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鎂光燈很亮,坐在我對面的女記者,妝容精緻得一朵清艷的花。

「華遙小姐,為什麼選在災難發生前半年,向帝國透露消息?」她的聲音甜美而知性,「有特殊含義?」

我看著她和她背後的攝像機,沉默了一小會兒。

「華小姐?」她試探的問。

「沒有特殊含義。」我淡淡答道,「本來時光族不該干涉其他種族的命運,我只是剛好想起了這件事,不想諾爾難過。所以才說出來。」

我冷漠的態度,成功令她愣住了。

但她反應很快,隨即笑道:「華小姐與諾爾殿下果然感情堅定深厚。華小姐也是女人,離你預言的災難日,只有138天了,而你留在帝都,與諾爾殿下同生共死,會害怕緊張嗎?」

我猜她這麼問,只是為了滿足民眾的八卦心。

我還是停頓了一小會兒,答道:「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因為我隨時都可以打開時空裂縫離開,不存在你們所面臨的危險。現在留在這裡,只是等諾爾忙完。」

她再次失語。

我問她:「還有問題嗎?我下午約了人。」

……

莫林送記者們出去後,我站在窗前,看著女記者神色不滿的朝助理說著什麼,一定是覺得我太冷漠太倨傲吧。

不過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對於我的態度,莫林表示過抗議,不明白我為何顛覆平易近人的風格。但到了第二天,他拿來各大媒體對於這次採訪的報道,卻不得不承認,效果不錯。

效果真是不錯。本來對我的這次訪問,一些臣子都擔心民眾會懷疑我是不是騙子,會不會引發民眾遊行和抗議。

但現在,大部分輿論都是就採訪內容,討論如何更高效的應對危機。當然,也有一些報紙抨擊我身為高等種族,言語間對斯坦族頗為輕慢。但只有幾家質疑我話語的真實性。

再加上科學院發佈的正式災難通告,皇帝面對全國情真意切的動員講話,幾天時間,公眾輿論的大勢已定——必須遷徙,才能生存。

不過,這一招「以退為進」,以高等種族冷漠的態度,獲得斯坦族盲目的仰視和自然而然的信任,還是易浦城教我的。

昨天早上,穆弦剛走,莫林卻「登登登」跑來,神色尷尬而憤怒。

「小姐!易浦城簡直無法無天了!」

「怎麼回事?」我扶額,這位皇帝真是難伺候。

現在,穆弦的重兵把守住皇宮。一是怕易浦城的事萬一露陷,二是保護我們的安全。而皇宮內有什麼風吹草動,莫林都會先來匯報給我——因為穆弦實在沒時間。

莫林怒道:「易浦城昨天跟兩個侍女上床了!」

我僵住。

我當即就衝了出去,跟莫林風風火火往「皇帝的寢宮」走。莫林一路斷斷續續給我匯報,原來昨晚易浦城說身體不舒服,留了兩個侍女在內殿伺候。誰知他半夜就玩起了雙飛,動靜大得殿外的侍衛都面紅耳赤。我和穆弦又睡下了,所以莫林今天一早才來匯報。

剛踏進寢宮,遠遠就見「皇帝」陛下靠坐在床上,單手扶著床,神色慵懶,目光含笑。而他對面打著燈光,漂亮的女記者面頰微紅,聲如黃鶯:「陛下說得真好!這個電視講話播出後,全國人民都會感動的。」

我感覺到自己的面皮都有點發緊了。

易浦城當然看到了我,目光流轉,眸中笑意更深:「遙遙,有什麼事找父親?」他一說話,記者、攝像師全都轉頭看過來。

父親?

