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娜夫人緊跟在丈夫的身後,向大廳出口走出,她忍不住回頭望向那個黑衣的俊美男人,卻吃驚地發現他也正與她對視著,如堅冰一樣的藍色眼睛底層,彷彿有一股不可遏制的烈烈燃燒的火焰。漢娜夫人恍然間明白了什麼,霍夫曼小姐的悔婚和元首突然到來的表彰,訂婚被取消了,這一切並非偶然,而是他暗中謀劃的。
他像一個演技高超的演員,在合適的地點,對合適的人,說最合適的話,做合適的事。但是這一切的表演卻瞞不過漢娜夫人,她並不是憑藉著今天的這場訂婚宴會上的出人意料的戲劇性的一幕,來做出判斷的,是身為女人的直覺,告訴了她事情的真相。那張俊美的臉孔下,包藏著一顆陰險的心,那個男人是一隻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狼。他早就已經掌握了她最致命的把柄,卻沒有匯報給她的丈夫,而是在這個時候作為要挾她的籌碼拋出來,為的是堵住她的口。漢娜夫人突然感到週身一陣陣冰冷,因為她是他上司的妻子,所以他只是威脅,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行動,如果自己沒有這個身份,只是一個普通的婦人的話,那麼後果不堪設想了。
基於他先前對她丈夫畢恭畢敬的態度而建立的印象,被這一場陰謀完全顛覆了。他設計了這個陷阱,佈局了整個陰謀,都是為了那個嬌小美麗的東方女人。之前她得知了他們之間那種微妙的關係,把這段異國戀曲當成一種風流韻事來玩味。她沒有想到他是如此認真的,為了那個黃種女孩,寧肯放棄贏取一個帝國上將、未來元帥的女兒這樣一條飛黃騰達的捷徑,不惜犧牲來自南方的艾伯特和霍夫曼家族的尊嚴和面子,甚至於抱著與黨衛軍人種局的法令、帝國的種族秩序對抗的決心。同樣身為女人,漢娜夫人不知道自己該羨慕與同情、還是該鄙夷和記恨。
「凱蒂,你的眼淚不會白流的。」漢娜夫人自言自語地說著,雖然自己與凱蒂小姐接觸的並不久,卻深深地被她的純潔與善良打動,她能感覺的到,在凱蒂對自己說了在化妝舞會上的故事之後,烏黑清澈的眼睛裡明顯地帶著一種愧疚,那一定不是凱蒂的本意,即使是對敵人,她也難以狠心下手。她說不準,那樣純淨天真的女孩,被這樣的一個男人愛上是幸運或者是不幸。
據說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場雪,它終於來了,漢娜夫人先於司令走到了門廳外面的迴廊,她仰著頭,雙手緊了緊胸前黑色貂皮大衣的扣子,注視著那黑灰色的天幕,飄下了一朵潔白的雪花兒,像是一位天使降臨了人間。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有一種美麗的東西,叫做-愛情。
大廳裡的人所剩無幾,黑衣的男子邁著大步,向著霍夫曼將軍靠近。「霍夫曼將軍,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他的聲調有些暗啞,注視著這位臉上寫滿了風雨滄桑的帝國上將。
霍夫曼將軍緩緩地展開手臂,扶住了這個高大的俊美男子筆挺的肩膀,沉重地拍了一下,微微張著口,嘴唇在顫抖著,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略微低了低頭,也伸出手承托住了對方的胳膊肘,語氣誠懇地說到:「我們誰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很抱歉,霍夫曼將軍,我想應該會有辦法挽回的。」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蓋爾尼德。」霍夫曼將軍緩緩開口,他盡力地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不太過失態,但是那沙啞的聲音卻透露著說不出的蒼涼和沉痛。
