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今早沒有再生濃煙,沈秀中途還不放心,跑去看了一眼。見兒子手把手教著兒媳,雖然費事,但見她肯學,也就不再多言。轉身回去迎面見到女兒,說道,「又來幫手,你是客,還是常家少奶奶,不好再做粗活,有你弟妹呢。」
謝嫦娥笑道,「有事要和妙妙說,而且我哪裡是客。」
嫁出去的女兒便是客了,是別人家的了。沈秀明白這個。又叮囑了一句,這才走。謝嫦娥撩開簾子進了廚房,只見齊妙坐在個矮凳上,小心放著柴火,神情十分專注,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進行什麼重要的儀式。
齊妙一心都在生火上,完全沒發現有人進來。謝嫦娥不想嚇了她,快到近處喊了她一聲,齊妙偏頭看去,眼底明顯閃過一絲安心神色。她也搬了凳子坐到一旁,說道,「剛才是以為娘進來了麼?」
「嗯。」齊妙吐吐舌頭,「我以為娘要來教訓我了,怕死了。」
謝嫦娥沒想到她一點心眼也沒有,脾氣實在耿直,不遮遮掩掩的。這可算是讓她有些明白為什麼二弟歡喜她了,自己做姐姐的,也覺這種姑娘好。她笑笑:「這些話不要對別人說,對你丈夫和大姐可說,外人可就不要說了。」
齊妙點點頭,這個道理她懂。見姐姐不多言語,幫著生火,問道:「姐夫還沒醒嗎?」
她見謝崇華於這姐夫的態度奇怪,實在不像他平時所為,便問了姐夫的事。誰想那姐夫竟是個混蛋,家中落魄時將大姐疼如寶貝,富貴了卻說大姐出身貧寒配不起他們。簡直就是負心漢,呸!
常家發財後,一年都不來謝家。如今她嫁進來後,姐夫十天裡來了兩次。在岳母家尚且睡到日曬三竿,在家裡更可見是何等游手好閒。
齊妙瞧不起那樣的人,見大姐脾氣溫和,更覺糟蹋了。
謝嫦娥溫聲笑道:「昨晚他沒睡好,今日就起晚了。」
齊妙默不作聲,她的夫君白晝做活,挑燈夜讀,可每日還是起得早。
「妙妙。」謝嫦娥瞧瞧外頭,才低聲道,「永樂街那有一塊地是你們齊家的對吧?」
齊妙想了想,「有,是祖父留下的。」
「那……你能不能跟你爹說說,將那塊地賣給我們?」
齊妙微微恍然,「難道最近在永樂街收地的就是常家?」
永樂街並不算是鎮上最繁華的街道,多是一些小戶人家所住,開個小店營生。最近有人去那邊收地,價格開的並不高,很多人不樂意賣。於是白日就有人去搗亂,夜裡時常失竊,折騰得那裡的人苦不堪言,陸續有人將地賣了。
而齊家的地恰好就在中間,左右都已被收走,惟獨剩下他們一家。只不過齊家只是將地買了放在那,從沒有開過鋪子。
這一想齊妙倒記起來了,那塊地好像作為嫁妝給她了。嫁妝太多,她對錢財又少幾分心思,還沒有仔細瞧過。
謝嫦娥點頭說道,「確實是我們常家。」
齊妙轉了轉眼珠子,「那地不能賣,因為是我祖父留給我爹和兩個叔叔的,日後要建祠堂。」
一聽是留作建祠堂,謝嫦娥就無法再勸了。
齊妙見她眉間有愁雲,想幫她,可常家這麼可惡,幫了她不過是害了她。保不準日後常家一看上齊家什麼,就讓謝嫦娥來求。一開始就斷了常家的念想,或許才是好的。
果不其然,常宋一聽謝嫦娥沒辦成事,連午飯都沒吃,就帶著她走了,走時面色十分不好。
謝崇華和齊妙送他們到村口,回來時齊妙才和他說了這事。謝崇華聽後說道,「你做的對,姐夫一家貪得無厭,用那種法子逼走別人,本身所為已經不對。」
是非判斷完全一樣,齊妙心裡更是舒服。
回到家中,沈秀已經給謝崇意收拾好要去書院的東西,進門就聽她叮囑道,「這袋米裡放了二十個雞蛋,不要用力放,怕碎了,到了書院就挑揀出來洗乾淨,送給先生。在這兜裡娘給你裝了十個煮熟的,你在路上吃,還有這草鞋,新做的。在書院要好好唸書,沒錢了就寫信來。」
謝崇意一一應聲,見兩人回來,笑道,「二哥,嫂子。」
齊妙問道,「這麼快就要回去了?」
「嗯,來回要三天,趁著天氣好,山路好走。」
齊妙俯身進了屋裡,一會出來,將一個錢袋交給他,「你哥給你的,好好收著,不要被賊瞧見。」
謝崇華動了動唇,正要說什麼,見她眼神示意,才頓了話。
謝崇意遲疑稍許,沒有說話,默默收下了。
用過午飯,謝崇意就趕路回書院了。沈秀送兒離開後,回到院中,神情已是低落,歎道,「鎮上的書院雖然說不上好,可是也犯不著將他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唸書。」
