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那就一輩子吧,何需傷感

阮阮的葬禮相當簡單,他們父母從江浙一帶趕了過來,與吳江商量過之後,將骨灰抱回了家鄉。趙世永沒有出現在葬禮上,反倒是當初的幾個姐妹,何綠芽、卓美,包括遠在北京的黎維娟都不辭千里趕了回來,大家相見,均是欷歔。唯有朱小北還在新疆,她在電話那頭痛哭了一場,末了,便說道:「人都走了,在哪裡送她都是一樣,阮阮這樣一個明白人,她會看得透的。」

鄭微哽咽著問她,「小北,你博士畢業了是不是打算在新疆念到烈士學位才肯回來?」

小北的事鄭微多少也知道一些,她暗戀的那個男人於半年前喪偶,他的維族妻子死於胃癌,只給他留下了一個年幼的女兒。在他最傷心時候,是小北一直陪在他身邊,那男人何嘗不知道她這麼多年來的心意,孩子還小,不能一直沒有媽媽,他接受了別人安排的相親,卻沒有接受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女人。他說,小北太好了,她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博士,完全沒有必要嫁給他這樣一個喪偶的普通男人,他害怕她有一天會發現,其實他遠沒有她心裡的那個人美好。

小北說:「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這裡了。不管當初是為了什麼而來,但是在我看過了月亮下的戈壁之後,那種一望無垠的廣漠和荒蕪讓我忽然覺得,原本我們苦苦放不下的一些東西其實是那麼微不足道。他說的也許是對的,我愛的不是他,而是我對愛情的想像,現在,我是愛上了這個地方。」

黎維娟

離婚了,她贏了一場漫長的離婚官司,得到了一筆可觀的財產,她以前常說,抓住了錢就等於抓住了男人,但是她現在得到了錢,卻丟了她的婚姻,但是她說她並不在乎。卓美準備隨丈夫全家移民挪威,那個生活節奏緩慢,晝短夜長的北歐國度也許再適合不過散漫的她。何綠芽的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她胖了許多,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細瘦清秀的女孩,但渾身上下流露出的安詳,無不透露著她對生活的滿足,也許到頭來,最幸福的那一個還是她。

鄭微請了三天的假,回到公司上班,方知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林靜沒有騙她,之前周渠只是接受調查,並無大礙,二分被調取審查的財務檔案和各種文檔記錄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馮德生在劫難逃,但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在大家都要鬆一口氣的時候,檢察院那邊再度傳來消息,他們已經掌握了二分的部分原始財務檔案,跟原本調取的賬目有很大的出入,從目前的證據來看,二分涉嫌組建員工持股公司,通過關聯交易轉移國資確有其事,同時,極有可能被控以不提折舊和大修理基金、費用支出掛賬等方法偽造賬目。作為公司法人代表和直接責任人,周渠的處境頓時變得相當被動。

如果檢察院手中掌握的原始財務檔案不假,那麼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已經處理銷毀的原始檔案如何會落到他們手中。二分上下能直接得到這部分材料的人並不多,張副經理就曾在辦公會上公開指明二分內部必有內鬼。張副經理跟周渠關係一向不錯,他自己也說,到了他這個年紀,陞遷的可能性並不大,而且也沒有多大意義,所以他並不為一把手的倒台而沾沾自喜,反倒三番五次地往總部跑,希望上下協調,找到解決的方案。

究竟是誰把那些材料交給了檢察院?大家不得而知,但是看向鄭微的異樣的眼神卻越來越多,張副經理更親口交代,有關的機密文件絕對不能再經她的手,接下來的大小會議,記錄人也一律換成了新來的一個大學生。

鄭微並不意外別人會這麼想,但是她問心無愧。誠然,她沒有能夠因為跟林靜的關係而幫到周渠什麼,但是也絕對沒有將公司的任何事情透露給林靜。她沒有解釋,因為知道這個時候解釋只會越抹越黑,只能對自己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周渠不在,張副又交代很多事情不再交給她辦理,她這個經理秘書其實已經形同虛設。但是當有一天,她無意從張副辦公室門前經過,聽到裡面若有所指的一句話:我最恨吃裡扒外的人。她心裡還是說不出的難堪和委屈。

