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揮師入京

朝廷精銳已損,攻下京師指日可待。這幾日永王讓眾將休息,也不急著入京。而且其他反王聽聞永王大勝,紛紛讓人快馬加鞭送來降貼,表示要效忠永王。南方基本平定,唯有幾處仍在負隅頑抗,但不足為懼。

這一歇歇了七八天,七月的天漸涼,永王決定領兵伐亂黨。就在決定的前一晚,太后登仙的消息傳到利安。而那厲太師也倉皇出逃,不知逃去了哪裡。

許廣當時正在王府,聽見此事,便騎馬回家,準備將此事告知謝崇華。人還在大門,就聞得飯香,快步進去,卻見他們已吃得差不多,唯有殘羹剩飯,他也不在乎,舀了飯就著湯汁吃。

齊妙看著不安,讓下人去廚房炒兩個蛋。許廣說道,「等他們做好了我都吃完了,嫂子想想我自己做的飯菜,就知道我是真吃得香了。」

眾人想想,這才不攔他。謝崇華問道,「你不是去了王府麼,怎麼不用了飯再回來。」

許廣聞言微頓,方才倒是忘了這事。

以往隔三差五都會去永王那坐坐,他出言不客氣也從不怕永王責罰,當面摔他琉璃杯也無妨。可如今不知不覺,卻越發生疏、客氣,越像君臣,少了許多自在感。倒不如在謝家自在,也不如在謝家輕鬆。

「王爺家沒開飯。」他敷衍一句,拿起碗,只覺重了許多,低頭一看,碗裡已堆起亂七八糟的菜,那幾個盤子裡的剩菜都到了自己碗裡。三雙筷子七手八腳的夾著菜,再看三個小毛孩,一臉認真挑揀著可吃的。

齊妙見他們拿的是公筷,便沒說什麼。倒看得許廣笑開了,「誒,謝兄,要不我做他們的義父吧。」

謝崇華笑而不答,他是想來著,但……他真的不想再打擊這與馬為伍的單身漢子。與其做義父,倒不如做個真父親。倒是齊妙心有靈犀,笑道,「許參軍才多大年紀,做什麼義父,早點成親,自己生幾個吧。」

許廣歎道,「就怕不能像他們這麼懂事,實在是太操心了。要不……我生了兒子定個娃娃親。」

嫣然抬頭問道,「什麼是娃娃親呀?」

許廣笑道,「就是以後就住許叔叔家裡了,嫣然說好不好?」

嫣然肅色,「不好不好。」

許廣滿目受傷,「為什麼不好?許叔叔也會每天給你買糖吃的。而且你爹娘也住在隔壁,不是挺好的。」

「不不不。」嫣然見爹娘只是在笑,也不幫她推掉,好不著急,差點就跳了起來,「我不要吃許叔叔做的菜,我不要跟著肚子疼!」

許廣笑臉一僵,再看桌旁人,忍笑忍得肩頭都在顫抖了。算了,他還是自己生吧,不要嫣然這小丫頭做兒媳了。他就不信自己蒸不出兩個好包子。

待用過飯,齊妙見許廣還沒走,按照以往習慣,定是有事要和丈夫說,便帶著孩子去洗漱。

沒了三個孩子在身邊嘰嘰喳喳,許廣可算是得了安靜,這才跟謝崇華說道,「太后登仙,厲太師已逃出京師,現在無人知曉他的下落。」

厲太師跑了?那是逃去了哪裡?

謝崇華還想著捉到厲太師,將齊家的秘密堵住,萬一被永王先抓到厲太師,厲太師也知道自己是追隨永王並得信任的人,那很有可能會和自己同歸於盡,或者是以此事脅迫自己。

許廣見他臉色不太好,喚了兩聲才將他喊回神,笑笑,「謝兄在想什麼?」

不知何時起稱呼已變,更顯親近。謝崇華聽著這親近了的稱呼,卻覺愧對許廣。隱瞞永王真相,他唯有擔心事情敗露。只因當初是互相利用,可對許廣,卻是覺得辜負友人推心置腹。他和許廣不是在利用彼此,誰是友誰是敵,他分得清楚。

「謝兄?」

又走神的謝崇華這才開口,「我有一事想跟你說。」

說出來無疑會很危險,但他信任許廣,不願欺瞞他真相。

如果不說,日後讓他從別處得知,那只怕這朋友,也再做不成了。

正要說,許廣卻說道,「你思慮再三,我想定是大事,亦或是於你而言很重要的事。我不是個喜歡聽秘密的人,你還是不要說了,我怕聽了後會多想,心裡壓的事多,是笑不出來的。」