「這可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即便是這樣,我不能迎娶您的女兒克裡斯汀那小姐,那麼就請您和夫人把我當做親生兒子一樣。往後,有什麼需要效勞的,我一定盡力而為。」他眉頭簇地很緊,一對冰藍色的眼睛定定地望著霍夫曼將軍,深沉地說到,又抬眼看向霍夫曼夫人,那個往常以美麗高傲著稱的貴夫人,如今像一尊石頭雕像一樣,臉色慘白地立在一旁,空洞的綠色瞳孔,彷彿對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你也走吧。」將軍擺擺手。
他立定頷首,告辭,似乎是有些不放心,又掉轉身子深深地望了這對老夫婦一眼,而後終於離去。
在十分鐘前還是賓客雲集的大廳裡,如今只剩下這對將軍和夫人。
霍夫曼將軍他那一貫硬挺的身板,似乎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滿頭的銀髮也凸顯了出來,霍夫曼夫人則直勾勾地看著遠方,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突然,女人霍得瞪圓了眼睛,淚水頃刻間決堤而出,對著她戰功卓著的丈夫嘶聲喊道:「威廉,你是帝國的將軍,難道就沒有辦法麼?沒有辦法保住我們的女兒!?」
霍夫曼將軍搖搖頭,「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一切都是定局,元首親自來表彰了克裡斯汀娜,她現在是舉國上下的楷模,女英雄……已經沒有挽回的可能了。」他說罷緊緊閉上眼睛。「我當初堅持要克裡斯汀娜嫁給他,就是為了避免今天的結局,英雄,我當了一輩子英雄,卻不希望孩子們也走這條路。」
霍夫曼夫人凝視著自己的丈夫,她突然間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他是個驕傲的男人,從來不曾吐露過這種話語,哪怕是對她也未曾有過,兩行淚水在她高貴美麗的臉上凝固,嗓子眼裡發出哽咽又低沉的聲音,「威廉,你用我們的親生女兒,換了你脖子上那顆勳章。」
滿頭銀髮的霍夫曼將軍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突然間,蒼勁的手一把抓住自己領扣那枚大十字勳章,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這顆黑色的裝飾著黃金橡樹葉和兩柄金色的劍的十字勳章,摔落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發出「匡啷」一聲脆響。
雪越下越大,一切都很安靜。
從傍晚開始,天空中飄起了雪,碧雲靜靜地坐在會客室裡,黑色的眼睛透過玻璃窗子,有些渙散地注視著雪花在風中翻飛。是不是人在心痛極了之後,便會麻木沒有感覺。
雪還是那片雪,只是看雪的人心境不同了,她還記得就在幾天之前,他開車載著她去買衣服的時候,在車子的玻璃窗上哈出的霧氣中,寫出了她的名字,那個時候她是多麼感動,那漫天飛舞的小雪花像是一個個小天使,傳遞著愛的訊息。牆上的時鐘響了起來,把她的思維拉回了殘酷的現實裡,已經是晚上八點了,碧雲沒有吃女僕艾米麗端進來的東西,甚至連一口水都沒有喝。
她流了不少血,面色蒼白,她知道自己無處可去,或許是由於上一次被她逃走的經驗,他指使著手下就寸步不移地守在門口。
黑色的牛皮底的靴子踏過冰冷的地面上積落的一層薄薄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高大男子在風雪中徑直地走著,他從那個燈火輝煌的帝國飯店的大廳中走了出來,穿過柱廊,又繞過了帝國廣場中央的雕像群,走向那輛停靠在廣場另一側的黑色梅賽德斯轎車。
「先生,可以借個火麼?」
男人停止腳步,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妖冶的女人從巷子的暗處走了出來,她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根女士香煙,銀白色的狐狸毛披肩隨著她的扭動而輕輕搖擺著,「嘖嘖,這真是悲哀,堂堂的帝國上將,竟然被一個小丫頭在訂婚典禮上拋棄了。」