我勉力笑著說:「陛下,有些重要的事,需要馬上徵求你的意見。」

易浦城笑:「孩子,不要太拘謹,你可以直接叫我父親。」

我:「……父親。」

他滿意的點頭,記者和攝像都露出感動神色,他這才對他們說:「先去側廳用茶,晚點再聊。」

終於清淨了。

「易浦城!」我怒道,「你怎麼能跟女人上~床?皇帝已經臥病三年了,你、你還……」

他從桌案上拿起水果,丟到嘴裡,漫不經心的答道:「沒事,我已經跟記者說了,你用精神力為我治病,我好了很多。皇帝饑~渴了三年,怎麼也得釋放一下。」

我徹底無語了。

「但你怎麼能害那些侍女?」我冷冷的說。

他看我一眼:「那你就錯了,她們心甘情願。」

我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明白自己跟他的這次交鋒,正式宣告失敗。

我決定回頭囑咐莫林,讓侍衛們看緊點,同時把寢宮的侍女,都換成醜的年紀大的。這麼想著,我又平和下來。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剛想起身往外走,記者們又走了回來。我朝他們笑笑,美女記者也笑著說:「華小姐,既然您也在這裡,原定下午對您的訪問,不如一起開始?」

我一怔,當然不願意。易浦城就在邊上,多礙眼。誰知他竟然像知道我想什麼,不等我開口拒絕,就說:「好,遙遙坐過來。」

我當然沒有坐過去,而是跟記者坐在離他五米外的沙發上。

「能不能先跟全國人民講一講,時光族是個什麼樣的種族?」記者發問。

對著鏡頭和燈光,我略有點緊張,笑了笑,說:「我們的民族很和平,其實跟斯坦人沒什麼差別,不過都是純種人類……」

記者又問:「您為什麼在這個時間點,提出災難預言?」

我答道:「因為我之前受了傷。」然後我又把前兩天在科學家和臣子面前說的那一番話,又講了一遍,最後說:「請大家相信我!」

記者含笑,朝我露出讚許的目光。我心頭一陣踏實,剛想跟她寒暄,就感覺到兩道灼灼的目光盯著我。

易浦城。

「你們先出去,我有話對遙遙說。」他忽然說。

等記者們一走,他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這個採訪要是播出來,斯坦全國有一半人口上街遊行。」

我又生氣又不解:「烏鴉嘴!」

他瞥我一眼:「不懂人性本賤嗎?」

我怔住:「什麼意思?」

「看在諾爾支付的金額的份上,勉為其難指點你。」他往我對面沙發上一坐,斜了斜眼,「把葡萄端過來。」

我……

默默走過去端了,放在他面前桌子上。

他滿意的吃了幾顆,葡萄皮吐得一桌子都是,這才懶洋洋的說:「你站得越高,越不在乎他們,他們才越信你。人性本賤,就是這個意思。就你剛才那樣子,講句話還要看記者的表情反應,等著被驕傲的斯坦族的口水淹死吧。」

我聽得一陣皺眉。

從小接受的教育,都叫我做個誠實、親和的人。易浦城的話咄咄逼人,但好像又有點道理,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真誠交流,才是打動對方的關鍵。」我堅定的說。

「心理戰術,才是迷惑敵人的根本。」他接得更快。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根本無法與這個人溝通。可隱隱的,又覺得他說的是另一層的道理。腦海中不由自主想起前幾天開會的時候,我講得那麼情真意切,自己眼淚都快出來了,但是該投反對票的,還是投反對票。

我竟然越想越覺得他說得對,而且想要冒險一試。

「謝謝你。」我沉思片刻,站起來說,「你說得有道理,我會按你說的嘗試。」

這回換他一怔,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笑意從那夾雜著皺紋的眼窩裡升起:「你這個女人,還不算太笨。」

我本不想笑,但他現在頂著皇帝的面容,蒼老又蒼白,偏偏還笑得這麼邪魅,實在很詭異,就像個老怪物。

「你笑什麼?」他敏銳的察覺了,眼睛一瞇。

我沒答,走了。

於是我讓莫林,重新安排了訪問,並且按照易浦城說的原則,端足了架子。但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易浦城這個人,還真有點深不可測。