那天下班時,她一個人站在電梯裡,門剛要合上,陳孝正匆匆擠了進來。電梯降落的時候,他看著別處,說了一句,「誰也沒有證據怪到你頭上,別往心裡去。」鄭微知道,他當時也在張副的辦公室裡。

她笑笑,沒有吱聲。

「你,你最近好嗎……阮莞的事我聽說了,確實很遺憾,不過人既然已經去了,你也要想開一點。」

「我沒事,謝謝。」

他忽然轉過頭來,眉宇間有痛楚,「謝謝?我們之間就只能說這個了嗎?」

鄭微不動神色地退了一步,離開他靠近的身軀,提醒道:「陳副經理,公司的電梯是受到監控的。」

陳孝正就要觸到她的手頹然落下。

每一次,每一次他離她最近的時候,他總是無奈地放開了手。

看,她多瞭解他。鄭微明知道會是這樣,心裡還是抽痛了一下,有多少愛經得起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放手,即使他曾經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沒有什麼比鄭微臉上瞭然於心的笑容更讓陳孝正體會到「懲罰」二字的意味,他在他愛的女人面前無地自容。

一樓到了,鄭微先他一步走出電梯,呼吸遠離他的空氣,卻聽到他在身後的一句忠告,「你現在公休一段時間對誰都好。」

鄭微真的就把一年七天的公休一次用完了,她和鼠寶現在都搬到了林靜的家裡,林靜白天上班,她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閒得無聊的時候就上網玩遊戲,有時也動動他書房的筆墨紙硯。

林靜的一手柳體寫得遒勁峻拔,頗具風神,憑著在各種書法比賽上獲得的名次,他從小學到大學一路都得到過加分的優待,工作以後一手好書法也傳為佳話。鄭微從小跟著林靜臨帖,但是除了會把書桌弄得一片狼藉和滿身墨水之外,一無所獲,林靜看著她歪歪斜斜的大字,總是感歎天賦這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的。

週末,林靜帶著鄭微開車到北海。其實鄭微不會游泳,但是林靜知道她這段時間遇到了太多不開心的事,尤其是阮阮的死對她衝擊太大,怕她憋在心裡悶壞了自己,到海邊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當視野開闊的時候,很多事也更容易想得通。

去的時候鄭微是勉為其難的,她只是不想掃了林靜的興,但是當她站在銀灘上,看著冬天的大海,一望無際的白色沙灘,鬱鬱的紅樹林,在視線的盡頭與海洋相接的天空……心中的郁氣彷彿也隨著那帶著微腥的海風一樣,穿過身體,淡於無形。

林靜笑她,來的時候老大不情願,玩起來比誰都瘋,鄭微專注地在潮濕的沙地上堆砌一團看上去什麼都不像的東西,臉頰沾上了細小的沙礫也渾然未覺,蹲在她身邊的林靜習慣性地伸手去擦拭她的臉,卻在上面留下了更多的沙礫,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因為幫她拍打那個「四不像」而弄髒了手。

鄭微大為不滿,變本加厲地報復,她趁林靜不留神的時候,抓起一把沙子從他的衣領處塞了進去,冰涼且帶著濕意的沙子順著領口處撒落在衣服內的肌膚上,癢癢的,帶著奇異的觸覺。林靜錯愕,趕緊扯動衣服的前襟試圖將那些細小的異物抖落,看著一向整潔的他那副狼狽的樣子,鄭微幸災樂禍地咯咯直笑。笑了一會兒,她才發現林靜一直緊抿著唇,眉頭是微皺的,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玩過了火,貼過去可憐兮兮地問:「生氣了,要不你也把沙子灑到我身上消消氣?」

她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林靜在她身子靠近之後出其不意地回過頭來,笑著制住她,「這可是你說的,待會不許哭。」他將沙子抓在手裡,剛將她毛衣的領子拉開,鄭微已經嚇得閉上眼睛哇哇大叫,「啊啊救命……林靜,你敢!」