謝崇華沒想到竟是他先拒絕聽了,許廣已是灑脫地擺擺手,回去煮水洗澡睡覺,當真不聽他說。

謝崇華卻覺許廣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思慮,不願自己為難,才尋了借口不聽。這樣的人……是值得做知己好友的。更想尋個合適的機會,跟他說清楚。

&&&&&

七月三日,永王召集眾將前來商議進京的事,要任秦方為統帥,問眾人可有異議。眾人皆無異議,突然有人高聲「我不同意」。眾人詫異看去,只因那說話的人,正是秦方自己。

永王也頗覺意外,秦方素來心高氣傲,如今讓他做統帥竟還不樂意,「秦將軍為何不願?」

秦方說道,「屬下覺得孫將軍比我更能勝任統帥一職。」

孫韜眨眨眼,昨天還喊自己乳臭未乾快去多練練的人今天竟然推舉自己做統帥?

秦方是個武將,不擅表述,見眾人看來,才說道,「孫將軍比屬下更精通打仗,武藝超群,又大勝了遠處,末將甘拜下風。」

孫韜這才明白,「秦將軍比我有資歷,末將怎敢僭越。」

秦方大聲道,「軍營裡比我年長的多得去了,難不成都要拉過來做統帥嗎?」

被吼了一臉的孫韜可算是知道了秦方的脾氣——罵的大聲不代表他討厭你,或許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好好說話。都是習武之人,他之前沒放在心裡,現在也沒。他對秦將軍倒是有崇拜之意的,正如他一直很崇拜元初。

兩人各自不願壓在誰的頭上,永王聽了一會,說道,「這北方要揮師平定,這南方也不是全都歸順於本王,兩邊都要人前去平定。秦將軍京師出身,瞭解皇城佈局,你隨我入京;孫將軍便領十萬士兵,前去清剿朝廷餘孽。許參軍和謝參軍留守利安,安置好受傷士兵和百姓,在京師未定之前,仍以此作為樞紐,以防有變。」

陸續安排,眾人都沒再異議。

從軍營出來,謝崇華倒有些意外永王竟沒有讓自己跟隨,還留了五萬的兵讓他和許廣守城。

和許廣回去的路上說了此事,許廣笑道,「倒不奇怪,在我們之中,利安軍民最信任的是你,王爺既然想將此地當做樞紐,那自然要找個最能倚靠的人,所以謝兄能當選,我一點也不覺意外。」

謝崇華略有感慨,但因勝局已定,能留在利安,他倒是無比高興。

許廣又道,「昨晚我晚去晚走,去時你已在王府,我後腳走的時候,王爺跟我提了你跟他說的事。多謝了。」

昨晚他去得晚,到了那裡謝崇華已經在那。見他來了,原本正說著的話就停下不說了。他心底還有些不舒服,等他前腳走,自己也要離開,永王卻將他叫住,跟他說了方纔的事。

謝崇華在為他們許氏家族求情。

許家向來和厲家狼狽為奸,他正是不喜這點,又無法勸阻,才憤然離京,自行請求外放他鄉。無論家人怎麼來信來人讓他回去,他都不回。厲太師反叛,聽說許家人出了不少力氣。

他知道永王進京後會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會血刃許家人,但懲處定不會少吧。他一直不出聲,就是不想讓永王覺得他居功求情。可沒想到謝崇華卻為他的家族求情了。

在他印象中,謝崇華素來是少一事便少一事,從不惹事,不喜邀功,也不喜拿功勞來做人情買賣。

可這次卻為亂黨求情,還是為他這認識不過一年的人向永王求了那麼大的情。

永王已說,入京之後,不會將許家人投入大牢,但京師也留他們不得,到時會安置在偏遠南方。他要拿俸祿養家,還是送去糧食,他都不會過問插手。只要許家人不再生異心,就不會傷他們性命。

