的合作?

果然,他看著易浦城,淡淡答道:「我打算再建一個帝國。」

燈光熾亮,我和易浦城都安靜下來,沒有說話。穆弦轉頭看著我:「你先回去。」

我沒動:「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垂下眼眸:「我盡量。」

我心頭一堵,但他已經開始與易浦城說起了細節,同時也有軍官們走了進來。我一個人走出門口,走在狹長的通道裡。

說不出的悵然難過。

結果直到半夜,全艦官兵都已經休息,他還是沒回來。

我裹著他的軍裝外套,走出艙門。警衛很為難,我說:「我去找指揮官,你們想跟可以跟著。」

很明顯,他們是穆弦留下監視我的。

結果他們真的跟著,一直到了穆弦的工作艙門外。門從裡面鎖著,我手上暗用精神力,直接斷了鎖,推門走進去,「砰」一聲關上。

一抬頭,我怔住。

他的工作艙跟他的人一樣,暗色、簡單、冷硬。艙中無人,但頂燈、夜燈、檯燈,全都打開,亮如白晝。浴室的門關著,裡面也是燈光通透,淅瀝的水聲傳來,沙發扶手上搭著襯衣和軍裝——看來他正在洗澡。

我忽然覺察出哪裡不對勁了。

燈光。

以前穆弦並不喜歡太亮,更偏愛暗柔的光線,半獸體質讓他在黑暗裡也能視物清晰,可重生之後,他不管到哪裡,我的休息艙、審訊室,還有這裡,所有的燈都被他打開。

為什麼?

我在沙發坐下,儘管燈光熾亮,他的房間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清冷。

「登」一聲輕響,浴室的門開了。他單手拿著塊毛巾在擦頭髮,高大光~裸的身軀像一尊大理石雕像。看到我,那白玉般濕潤的臉龐上,閃過怔然。

「你不相信我?」我輕聲問,開門見山。

他站著不動,也不出聲,眸色很深。

我的心頓時就像堵了塊巨石,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如果你不信我,那就殺了我,我不會反抗。我現在這條命,本來就是為你而存在的。」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包括我。」他驟然出聲打斷我,聲音很冷,漆黑的眼睛裡暗潮湧動。

「可你還是不相信我?」

他不出聲。

我心頭一涼,站起來走向他。他看起來是那麼清秀、英俊,可又透著種說不出的疏離。

我不由得哽咽道:「我知道臨死那一幕讓你以為我背叛了你,可我沒有!如果你再不信、再不信……我可以走,我現在就走!離開斯坦也離開你!那樣我就肯定不能害你了!就算要跟你分開,我也要你相信我!」

這話一出口,我就感到心口好像被人狠狠扯了一下,濕熱的淚水湧了出來——我幹嘛要這麼說?我根本無法想像跟他分開……

我整個人有點繃不住了,下意識轉身欲走,誰知腰間驟然一緊,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幾乎是撞進他懷裡。他的手臂緊得像鐵箍,低沉沙啞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說:「華遙,我們怎麼會分開?」

他也被「分開」兩個字刺痛了嗎?

我哽咽道:「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他又沉默了,可手卻將我抱得更緊。

我滿心酸澀的說:「你知不知道,你死之後,我每天只能製造幻覺,每天過得昏天暗地?你知不知道,為了時光倒流,為了讓你復活,我一個人在黑洞裡呆了多久?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一個月,一年?也許有十年!我呆了很久!現在我一閉眼,還回想起黑洞裡的感覺,每一寸肌肉都脫落,我看到自己的眼球爆裂,我……」

這些話我沒對他說過,我怕他心疼。可今天我只想讓他心疼。

話沒說完,下巴就被捏住,他清冷的臉頰近在咫尺,眼睛裡竟像是閃過深深的震驚和痛楚。還沒等我分辨清楚,他的唇已經狠狠的落了下來。

他的手勁大得厲害,我的雙腳已經離地,被他整個扣在懷裡,腰上生生的被勒痛。他的吻更是灼烈凶狠,吸得我咬得我隱隱作痛。

可這痛而迷離的吻,彷彿掩埋了我所有的理智。我一把摟住他的脖子,雙腿纏上他的腰,激烈的回吻著他。他的眼神變得洶湧而昏暗,白皙的臉也繃得有點緊。

乾涸太久的身軀重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裡,他的手指他的唇舌,他的每一寸肌膚,彷彿都是燎原的火,讓我敏感到戰慄。