……

影響了輿論,這也算幫助了穆弦吧。

這麼想著,我頓覺欣慰,讓莫林把各大媒體的報道做了個摘錄,整理到芯片裡,穆弦肯定還沒時間看。

等星星都升上了天空,穆弦毫無懸念的沒有回來。我拿著芯片,又讓廚子做了些熱湯,提著就去穆弦的辦公室探望他。

夜色幽深,毓山在星光下暗白而安靜。經過皇帝寢宮時,我們安插的侍衛,朝我打了個手勢,那意思是易浦城又在歡度**。

我只能隨他去了。

征為辦公室的白色宮殿裡,一片燈光通明。我走到穆弦的門前,輕敲房門。

「進來。」清冷的聲音。

光是聽聲音,都讓我心頭一軟。推門進去,我怔住。

穆弦和許久不見的塔瑞,並肩站在窗前。看到我,穆弦大步迎過來,接過我手裡的東西,塔瑞露出親和的笑。

現在的塔瑞,還沒有在皇帝的命令下,加入對我的審問。其實回想當時,也許他對於皇帝處死我是不知情的,也許他當時也是真的想替我洗脫嫌疑。

只是看到他此刻略顯靦腆的笑容,我心裡還是有點堵。

不過穆弦也不客氣,端起我送來的宵夜,對塔瑞說:「稍等。」塔瑞點點頭,穆弦坐下來就吃。他是不可能與任何人分享我帶來的食物。

「沒冷吧?」我問。

他眸中露出淡淡笑意:「剛好。」

我心頭一甜。塔瑞含笑看我們一眼,轉頭看著窗外。

穆弦很快吃完了,放下碗:「等我一會兒,跟塔瑞說完事情,就回去。」

我心頭一喜,今天他能回去睡了。我點頭:「不急,你們忙。」

他倆又坐下,打開一些數據報表,商量起來。過了一會兒,塔瑞關掉懸浮電腦,問:「要不要把肯亞召回來?」

聽到這個塵封許久的名字,我抬起頭。

肯亞,二皇子,與穆弦在帝都發生兵變失敗後,被皇帝囚禁在距離斯坦三千光年的一顆小行星上。

這麼想來,三千萬年後的卓午,給我的感覺,居然跟肯亞有點相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也斷續聽說過他的傳聞。他母親的家族本就尊貴,財力雄厚,在政府中影響也很大。聽說他並沒有老老實實呆在那顆小行星上,反倒是在那一片買了好幾顆小行星和衛星,跟那邊的僱傭軍勢力關係也不錯。儼然有了藩王割據的勢頭。只是他不回帝都,皇帝似乎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召他回來?

我想起他對穆弦那深沉的嫉妒,頓覺不妥。

穆弦答得更簡練:「不必。」

估計塔瑞本就猶豫不決,聽了穆弦的話,點點頭,告辭了。

與穆弦相擁走在夜色中,是幾天來難得的安寧時光。

我把新聞媒體的報道告訴了他,但沒敢說是易浦城的主意,只說是莫林看了心理學的書教我的。穆弦摸摸我的頭髮:「幹得好。」

我倆尋了塊幽靜的草坪坐下,遠遠跟隨的莫林,驅走了附近的侍衛,穆弦已經一個翻身,將我壓在地上。

當然不會做,只是身體的親密接觸,好像怎麼都不夠。我躺在微涼的草地上,看著高高懸掛的繁星,夜風輕輕拂過,穆弦的手已經摸進衣服裡,頭埋在我的脖子、胸口遊走著。我的感覺就像祭品躺在曠野裡,而他清秀的容顏宛如神邸,沉默的品嚐著我。

「2400名精神力者都送走了嗎?」我低聲問。

「嗯。今天早上已經送上太空堡壘。」

這是我最關心的事,鬆了口氣。

我跟穆弦商量過,秘密把這些人送走,再分批送至不同星球,越分散越好,這樣要激發他們的潛能,就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當年斯坦人在黑暗中,也被激發出潛能,最後全民大多數人,都具備了超強精神力。即使我們送走已有精神力者,也不能保證,其他斯坦平民,將來不會顯露出精神力。

只能先把可能的危險都扼殺掉。

「穆弦,等這件事忙完,我們生個孩子。」

「嗯。」

我頓了頓說:「以前,是我的生理機能被人為抑制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他猛的抬頭看著我,目光幽□人。