這是他所想的那麼多結果中,最好的一個。

謝崇華笑道,「言謝無用,請我吃一罈酒道謝吧。」

許廣笑笑,「走,請你去喝酒。那迎春樓的酒水不錯,地方有些偏,你怕是沒聽過,但酒菜很好,也有美人唱曲子。」

「迎春樓?」地方還偏?還有美人?謝崇華擰眉,「那該不會是……」

許廣見他臉都黑了,朗聲笑道,「可不是什麼風塵地方,我哪裡敢背著嫂子帶你去那種地方。走吧,不過是個小酒館。」

那裡的確是個小酒館,還有個美婦人在唱曲子。這樣貌嗓子著實可以去更大的地方唱,卻不知為何在這。謝崇華心有疑惑,一會才看清,原來那婦人的一隻胳膊袖子,是空的。

一曲唱完,婦人一手拿了小籃來討賞錢。酒館依稀幾個客人都視而不見,到了許廣這桌,兩人都拿了錢來放進裡頭。

等婦人走進裡頭去了,許廣才道,「聽掌櫃的說是戰亂,丈夫沒了,一個人養著兩個孩子。」

兩人心思沉沉,自戰亂以來,家破人亡的已見過不少,只是因無法避免,只能當做沒有看見。如今特地大老遠來這,謝崇華總覺,這是許廣用另一種方式贖罪。

雖然他們也算是戰爭的挑起者,可若不清除奸臣,日後受苦的更是百姓,死傷的人只會更多。

只願天下太平,再無戰事。

&&&&&

永王已和秦方領兵前去京師,孫韜也去了南方清剿餘黨。謝崇華和許廣在城中每日巡視兩遍,將大夫召集在一起,為傷兵治療。

利安漸漸恢復往日活氣,因仗打完了,原本外逃的人也陸續回鄉。

陸正禹已經能下地,不過動作稍大,還是會扯得傷口疼痛。這晚吃過晚飯,讓人去尋徐伯來交代生意上的事。下人說道,「徐伯下午出去後就沒回來了。」

一連幾日都是不在家中,陸正禹問道,「可知他在忙什麼?」

「小的不知,徐伯也不讓我們跟著。」

這實在有些反常,徐伯沒有親人,除了生意上的事,也不怎麼跟人往來。如今不是忙商行的事,那會是忙什麼?

徐伯夜裡回來,聽旁人說陸正禹找自己,過去看了房裡已熄燈,就沒敲門。回去時在院子裡瞧見酒婆,見無旁人在,擦身而過時,才道,「沒有厲賊的消息。」

酒婆微點了下巴,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

徐伯瞧著她的背影,好似比去年更佝僂了,瘦骨如柴,滿是風霜,也不知以前她到底受了多少苦。回過頭,再看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不也是如此麼。

酒婆提著燈籠去看三個小主子睡了沒,到了小玉房前,卻見她一人趴在欄杆上,瞧著魚塘發呆。

小玉聞聲偏頭,看著慢慢走來的酒婆,提腳快步走了過去,「酒婆婆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呀?」

酒婆摸摸她的發,「你不也是不睡嗎。」

「我睡不著。」

「為什麼睡不著?」

「今天郡主約我去玩,我送她回家的時候碰見世子哥哥,他又不理我了。可我怎麼都想不起我哪裡做錯了,明明上回他還牽我手來著。」

酒婆坐在欄杆長凳上,提袖擦擦一旁,讓她坐下,將她的衣裳攏好,「小玉是個好姑娘,不要總想著是自己做錯了,許是對方做粗了呢?」

小玉歪了歪腦袋,「可要是是對方做錯了,那就是該我不理他,沒道理他不理我呀。」

酒婆輕笑一聲,「皇家人做事,哪裡有對錯之分,唯有利益之分。哪怕你曾豁出命去效忠他,別人閒言碎語一句,為了除去後患,也會除了才安心的。更何況只是你一個小姑娘,世子要對你好,是他高興。他對你不好,也是理所當然的。」

小玉越發聽不明白,「酒婆婆很討厭世子哥哥他們嗎?」

「姓魏的酒婆婆都討厭。」

「噓。」小玉晃晃她的手,低聲,「這話可一定不要讓人聽見。以前我寫錯魏字先生都打我手板呢,這是國姓,玉兒不要看酒婆婆被打手板。」

童聲在耳,比晚風更能拂去心底焦躁。酒婆將她摟進懷中,低語,「要是酒婆婆的女兒還活著,大概也當祖母了。」

小玉心頭咯登,酒婆又念道,「她走的時候,也跟玉兒一樣大。」

小玉也伸手抱著她,說道,「酒婆婆不要難過,她肯定已經在哪裡活過來了,在別人家那做了祖母。」

「酒婆婆不難過,都這麼多年了。」酒婆深陷的眼窩很乾涸,要落的淚,早就乾了。只是乾涸的眼裡沒有淚,卻有不能散去的怨恨,「玉兒回去睡吧,不然早上起來,又要喊困了。」

「玉兒陪著酒婆婆吧,現在早上不會犯困了,因為娘親讓玉兒睡得很晚很晚。之前都怪外面那些鑼鼓,每天都那麼早敲,想睡晚點也沒辦法的呀。許叔叔說是仗打完了,大家可以安安心心過日子了。所以玉兒希望以後再也不要打仗,爹娘累,大家都累,玉兒也好累呀。」