謝崇華安撫道,「那兒先生好,弟弟這麼聰明,在那兒學對他更好。」
沈秀不想兒子去做沒用的讀書人,可兒子非要念,她也不會拚死阻攔。現在看來,好像唸書也有那麼點用處,至少娶回個有錢人家的小姐。雖然她至今還沒想通齊家人是怎麼想的。
等兒子進了屋,她才同去廚房拿水的兒媳說道,「明日跟我去地裡種種菜吧。」
齊妙沒有耕種過,一時還覺得好玩,沒有推辭就答應了。拿了茶壺回屋還十分歡喜,「娘跟我親近了。」
正拿著掃帚清掃屋子的謝崇華抬頭笑問,「怎麼親近了?」
「娘說明兒帶我去種菜。」
謝崇華好奇道,「這便是親近?」
齊妙見他奇怪,自己倒覺莫名,「對呀,娘不怕我給她添亂,還願意教我,這不是樂意親近麼?」
謝崇華哭笑不得,她是一點都不知烈日當頭下勞作的辛苦,還這麼開心,「幹活很累的,你還是不要去了,我去吧。」
「種菜怎麼會累,而且還是娘第一回叫我,哪裡好說不去。」她是想快點和婆婆交心,人呀,到底還是坦誠些好的,更何況還是丈夫的母親,自己的婆婆。
謝崇華掃完屋子,齊妙已經泡好了茶遞給他。
「方纔的錢……」他沒有給弟弟準備錢,自己成親家裡還同別人借債了,一時半會哪裡有多餘的錢。
齊妙沒有接話,認真道,「我嫁妝裡有七間鋪子,下個月就能收租金了,等有了租金,娘和你都不用做活,日子會好過起來。到時候我得去買個丫鬟,娘就不用洗衣服做飯,你也能安心唸書了。」她又添了一句,「對,得買個會殺雞的丫鬟。」
聽見最後一句,謝崇華心泛酸楚,說道,「這些錢,要記在賬上。」
「夫妻倆記什麼賬?」齊妙微頓,見他神情微凝,忽然明白過來,他還是介意他的家世的。嘴上說不介意村裡人嘲諷他吃軟飯,靠妻子,可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怎會毫不顧忌地享受妻子帶來的榮華,那種男人,才是真沒出息的。她傾身抱住他,說道,「那就記著吧,以後你要加倍還我。」
謝崇華默然,輕聲,「那還不起怎麼辦?」
齊妙頭埋得更深,「那就把你整個人都賣給我。」
謝崇華心跳驟快,摟了她問,「我沒二兩肉,值那麼多錢麼?」
「當然值,重過泰山,勝過金山。」齊妙說罷,抬眼看他,卻見他目光溫柔,暖如夏日山澗。未來得及再開口,就被封了唇。
這一吻不似之前溫柔,更重更深,少了相敬如賓的距離,更像真心相待的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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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謝崇華就去鎮上擺攤,又多拿了兩本書去。陸正禹午時也過來了,還送了飯來,一見他就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光顧著唸書不吃飯,將書放下吧,吃飯吃飯。」
本不覺得餓,他一說就覺飢腸轆轆了,很快就將飯吃完,問道,「你何時要回書院?」
陸正禹翻看他剛才看的書,都翻舊了,「今天,不想去。」見他要指責,先指了指一處批注,「這兒當年我府試的時候有考。」
謝崇華沒有被他岔開話,說道,「不去書院,就自己在家看書。」
陸正禹歎氣,「難道我在這兒也要聽這些嘮叨?」
謝崇華見他失意,沒有多言,「怎麼,碰見什麼煩心事了?」
陸正禹笑笑,收了食盒說道,「我娘給我說了一個姑娘,說八字吻合,對方家世也不錯,那姑娘長得也不錯。還說如果我再搖頭,她就死給我看。」
往日陸大娘從不會用這個法子,最多只是嘮叨。而今是真的急了,無怪乎好友也發愁。謝崇華心知他心繫著誰,可姐姐已經成親,他再等也不過是苦了他自己,「你總這樣吊兒郎當,難怪陸大娘要擔心你。」
陸正禹像醍醐灌頂,忽然有些明白,「那是不是我發奮唸書,我娘就不會擔心我了?」
「許是如此。」
陸正禹以拳擊掌,這就起身要走,「我回去用功了,你早點回去,弟妹還在家裡等你呢。」
見他飛快走了要去唸書,謝崇華說不出是喜是憂。剛拿回書要看,攤前投來一片陰影,抬頭看去,卻是個中年婦人背光看來的臉,略覺陰沉。
他忙起身作揖,「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