「看來你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林靜單手按住她胡亂掙扎的兩隻手,慢條斯理地說,「你不知道沙子沾在身上癢得怪難受的嗎,也該給你嘗嘗這個滋味。」他的手離開了鄭微的衣領,卻另闢蹊徑地飛快從她上衣的下擺探了進去,鄭微又是哭又是笑地立刻將身子蜷了起來,他的手有些冰涼,和著粗糙的沙礫輕而緩慢地遊走在她赤裸的肌膚上,讓她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好像有點難受,但是又不希望他立刻停下來。她的笑鬧求饒慢慢化作了自己也聽不懂的低聲嘟囔,沾滿沙粒的臉紅得像珊瑚一般。

林靜低頭吻下去,兩人滾在沙地上,鄭微的背下是柔軟起伏的沙堆,她在情迷意亂中不經意睜開眼,看到了久違的廣闊天空。

林靜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開她,鄭微吃力地用手抵在他胸前,不解風情地說:「林靜,我嘴裡有沙子。」林靜停了一會兒,撐伏在她身上也笑出聲來,「好像我也是。」

兩人笑作一團,最後鄭微認真地捂著肚子,「吃到了沙子我才發現真的很餓。」

他站了起來,隨手拍了拍衣褲,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回去洗好澡就去吃飯。」

他們下榻的酒店就在銀灘的邊上,林靜牽著她赤腳踩著沙地走進大廳,直奔房間沖水。

洗過澡,換完裡外衣物,兩人來到酒店餐廳的大堂,這間酒店做海鮮一向很有口碑。鄭微點了白灼的斑節蝦、一條小的石斑和奇大無比的帶子螺,並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但都是附近最新鮮的海產,坐在靠窗的卡座上,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黃昏的海灘,晚餐也因此變得別有一番風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洗過熱水澡的緣故,鄭微從臉到脖子都有一種透明的嫣紅,一雙大眼睛卻特別地亮,就連撲閃的睫毛也是靈動的。林靜一身休閒的打扮,整個人顯得年輕了許多,身上慣有的精明和沉穩都被新鮮的朝氣取代,這樣兩個人坐在一起,並不是不吸引別人目光的。

林靜低頭幫鄭微剝著蝦殼,發現她好奇地四顧大廳一周之後,就雙手支著下巴,定定地看著他,碗裡好幾隻剝好的蝦都一動不動。

「沒胃口?剛才不是還嚷著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林靜停下手中的動作笑著問,「老看著我幹嗎,我比海鮮更能滿足你的食慾?」

鄭微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了我十七歲那年春節,你帶我到城隍廟逛廟會的事,那一天,我也是這麼開心來著。」

林靜用餐巾拭了拭手,那次城隍廟一遊後,等待他們就是長長的離別。他單手按在鄭微的手背上,說:「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直這樣開心。」

鄭微眨著眼睛嬌憨地笑,「你餵我,我會更開心。」

林靜當然樂意從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也不怕別人看見會笑話你。」

鄭微說:「誰是別人?我們又不是姦夫淫婦,沒事看我們幹嗎?」

她看著林靜的視線終於落在大廳的某個角落,只停留了幾秒,又立刻收回了目光,把一隻蝦喂到她嘴裡,繼續談笑如常。

晚餐相當的不錯,林靜卻吃得有些潦草,他放下筷子,等待鄭微心滿意足地吃完最後一個帶子,「吃好了嗎?等下帶你去看海邊的夜景,晚上涼,先回房間給你拿件外套。」

剛打開房間的門,林靜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順手掛斷,逕自到行李箱裡給她找衣服。

「誰呀?」鄭微隨口問了一句。

「最煩那些打電話為某個案子說情的人,週末都不肯放過我,不用理他們。」

鄭微點點頭,他的電話又不依不饒地響了起來。

「我看你還是接吧,老打來也怪煩人的,隨便說點什麼的把人打發了也好呀。」鄭微對林靜說。

林靜接起了電話,臉色頓時就冷了下來,鄭微發現,當他皺眉的時候,眉眼和鼻樑的線條就顯得特別的凌厲。他對著電話「嗯」了兩聲,語氣極為冷淡,偶爾說句話也都是「沒錯」、「不用了」、「隨便」之類簡單而沒有實際意義的詞。

