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往年舊事

梅老爺此時已經到了衙門,穿過內衙院落,在大廳上等候。不多久,許知縣從內堂出來,身著青色常服,三十歲上下。兩邊嘴角緊抿,將本就單薄的唇線抿得更薄,雙眼精亮有神。待梅老爺尊稱一聲「大人」,他才將視線落到他身上,叫了「舅舅」。

許知縣坐在寬大的梨花木椅子上,抿了一口熱茶,才道,「舅舅今天過來所為何事?」

梅老爺叫苦道,「不知哪裡來了個無賴秀才,說吃了我的藥後渾身不舒服,可我記得那藥方是沒問題。他非拽著我要我賠錢,要麼就來見官。我怕外甥你為難,所以就先過來問問,那秀才能不能動。」

「哦?」許知縣輕放茶杯,問道,「那秀才叫什麼名字?」

梅老爺想了想那日藥方上寫的名字,說道,「姓陸,陸正禹。」

不等他說是哪兩個字,許知縣已是一頓,沉思稍許,問道,「可是個高高瘦瘦的俊朗年輕人?」

梅老爺見他竟記得那人,心下一沉,這事看來不好辦了,「對……穿得很是樸素,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許知縣輕笑一聲,「那人我記得,他可比大戶家的公子有出息多了。我上月請宴,席上他話最少,可一開口,便是字字珠璣,又不會鋒芒畢露,真能為官,前程大好。莫說舅舅,就連我,也不願去得罪他。」

聽他這麼一說,是不願幫忙了。梅老爺稍作揣摩,遲疑道,「私了是萬萬不可的,否則我梅家醫館的名聲就敗壞了。」

許知縣問道,「難不成舅舅要害你外甥難堪?」

「這如何能敢。」名義上是親戚,可裡頭哪裡有半分親情。梅老爺可不想開罪他,否則以後非得吃不了兜著走,「舅舅就是不敢讓你為難,所以才過來。外甥能不能做做中間人,跟他說說這事,他好歹會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再鬧了吧。」

許知縣沒有答話,轉著手上的兩顆玉珠,合眼細思。

梅老爺暗罵一聲,說道,「上回仁心堂的事,也是多虧大人幫忙,連同這事,等會再送點紋銀過來。」

許知縣這才睜眼,並不馬上答應,說道,「仁心堂那事一直耗著也不是辦法,再這麼下去,旁人要說衙門無能了。」

梅老爺小心道,「我會讓彭家兩口子逼急點。」

許知縣說道,「回去吧,晚點我會讓人去叫陸正禹過來。」

梅老爺為難道,「可否現在就去喊?保濟堂的生意好不容易熱鬧起來,鬧得越久,就越……」話說一半,他才明白裡頭的意思,分明是要他趕緊拿錢來。什麼時候拿錢,就什麼時候辦事。心裡立刻唾棄他千百回,說道,「我這就去取錢送來。」

離了衙門,梅老爺合計一下,兩頭花錢,生意再好也虧了不少。只盼能將齊家打垮,日後才能好好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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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濟堂門前看熱鬧的人已經少了很多,陸正禹坐在大門口正中央就顯得顯眼了。杏兒探頭看了看,回頭低聲,「小姐,就是他。」

齊妙挪了挪步子,也往那看去,「長得相貌堂堂,沒病沒痛的樣子,不是說吃了藥上吐下瀉嗎?他哪裡像是生病的人。哼,騙子。手腳好好的偏去做這種勾當,呸。」

杏兒怕她說著說著說出難聽的話來,插話道,「看也看過了,我們回去吧。」

「我懷疑他和來我們家的騙子是一夥的,專門敲詐我們這些大醫館的人。」

杏兒腦袋一嗡,「姑娘你想做什麼?」

齊妙眨眨眼,「沒什麼呀,只是說說。」見那騙子好像要走,明眸一轉,推推杏兒,「我餓了,去萬客樓給我買盒桃仁酥。」

「萬客樓離這裡很遠啊。」

「快去快去。」

支走杏兒,齊妙便跟上陸正禹,像個出來散步的姑娘,動作絲毫不惹人注目。走了一刻鐘,就見他進了一條巷子。七拐八拐的竟然跟丟了,令她好不懊惱。找了半刻,才又瞧見他,只是此時他身旁多了個人,這一瞧,差點驚叫,那人竟然是謝崇華,那賣字畫的書生。

