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取模*

  週三。

  念想踏上第一班b大去市府大道的公交車,這個時間點,不是在上課就是在睡懶覺。所以整個車廂都很空曠,只有幾個人三三兩兩地各佔據一處。

  她一路走到了後面的雙人座上,這才挨著走道坐下來。

  秋天的清晨已經帶著微薄又明晰的寒意,呼出的氣似乎下一秒就會凝結一般,張嘴就能觸到空氣裡的寒涼。

  念想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有些倦懶地打了個哈欠。

  她一想到今天要送上門去拔牙,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坐立不安地數時間。後來還是蘭小君受不了了,強行把她扣押去睡覺,她這才勉強睡了幾個小時。

  然後天還沒亮就鑽進蘭小君的被窩,為即將到來的拔牙,深刻沉痛地整整表達了兩個小時的……哀思之情。

  最後——

  最後是被忍無可忍的蘭小君一腳踹出來的:「念想你夠了啊,自己也是要當牙醫的人,能別那麼慫麼?不就拔個牙啊,是要你的命嗎?!」

  念想覺得蘭小君一定是沒有體會過牙疼的痛苦,才會如此大言不慚……

  因為沒有得到室友愛,念想整個早上都有些懨懨噠,跟被霜打過的茄子,打不起精神。

  等到醫院的時候,正好是八點半。

  念想推門而入的時候,前台的護士小姐還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朝她微點了一下頭:「徐醫生也剛到不久喔~」

  這個餘音繞樑的「喔~」是怎麼個意思……

  念想囧囧有神地點了一下頭,快步上了樓。

  診療室裡只有歐陽在,正坐在桌前寫著什麼,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眼,見是她便站起身來:「你來啦。」

  念想左右看了看,問道:「徐醫生呢?」

  「徐醫生來了的,好像是去辦公室了。不過他有交代,要是你來了,先給你拍照取模,等他下來把矯正方案再給你講一遍,簽一下協議就可以去拔牙了。」他說完,彎腰從櫃子裡拿出單反,指了指門旁那處白牆:「站那裡就好,我們現在開始吧?」

  於是,念想一上來,連心理準備還沒有做好就被雷厲風行的助理先生拉著拍完照,這會正坐在牙科椅上……看他歡快地調好印模材料走過來。

  她忍不住吞嚥了下口水,為難地看著他:「我們等一下?我有些……」緊張啊。

  歐陽顯然是誤會了她的顧慮,詳細地說明了一下取牙模印時可能出現的不適和反應,見她那一臉更加灰敗的臉色,這才後知後覺地住了嘴:「其實很快就好的,你只要調節好呼吸,絕對沒問題……」

  念想當然知道,她還清晰的記得當初大一實驗課她和蘭小君一對一取模時,自己慘不忍睹的表現。此刻見歐陽一臉期待地看著她,默默地又嚥了一下口水,這才張開嘴:「你來吧!」

  那表情,悲壯得頗有上戰場的架勢。

  歐陽一手固定住她的下巴,一手把手裡調好樣膏的托盤放進她的口腔內。

  樣膏有很淡的味道,念想不排斥,輕嗅了幾下還隱約覺得這味道里帶著一種香氣。只不過涼涼的,又黏糊糊的感覺……實在不是很好受。

  歐陽見她適應,抬手抵在托盤上微微施力,結果這一下……念想頓時覺得某一點被觸動,乾嘔了一聲。

  有一就有二,那噁心感似乎是從胃裡翻騰而出,生生不息。

  「深呼吸……深呼吸,別緊張,沒事的……」

  沒事個毛……她的早飯都要吐出來了好嗎!!!

  她實在忍不住,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取出托盤。

  歐陽見她一直噁心,反應強烈。深怕她吐出來,快速地把托盤取了出來:「還好嗎?」

  ……她這樣像是還好的樣子嗎?

  念想已經嘔得臉都紅了,眼睛水汪汪的,一副下一秒就能哭出來的可憐樣子。

  那樣膏黏糊糊的,就算整個托盤都已經取下來了,似乎還有一些留在她的嘴裡,整個口腔都有些難受。

  她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那噁心感全部壓下去之後,這才有氣無力地看了歐陽一眼,指控:「再慢一點……你就能看到我早飯吃了什麼……」

  歐陽也心有餘悸,見她平息下來,不死心地又道:「我們再來一次?」

  念想的表情更悲壯了——

  這一次加上一些特定的心理作用,那托盤剛挨著嘴,她又覺得噁心,轉身抱著紙杯又開始無限循環的漱口漱口漱口……

  太受罪了!

  念想默默淚流tat。

  在又嘗試了幾次,均已失敗告終後,歐陽不得已還是給徐潤清打了個電話。

  念想正盯著自己的腳尖眼觀鼻鼻觀心地思考著,聽歐陽的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沒有底氣。想著應該是被高冷的徐醫生給訓了,不免有些同情地安慰他:「應該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身體反應太過誠實……」

  歐陽:「……」可以安慰得稍微走心點嗎?