彷彿一時間沒有辦法立刻結束這場對話,他放柔和臉部的表情,對鄭微指了指房間裡的沙發,示意她坐著稍微等他一會,自己走出了陽台。

鄭微沒有心思等在那裡,便跟出陽台,拍了拍林靜的肩,用口型說道:「我先下去走走。」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林靜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摀住電話低聲叮囑了一句,「小心點,別走遠了。」

鄭微聽話地點點頭,朝他揮了揮手,就往門外走,還沒到門口就聽見林靜喊住她,「微微,別忘了拿外套。」

夜晚的沙灘上遠比白天要寧靜,烏藍的海水輕觸沙灘,如情人的手,一次次貼近,一次次猶疑,月亮是細細的一芽兒,遠處的紅樹林成了深黑色的重影。

鄭微沿著酒店前的海岸線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不時有嬉戲的孩子抱著游泳圈跑過,更多的是年輕的情侶,相擁在一起,你儂我儂。她停下腳步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回頭看,建築物的燈火已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林靜或許已經打完了電話,他下樓找不到她,應該會著急的,可鄭微不想立刻回去,她需要這樣一個地方獨自待著,好好喘一口氣。她把防雨的連帽外套鋪在沙灘上,席地坐了下來,撿起被海浪推上來的一塊尖銳的小石塊,隨手在平整的沙地上胡亂地劃。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鄭微回過頭,看到了一個高挑而窈窕的身影,隨之而來的,還有讓她記憶深刻的RUSH2的

香水味。她並不意外,只是無奈地朝著天空翻了個白眼,說:「你果然還是來了,有話跟我說是嗎?別問我怎麼猜到的,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真的不能有別的招數了嗎?」

RUSH2的主人也笑了,「這情節是挺膩味的,只是我們都不知道,誰是配角,誰才是真正的女一號。」

她把身上的披肩解了下來,像鄭微一樣將它鋪在沙灘上,「你介意我坐下來嗎?」

鄭微說:「沙灘也不是我的。但是,我覺得如果你有話說,應該找的那個人不是我,除了勉強算得上是同事,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連恩怨都不應該是我和你之間的。」

「對,我們本來就是陌生人,但是一個男人把你和我聯繫了起來。」她的口氣並不咄咄逼人,相反,就像一個跟閨中密友吐露心事的小女人。

「那你就應該去找那個男人,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已經打電話給他了吧?況且,你大老遠地跟著來,帶著另外一個男人出現在餐廳裡,不就是希望讓他看見嗎,這個目的也達到了呀。你從我這裡入手是沒有用的,做決定的那個人是他,我什麼都幫不了你。」鄭微抱著膝蓋,看著身邊的這個女人。

施潔玩著潮水褪去後濕漉漉的沙子,一點也不介意塗滿丹蔻的漂亮的手變得髒兮兮的。她說:「鄭微,我就知道你在餐廳的時候也看到我了,我和林靜的關係你也不是今天才猜到的吧?」

「你和他以前的關係我管不著,至於現在,你打算像電視裡那樣,告訴我你們一直藕斷絲連,而且你還有了他的孩子嗎?如果是這樣,我會覺得很搞笑,而且會覺得你遠沒有我想像中那麼有腦子。」

「如果我真的那麼說呢?你敢說一點都不介意?」施潔挑高了眉。

鄭微歪著頭想了想,「相比之下,我更相信林靜。」

海風吹得施潔披散的卷髮飄了以來,讓這個美麗而高傲的女人顯得有幾分落寞,她笑著對鄭微說:「你是對的。但是,你之所以那麼篤定,無非是吃準了林靜愛你,而我愛他,所以在我們三個人的食物鏈裡,你在最頂端,我在最末端,你有理由居高臨下。」