兩人交談甚密,看得出關係不淺。

齊妙貼身牆上,很是意外。他怎麼跟騙子在一起?難道他這半個月都沒有去擺攤子,是改行做騙子去了?她晃了晃腦袋,這怎麼可能。她閃身躲進另一條巷子,不多久兩人分開,謝崇華往另一邊走去。她擰眉稍想,提步跟了上去。

不將心頭的結解開,她就沒法安心。

齊妙跟的腳步很輕,距離也並不太遠,謝崇華沒有察覺到。趁著中午東家給木匠吃飯休息的時辰,他想去彭家再蹲守蹲守,免得計劃出了紕漏。

瞧著他進入巷子中,齊妙傻眼了。這裡……可不就是那可惡的彭家夫妻住的地方。芳心一沉,步子更沉。

巷子幽深,方才駐地愣神,現在已經跟丟了。所幸這裡地勢不複雜,很快她又瞧見了他。果真是在常家附近,像是對這裡非常熟絡般,站的位置很隱蔽,差點就走眼了。

齊妙粉拳緊握,仍是恍惚,她想過去問個明白,可步子一動又停住了,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在這僻靜地方當面問是要吃虧的。忍了忍沒過去,轉身離開,往大路人多的地方走去。

她瞧了三年的人,是個騙子?可他怎麼會變成那種人?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可親眼所見,連自己都沒法騙自己。想著,心裡泛了酸,是誤會吧?

謝崇華不知有人跟蹤,更不知跟蹤的人是齊妙。隱約覺得附近有個身影一閃而過,匆匆離開,竟覺得像齊妙,可齊妙怎會來這?一定是他看錯了。

他倚靠在牆,等著草履夫婦出來。

待這件事解決,就去擺攤,又能見到齊妙了。想著,這半月的辛苦,好似也不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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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正禹到家不久,就被在鐵鋪幫忙上水的陸大娘擰了耳朵,「兔崽子你跑哪裡去了?」

「辦正事呢。」陸正禹揉揉耳朵,笑著要接過她手裡的桶,「娘,我來吧,您去歇著。」

陸大娘不給,「方纔知縣大人叫下人來請你過去喝酒,趕緊換身乾淨的衣服去。他要是問起你怎麼這麼晚才到,你就說你去你舅舅家了。」

陸正禹嗤笑一聲,看來梅老爺剛才急匆匆進了內堂不是躲風頭去了,而是從後門溜走去見他的外甥許大人去了。真是狼狽為奸,等他日他做了官,第一個先斬了這狗官。不為民辦事,還欺壓百姓,這才是真的兔崽子。

正想得痛快,頭又被母親敲了一記,「你倒是去啊!」

眼見母親要嘮叨,他忙捂著耳朵跑進去。

陸老爹大了膽子說道,「兒子不小了,你別還把他當孩子,老打腦袋,打傻了怎麼辦?」

「他這麼聰明,指不定就是我打出來的。」陸大娘瞇眼笑笑,「你說知縣大人叫他過去,是不是看重他的意思?」

兒子有出息,陸老爹臉上十分添光,嘴上含糊謙虛著,「只是吃個飯而已,用不著張揚。」

陸大娘已經在美美計算著,「等他回來我就把風聲放出去,那媒婆又要踩破門檻了,這回可以好好挑兒媳了。」

陸老爹嘀咕,「再好的兒媳也比不過阿娥……阿娥你都嫌棄了,其他姑娘……」

「呸呸呸。」陸大娘聽他提起謝嫦娥,臉色立刻黑如鍋底,「不許再提她。當初沈秀怎麼說的,說把女兒嫁給豬都不會嫁給我們家。」

「你也說兒子就算娶母豬也不會娶她……」

陸大娘和沈秀積怨已久,一提起對方就氣得心肝疼,大聲道,「不許提那個嘴刁的死寡婦!」

陸老爹噓她一聲,示意兒子出來了。陸大娘又立刻變臉,笑道,「早點回來。」

陸正禹應了聲,往衙門走去。剛才的話他聽見了,那麼大聲,想沒聽見也難。

聽了幾年,本該習慣。可不知為何,就是沒有辦法習慣。

他聳聳肩,繼續往衙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