沒有任何前~戲,甚至連擁抱和親吻都讓我們迫不及待。他緊繃的灼硬,帶著乾澀,帶著疼痛,帶著某種陰戾的凶殘,一鋌而入,就開始了暴風驟雨般的伐撻。

他的手宛如鐵鉗,將我牢牢禁錮在身下。痛楚和愉悅同時煎熬著,讓我有一種瀕臨崩潰的錯亂感。可我望著他清秀如畫的容顏,望著他緊繃如同獵豹般的身軀,卻只覺得神魂顛倒。

因為只有這樣極致到近乎失控的感覺,才能舒緩深埋在我心中的痛。那一天,失去他的剜心之痛。

這一晚他要得很凶,並且始終用背後或者正面緊抱我的姿勢在做。結束的時候,修長的手臂和雙腿與我抵死交纏,毫無間隙的將我緊裹在懷裡,我們就像緊緊依偎的兩個孩子。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覺燈還是大亮著,床邊已經空了。我起身望去,就見他背對著我,赤~身~裸~體坐在沙發上,頭微垂著。

燈光打在他背上,勾勒出令人心神震顫的線條。寬闊的肩、結實的背,窄瘦的腰,修長的腿,看起來宛如神邸靜坐,卻透著孤寂和落寞。

我的心頭陣陣發軟,雖然他有些改變,但是他還是回到我身邊了。

他似乎察覺到動靜,沒有回頭,緩緩的說:「華遙,我在毓裡。」

我一怔,看著他半邊清秀沉靜的側臉。他繼續說:「我的精神力,一直困在毓裡。意識非常模糊,周圍只有黑暗。」

我這才聽明白,心頭巨震。

毓?他在毓裡?

是了,那天他的軀體汽化,但是當時斯坦新生強勁的能量柱,始終源源不斷。所以他的能量,也被壓進入了玉山裡?

我恍然大悟——所以他會有記憶的原因,所以我們的倒流出現偏差。因為當時在黑洞裡,根本就有我和他,兩個能量體。

這是上天注定,不讓我們分開嗎?

我衝過去,緊緊抱住他。他立刻將我抱起來,放在大腿上,頭深深埋進我的肩窩,我們緊貼在一起。

緩了一陣,可那強烈的心疼的感覺還是在心口氾濫著。

我澀澀的說:「我們分開了這麼久,你竟然一直困在毓裡……」我的聲音猛然剎住。

我們分開了這麼久。是……多久?

對我而言,一瞬間就穿越回未來,然後踟躕了整整一年,我失去了他一年。

可是……可是對他而言,分開了多久?

我呆呆的抬頭看著他,燈光下清秀如玉的容顏,他看著我,清冷的眸中已經有了我熟悉的溫和、癡迷。他的吻開始細細密密落在我臉上,彷彿曾經的那個穆弦,正一點點回來。

可我只覺得大腦陣陣抽痛,心臟的地方更是疼得喘不過氣來。

因為對他而言,我們分開了三千萬年。我的愛人,在黑暗中孤獨度過了三千萬年。

我瞬間哽咽,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斯坦星的墜落,黑暗中的沉淪,宇宙已經滄海桑田。他卻一直不為人知的困在毓裡,以為我已經背叛。

所以他才問:這是不是他的又一個夢境。所以他到哪裡都開燈,白亮的燈,是不是因為在黑暗中游離了太久,已經開始懼怕黑暗?

所以,他才會那麼疏離的、戒備的看著我?是不是經過千萬年,在他心中,我也變得遙遠而模糊?

可在我流淚後,在我不捨後,他立刻卸下心防,將我抱緊。他在床上他是那麼凶狠,那麼沉默,像一匹野狼要將我拆骨入腹,可又像個孩子一樣與我緊緊交纏而眠……

我的淚如滂沱雨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穆弦,穆弦……我們再也不分開,再也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