「我沒有對你居高臨下,你愛他是你的事情,但是幹嗎把何奕牽扯進來,他是有老婆的人,你根本就不喜歡他,為什麼還要利用他,破壞他的家庭!」鄭微想起韋少宜,莫名地就對施潔添了幾分不滿。

施潔把手中的沙遠遠地拋了出去,「我沒有逼他,是他自己願意跟我來的,就像林靜沒有逼我,而我偏偏願意跟他在一起,誰怪得了誰?」

「那你還浪費時間跟我說這些幹什麼?」鄭微開始不耐煩了。

「我只不過要你知道,鄭微,我輸了,但是並不是因為我不如你,而是人的心由不得自己把握。我兩年前在一次商務宴請上第一次見到林靜,那時他還不是副檢察長。男人我見多了,但是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看上去溫厚淡泊,眼睛裡卻寫著征服欲,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當他在桌子的另一端,隔著鬧哄哄互相敬酒的人朝我點頭的時候,我就開始愛他。」施潔說這些的時候,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連眼神都是柔和的,這樣的神情鄭微多麼熟悉,多年前,那個站在宿舍的鏡子前,一遍又一遍打量著剛結束了初吻的自己的那個女孩,臉上不也有著這樣的光?這一刻,鄭微相信施潔對林靜的心,也許每一個愛過的人都是如此。

施潔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完全不理會鄭微的心緒變化,「那天,我主動問林靜要了他的聯繫方式。我自問條件並不差,身邊追我的人也不少,可我偏偏喜歡林靜對我不冷不熱的,我一次又一次想盡各種理由去見他,他對我笑一笑,我會開心很久,他隨口的一句話,我會想上一整個晚上,完全就像是個初入情網的小丫頭片子。」

「後來林靜對你也這樣了嗎?」她不該問的,施潔的來意裡就帶著挑釁,鄭微自己不會完全相信她的話,可到底還是會介意。

果然,施潔冷笑道:「如果我說,林靜後來同樣也這麼愛著我,他現在對你說過的情話,做過的動作全部都在我的身上演習過,你還會繼續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嗎?」

鄭微沒有說話。

「害怕了?其實你不用擔心,男人的心都是硬的,只有在面對某些個特定的人時才會變得柔軟,我一直希望我是林靜的這個人,可惜不是。林靜一開始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告訴我,我很好,只不過不是他想要過一輩子的那個人,換而言之,他不愛我。不過我不在乎,只要他願意接受我,我可以等,等到他終於愛上我的那一天,我不相信還有誰比我更好,更愛他。我們在一起兩年,雖然沒有承諾,他也未必把我放在心裡,但偶爾會想到我,我已經很開心。覺得為了他什麼都是值得的。那時候,我明知道他在查何總的事,那是他升任副檢察長之後的第一個大案子,他需要這一次的成功來向那些不滿意他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證明他的能力,說實話,何總待我不薄,可是我太想為我愛的人做點什麼……」

鄭微打了個冷戰,「所以你把中建的商業機密透露給林靜,而他也接受了?」

「他當然不屑於要求我為他做什麼,也許沒有我,何總在那種情況下遲早也是要倒台的,是我不想他那麼辛苦……」

「也就是說,林靜到底是沒有拒絕你的『好心』?」鄭微咬了咬牙。

「至少我把那些文件偷偷放到他的公文包,他後來什麼都沒說,而我知道這些恰好是案子迅速了結的關鍵。人都是這樣,雖然知道自己一定可以達到目的,但是有捷徑的話,誰願意繞彎路呢?」

「你知道我最想說什麼嗎?你真蠢!」鄭微狠狠地說。

施潔點頭,「我是蠢。他現在對二分下手了,你想必不會那麼幫他,因為你沒有愛他到不顧一切。不過不要緊,林靜不會在乎這個,相比二分的案子,我知道他更看重你,這就是愛和不愛的區別。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中建附近的一個西餐廳,那天我約了林靜一起吃飯,居然看到你跟何奕也在那裡,我跟何奕關係一直不錯,那個餐廳也是我介紹給他的,所以我也知道你就是跟他相親的那個女孩。林靜看了你很久,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去,我邀請他上樓,他沒有答應。我猜一定是哪裡出了錯,只是沒有想到居然是你!那次之後,他對我漸漸冷淡了,過了一段時間,我打電話給他,他剛從一個朋友的婚禮上回來。我說,我很想他,他卻說,施潔,我們散了吧,我找到了想要過一輩子的那個女人。鄭微,這個人是誰,你比我更清楚吧。」