  徐潤清過來的時候,歐陽正在角落裡調樣膏,念想專注地在玩手機遊戲緩解壓力……

  聽見歐陽清脆又響亮地叫了一聲「徐醫生」,這才扭頭看過去。

  他正在穿白大褂,動作利落地在扣紐扣。不得不說,手指修長好看的人做這一幕的時候無疑是非常養眼的。

  念想的目光焦灼在他手指和紐扣之間,恨不得撲上去親一口……作為一個手控,她完全沒法忍受這麼一幕!

  不過……如果是解紐扣……

  她光是想想就覺得鼻尖有些發熱……

  徐潤清穿好衣服,又取了一次性的橡膠手套戴上,整套動作做下來行雲流水。

  他走到牙科椅前看了她一眼。

  顯然是受了取模的折磨,一雙眼睛紅通通的,似是含著一汪清冽的泉水,一片水色。挺翹的鼻尖染著一抹圓潤的粉,就連嘴唇都像是塗了一層紅色的胭脂。此刻微微仰頭看著他,眼底很清晰地映著一抹光。

  徐潤清面無表情地移開眼,問歐陽:「上下都是3號托盤?」

  「是3號。」歐陽接話,接完看了眼念想,默默地補充了一句:「上面那個一直沒成功,下面的還沒開始……」

  徐潤清似乎是輕笑了一聲,看了她一眼:「別緊張,取模是需要你配合的。」

  「我有很配合啊……」只是身體自然反應,她也無能為力。

  他從歐陽手裡接過托盤,一手握住她的下巴固定,見她張嘴,慢慢地把托盤放進她的嘴裡。

  不知道是休息了一會已經好了一些,還是確實他的手法比較舒服,念想意外的沒有噁心的感覺。

  她眨了眨眼。

  徐潤清一直在注意她的表情,手指落在托盤底部微微施力,同一時間握住她下巴的手改為托,輕聲緩解她的不適:「可以稍微低下頭,調整呼吸,用鼻子深呼吸會好很多。」

  念想還是有些不舒服,她好像……想流口水……

  可她看了看面前正專注看著她的徐潤清,默默地嚥了回去——流口水什麼的,好羞恥啊!

  她這邊還糾結著流口水的問題,徐潤清的手指輕拉住她的上唇沿著她唇部的線條滑了一圈,徹底包裹住整個托盤,又輕微地用力壓了壓。

  「呼吸。」他提醒。

  說話的同時,他的手指一直在她的口腔裡流離。只隔著一層薄薄的橡膠手套,他指尖的溫度幾乎是毫無阻隔地傳遞給她。

  念想默默地臉紅,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是蠢哭了……

  而且……她忍不住又吸了吸口水,嚶嚶嚶,好了沒啊,忍不住要流口水了啊!

  不過她的心聲並未傳遞給徐潤清,他的手指從托盤往下移了移,輕壓住托盤其中的一側。

  她被壓得有些疼,忍不住抬起舌頭……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她的舌尖不自然地舔了他的手指一下……

  念想一愣,抬頭看他——她剛才幹了什麼!!!

  徐潤清顯然也察覺了,低頭看了她一眼,面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只是移開手指退了出來。

  念想的心底默默滾淚——他一定是當自己是變態了吧!

  徐醫生你聽我解釋啊,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啊……

  她才沒有想舔他的手指!這真的不是調戲啊!

  念想張著嘴,剛想發出聲音,剛一動,察覺到口腔內托盤的存在,又偃旗息鼓了……

  倒是徐潤清察覺到她的這個動作,低聲道:「別動,再過一會就好了。」

  念想一臉期盼地看著他——剛才我不是故意舔你的,這種正常反應你是能理解的對不對?!

  大概是她的眼神實在是有些□□裸,徐潤清被她這樣盯了一會,忍不住開口道:「沒關係的,我遇見過很多病人,反應比你更強烈。」

  哎……

  這是……在安慰她?

  只不過——徐醫生你確定這是安慰嗎?而且……也沒安慰到點子上啊。

  取完膜,徐潤清把托盤交給歐陽去灌模。

  隨後——

  他俯身從放著檔案袋的抽屜裡抽出其中的一份,把裡面的知情同意書拿出來放到她的面前:「你看一下,矯正前都需要簽署協議,你看一遍沒問題把資料都填上。」

  說著,自己退後一步,把牙椅讓給她:「坐著慢慢寫。」

  念想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翻到後面那一張時,看見了他的筆跡——詳細地寫著治療的方案。

  並不是潦草得看不懂的「醫生字」,他的字很雋挺端正,筆鋒凌厲,落筆又如雲煙帶著幾分隨意的灑脫。

  鋒芒微露,收筆時又恰到好處,曲直提按分明,不燥不潤。

  不知道練不練毛筆……這種筆鋒手法如果用毛筆來表達,估計能驚豔四座。

  她看得入神,便有些不知道時間,還是他微帶著些涼意的聲音把她的神智拉了回來。等反應過來他說了些什麼後……念想忍不住想把整張臉都埋進工作台的抽屜裡……

  他說:「你還想對著我的字垂涎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