我心生愧疚:「對不起。」

他盯著我,眸中緩緩升起笑意。

我明白他為什麼笑,一定是想起了從前。我也笑了。

剛想說話,卻看到他一怔,抬頭往遠處望去,神色凝重。

我不由得心一緊:「怎麼了?」

他攏好我凌亂的衣服,摟著我站起來,目光依舊盯著前方。我循著望過去,心頭微凜:那是毓山的方向。

「我感覺到了毓的能量震動。」他沉聲說。

我一怔:是因為在毓裡呆了很久,所以他能清晰感覺到毓那微弱的能量場變化嗎?那邊出了什麼事?

不必多言,我倆一前一後,飛速掠過皇宮的綠地樹林,朝毓山飛去。

夜色幽暗,地面的一切快速倒退。越過一間高高的宮殿屋頂,就看到毓山彷彿一座白色巨獸,蟄伏在地面。一片陰暗裡,一道黑色身影飛速從毓山頂上躍了下去,隱入夜色中。

我倆追了過去,可很快就到了一片水色星光相映的宮殿間,數名侍衛值守門前,幾名宮女看到我們快速避讓,還有穆弦手下的一隊士兵,遠遠停下朝我們行禮。

那人已經不見蹤影。

「跟丟了,怎麼辦?」我問。

穆弦眸色微沉:「沒有丟,他從毓山取走了能量很高的物質,我能感覺到。」

我聽得奇怪——毓山裡,有什麼能量很高的物質?

穆弦蹙眉:「以前我沒感覺到這個物質的存在,但它的能量場跟毓一模一樣,並且,是剛剛迸發出能量。」

我聽得更加驚訝——剛剛從毓中迸發的能量物質?

難道毓裡面,還隱藏著其他秘密?

儘管疑雲重重,穆弦的目光,還是準確的停在了一個地方。

皇帝的寢宮。

難道是易浦城?

我倆走入寢宮,穿過長長的迴廊,到了皇帝休憩的臥室門口。門竟然是虛掩著,隱約傳來男女歡~好的聲音。

我微微一僵,易浦城的花天酒地,我還沒告訴穆弦,怕他傷神。就在這時,穆弦猛的將我扣入懷裡,雙手一揮,我就感覺到溫熱的精神力包裹住耳朵,什麼也聽不到了。

穆弦臉色有些陰沉——他自然是不喜歡我聽到別人的這種聲音。

穆弦開口說了句什麼。過了幾分鐘,就見一名侍女衣衫凌亂的跑了出來,面色通紅的朝我們行禮,匆匆跑走了。我們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封住我耳朵的力量驟然消失,穆弦牽著我走進去。

易浦城已經穿好了衣服,身軀隨意舒展著,靠在沙發上,襯衣的前兩顆扣子還解開,露出一小片皮膚。

「有事?」他懶懶的看著我們,「打斷別人,不道德啊!」

穆弦看他一眼,手一揮,藍光閃過,一片晶亮發光的東西,突然從易浦城的褲兜裡飛了出來,劃出一道淡淡的光芒,落在穆弦的掌心。

我疑惑萬分,易浦城臉色大變,從沙發上彈起來:「還來!」

穆弦盯著掌心的晶片,手又一揮,一道藍光閃過,易浦城被撞回沙發上。他陰沉著臉,已經沒有半點笑意。

「你答應跟我合作,就是為了這個?」穆弦淡淡的問。

我心頭一震——易浦城的幫忙,果然是有預謀的?如果不是穆弦恰好能感覺到毓的能量,這個晶片已經被他拿走了吧?那他夜夜**,也只是掩飾自己的目的?

在上一世中,他並沒有做這樣的事。

抑或是上一世,他還沒有機會去做?

他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易浦城忽然又笑了,只是冷冷的笑:「你在說什麼?這是老子的東西。」

「這是什麼?」穆弦白皙的臉在那晶片淡淡光芒映照下,清冷又森然,「不說我捏碎它。」

易浦城盯著穆弦看了幾秒鐘,頹然往後一靠,罵了句「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