鄭微想起了那晚在阮阮婚禮上與林靜的重逢,但是萬萬沒有猜到後面竟有這樣的故事。

「你可以繼續往下說。」

施潔看著海上忽明忽暗的漁火,「我在他身邊兩年,豁出了整個人整顆心來愛他,他不是我第一個男人,但是我一直把他當作最後一個,結果,他一句話就要散了。林靜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這我知道,只是到頭來還是受不了他的絕情,我哭過,該求的也都求過,不管我怎麼鬧,怎麼纏,他不生氣,也不肯回頭。不怕你笑話,我甚至試過用死來威脅他,他連到我家看看都不肯,只說,命是你的,請自珍重。他的心真狠!」

鄭微聽得有些出神,施潔嘴裡的這個人,是她完全不瞭解的林靜,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相信施潔說的是真的。

「後來我也想通了,也許他真的不愛我,所以我給他打電話,讓他再陪我吃一頓晚飯,就當為我們這兩年的交往一場做個結束。那天我等到很晚他才出現,但是他肯來,我已經很滿足,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我才知道編了那麼多理由,也只不過是我太想見他一面。我們一起吃飯,他從頭到尾心不在焉我都可以不介意,但是手機一響,他二話不說就要走……」

「於是你就潑了他一身的紅酒。」鄭微接著施潔的話說了下去。

施潔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他果然是去了你那裡,可以把一個男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感覺是不是很好?」

鄭微選擇了沉默。

「再也沒有人比我更蠢了,我知道他經常為了你出入大院,所以就不斷地去找何奕,希望他看到我跟何奕在一起,至少會有一點介意,一點點也好,這一次跟著你們來到北海也是一樣。但是他看到我的時候,根本就不在乎我身邊的男人是誰,他只在乎我會妨礙你和他在一起。鄭微,我比不上你嗎?我比你漂亮,比你成功,比你愛他,唯一比不過的是,他愛你卻不愛我。」

要一個女人承認,深愛的男人心裡根本就沒有自己,該有多殘忍?鄭微別開視線,她太害怕這樣的絕望,就像又一次翻開了自己。

兩個女人靜靜坐在海邊,聽著潮汐的聲音,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愛情跟美貌、智慧、財富一樣,不是我們想要就可以得到的,真的。

末了,鄭微揉了揉酸脹的小腿站了起來,她對施潔說:「我有一句話,經常用來在最傷心的時候安慰自己,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很簡單:願賭服輸。」

施潔走了,鄭微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衣服口袋裡的手機已經震動了很多次,她接起電話,沒過多久,心急如焚的林靜匆匆忙忙地出現在她面前。

「不是說了別走遠嗎?電話為什麼不接?一個人在這裡多危險你知道嗎?這麼大一個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不知道分寸!」他很少用這麼重的語氣對鄭微說話,但她知道,這不過因為關心則亂。

鄭微看著眼前這個為自己緊張不已的男人,他在另一個愛他的女人面前,何嘗不是郎心如鐵。林靜之於施潔,就像陳孝正之於鄭微,總有一天,她的阿正也會變成另一個微微的林靜。或許每個女人年輕的時候都曾遇到過她的陳孝正,然後才會找到林靜;而每一個男人都曾是陳孝正,當他終於成熟,就變成了林靜。