他注視著這個走到他面前的美艷的金髮女郎,輕聲問。「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
她哼笑了出聲,滑動著高跟鞋的尖端,上前一步,摟住了這個男人高挺的脖子,有些委屈地說:「難道一個女人,為了得到一個男人的心,所施的小小伎倆,也算是陰謀麼?」
「你這隻小狐狸,對我的未婚妻做了什麼?」他一個返身,把她壓倒在灰泥牆面上,瞇著眼睛冷冷地問,哈出一口白色的霧氣。
小白狐仰起頭,對上他俊美的臉龐和高挺的鼻樑,「我沒有做什麼,這是她自己的選擇,那個丫頭本來就打算『為國捐軀』了,只不過是我的幾個部下,化妝成了她的新同學,不失時機地鼓動了一下,」女人睜大了淺紫色的眼睛注視著他,這個讓她夢繞魂牽的男人,她撬動紅唇露出迷人的微笑,展開塗著紅指甲的五指,顫抖地撫摸上他的胸膛,撥開那件黑色的制服風衣,她的手臂像蛇一樣鑽入到了風衣裡,他裡面穿的那件黨衛軍黑色晚禮服也如同冰一樣冷,禮服的左胸上佩戴的幾枚金色的勳章,她的指尖觸及到這些勳章,又攀爬上他的領口,白色的尖領襯衣,掛著一枚黑色的十字勳章,在勳章的琺琅彩中央,是一個鑄造精美的萬字符。她撫摸上這個符號,週身的熱血彷彿立刻沸騰了起來。儘管室外的溫度很低,但他身上這些冰冷和閃亮的東西,卻最大程度地挑動起她心底的渴望,讓她不可自拔地沉醉和癡迷。「她不再是你的未婚妻了,你現在自由了,難道不該感謝我麼?」
「薩碧娜少校,我記得警告過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蓋爾尼德將軍,你可真是絕情,難道忘記了我們舊日在慕尼黑大學的那些美好時光麼?」
他垂下冰藍色的眼睛,把她攀爬在他胸膛的手臂扯了出來,甩到了一旁,「既然是舊日,那麼就是過去的事了。」
「蓋爾尼德,我愛你!」
「愛情?」他鄙夷地哼笑了一聲,「只有愚蠢的女人才相信愛情,你是個聰明的女人。」
「我們是同樣的人,你的心那麼高高在上,你之所以遲遲不結婚,難道不是在尋找一個信仰堅定,志同道合,各個方面都配得上你的女人麼?在遇見你的那一年,我才十九歲,或許那時的我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空有熱情的慕尼黑大學政治系的學生,但是現在不同了,我是一名富有經驗的職業特工,黨的忠誠信眾,帝國精銳戰士……」
他打斷了她的話,果決地說:「不要試圖來揣測我!」。他的眼睛仍舊是近距離地注視著她,冰冷的瞳孔裡不帶一絲溫度,「這已經是第三次警告了,不會再有下一次。我可以一手培養你,讓你得到提拔和重用,讓你名利雙收成為一代諜後,也可以瞬間就毀了你。」
說完,他利落地轉身離去。
「該死。」小白狐恨恨地望著那道漸漸遠離的黑色的狹長背影,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她才明白一個事實,自己掉入了一個圈套裡,他一手設計的圈套,她被他當做了工具,她輸了,這場鬧劇的幕後操縱者和勝利者是他。他背叛了她,欺騙了她,她恨不得在他背後開上一槍,打穿這個無恥的男人的腦袋。但是她沒有這樣做,因為他越是對她冷酷絕情,越是能讓她渾身的血液燃燒般的興奮,以往那些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只有一個命運,就是死亡,她會賜給他們一顆銀色的子彈,貫徹他們頭顱的那一刻,用鮮血來祭奠他們虛妄的愛情。
一陣狂風吹過,吹起了他的長風衣的下擺,他就像是一個黑暗的暴風之神,山呼海嘯地席捲了一切。她永遠也忘不了五年前的冬天,第一次見到他的那一刻,他也是穿著這樣一身黨衛軍的黑色長風衣,邁著優雅的步伐,在一群軍官的簇擁下,向她們這些年輕志願者們走過來。那時的她,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有如此俊美妖冶的男人,這個俊美的黨衛軍中校,始終保持著他那冷峻的表情,卻對她們這些學員們發表了一番激情四溢的講演,從那一刻起,她的心臟彷彿就只為了他而悸動。
「我們之間不會就這麼完了的。」總有一天,她要征服他,這只孤傲的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