「微微,你是不是……」林靜眼裡的閃過一絲擔憂。

鄭微憨憨地笑著撓頭,「衣服太厚了,手機震動都沒有聽見。」

林靜看著她滿是沙子的外套,歎了口氣,脫下了自己的大衣裹住她,「你非得把每件衣服都弄成這樣嗎?」

鄭微嘻嘻地笑著又坐回她的外套上,仰著頭拽了林靜一把,他先是不肯,抵不過她故作無辜的表情,無奈地笑了起來,小心坐到她身邊。

她撿起剛才的石塊,繼續在沙灘上塗鴉,寫完了幾個大字,自己看著直笑,林靜湊過去一看,寫的無非是:林靜是壞蛋。

他笑著搶過她的石塊,在另一端也寫上:鄭微是笨蛋。

鄭微佯怒地拍打著他的肩膀,非要把石塊奪回來,無奈屈從於身高的差距,他抬起手,她怎麼都夠不著。林靜側身避過她的攻擊,順手抹去了多餘幾個字,只留下兩人的大名,然後在兩個名字之間加上了兩個字,末端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鄭微忽然就不鬧了,她輕輕咬著下唇,手悄悄地背到了身後,還好夜色掩蓋了她的面紅耳赤。

林靜去拉她背在身後的手,被她泥鰍一樣躲開。他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嗯」了一聲,鄭微知道他是在尋求她的答案。

正在彆扭間,又一波海浪撲過來,林靜拉著她退後幾步,等到浪花退了下去之後,剛才在沙灘上留下的痕跡已經消失無蹤。

林靜有些失望,鄭微卻順理成章地賴皮,「噢噢,剛才你寫什麼,我沒看見,肯定是罵人的話,算了,不跟你計較了,我好累,回去吧。」她拖著他的衣袖往回走,他卻一步也不肯動。

就在鄭微打算繼續貧嘴矇混過關的時候,林靜卻不期然地單膝跪了下來,鄭微嚇了一大跳,「這是……是干……幹什麼?不要嚇……嚇……嚇我。」

林靜反手握住她的手腕,「這樣你看見了嗎?」

她掩耳盜鈴地慌慌張張用另一隻手摀住眼睛,卻忘了塞住耳朵。

「我是很認真的。微微,你嫁給我吧,這句話我只說一次,但是我會一輩子照顧你,給你幸福。」半跪在沙灘上的林靜抬頭看著鄭微,她仍舊是單手摀住眼睛,什麼也不說。他等待了一會兒,終究按捺不住心裡的忐忑,強行將她摀住眼睛的手拉了下來,那隻手的手心卻是濕的。

「哭了?為什麼?」他沒想過她會在這個時候哭泣。

他求婚的宣言一點創意都沒有,但是鄭微沒有想到,同樣一句在港劇、

韓劇裡聽到爛熟的對白,當主角換成了自己,那種震撼簡直難以言喻。這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諾?這就是一個男人對女人最大的讚美?她想鎮定一點,眼淚卻不太中用。這曾經是她從小時候起最大的夢想啊,人生若能如初見,讓他們回到當年的小飛龍和林靜,該有多完美無缺。

她想起了那雙深黑色的眼睛,想起籃球場上圓滿無缺的月亮,想起施潔臉上的絕望,想起了林靜的媽媽孫阿姨……她如果伸出了手,就不會允許自己回頭。

鄭微說:「對不起,林靜,太突然了,我沒有準備……」

林靜的臉色微微變了,他從跪下來的那一刻起,心裡都一直忽上忽下地,他最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但這一回不得不讓自己賭上一把。鄭微的回答讓原本沒底的一顆心開始發涼。

「你的意思是……」他試著讓自己的喉嚨沒有那麼發緊,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放棄——不,應該說,即使她拒絕,也未必是最後一刻。

鄭微流著眼淚微笑,「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是個好妻子,但我願意試。」

她在林靜喜出望外的擁抱中抬頭,透過蒙的淚眼看到那彎上弦月,月亮只有一夕如環,夕夕長如玦,何況是人?那就一輩子吧,大多數女人都沒有嫁給最刻骨銘心的那一個,她得到了林靜,並非不愛,何須傷感?

一起走回酒店的路上,鄭微說:「林靜……」

「嗯?」他的手抓得太緊,鄭微的掌心帶著點疼。

「我是不是應該收到一個戒指?」

他笑了起來,「出來的時候走得太急,忘在房間裡了。」

「還有,你剛才的表現真的很土。」

「我也是第一次,沒有什麼經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