酒婆笑了笑,也不再催她進去,也想和她多說話。說了許久,懷中人不知不覺已睡著了,小手還緊抓著她的衣裳,偶有夢囈。酒婆又摟了她一會,像五十多年前,抱著自己的女兒那樣,將她抱回床上睡覺。

唯一不同的是,當年不覺得吃力,現在已快抱不起這小人兒了。

她好像活得太久了,現在再不抓緊,只怕就活不到報仇的時候了。

從屋裡退身出來,輕輕關門,才提著燈籠離去。

&&&&&

又過四日,晨時鳥語戶外鳴叫,比那凌晨就開始鳴叫的公雞還要吵人。公雞不過啼三聲,這鳥卻是一群擁簇,嘰嘰喳喳,沒個正常的調子。

齊妙終於是百般不願醒來,睜眼看去,枕邊人已經醒了。看著眼裡的精神氣,醒的時間還不短。她摸摸他的下巴,青渣滓又刮指間了,「男人倒是奇怪,怎麼這裡會長鬍子,女人卻不會。」

謝崇華側身抱著她,微仰下巴讓她摸著,「男子還有喉結,女子卻沒有。如果什麼都一樣,可就不好分男女了。」

「也是。」

齊妙緩緩起身,去拿床外的衣裳。

膚色如霜白淨,透著淡色胭脂,還有昨夜歡愉的痕跡在。側臉美如畫,鼻子眼睛都看不膩的。

察覺到灼灼視線,齊妙便提了被子擋了身,「可不許再來了,你等會不是還得去城外遠一點的地方巡視麼?」

謝崇華笑笑,伸手拿了衣裳給她,「怕我累麼,我又不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齊妙笑笑,就是不許他碰了,反正日子越發安定,最危險的時候已過去,讓他總得逞,她還怕他以後要膩。

洗漱後,還有好一會才到用早飯的時候,兩人在房裡又說了許久的話,這才出去。到了大堂見陸五哥出來了,謝崇華忙問道,「五哥傷口沒大礙了嗎?」

陸正禹作勢要往腰上拍兩巴掌給他瞧,被謝嫦娥攔下了,微微瞪眼,他才收手,「在房裡悶了那麼久,想出來透透氣。」

謝嫦娥看了一眼陸續到桌前坐下的人,問道,「三弟還吃住在軍營嗎?」

「傷兵多,軍醫少,嫌每天來回要費不少時辰,就乾脆住那了。」謝崇華笑道,「如今軍營不亂,三弟打算久待軍營,趁著這個機會多努力些,也是好事。之前永王還怕他太年輕,脾氣急躁,前一陣子還跟我誇讚他了。」

聽見小弟也有了出息,一家的日子可算是都好過起來了,謝嫦娥面露安慰,爹娘可以安心了。

謝崇華見許廣這個時辰還沒過來,讓下人過去叫他。一會下人回來,說許廣出門去了。這才沒等他,讓下人去拿早點。

陸正禹知道常青不愛吃甜食,所以桌上總有鹹的早點。今早炒了炒米分,配了胡蘿蔔,看著鮮亮有食慾,提筷給她夾了一筷子。

常青也沒將碗推開,他夾了便吃。

依舊是悶頭不語,可陸正禹總覺得,青青對自己的敵意少了很多,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樣冷漠了。

兩家人和睦用著早飯,而一早就在城外騎馬馳騁肚子餓得不行的許廣也在想,此時謝家該開飯了吧。

憂國憂民心繫天下的他竟然有朝一日會滿腦子飯,也是怪事。

到了京師後,他一定要在謝家隔壁住下,再貴的房子他也要買,然後就能天天過去吃飯,不愁三餐。

不過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厲太師。

凌晨探子回報,厲太師一行想從小路路過利安府,逃離永王勢力範圍追捕。找到厲太師,提了他的人頭去京師,想必更能讓永王事半功倍,將那亂黨一舉殲滅。

快進小路,滿是荊棘,馬已經過不去了。他棄馬步行,帶著五十命精銳抄小路過去。

走了幾步他就深深擔心起來,這條路可見不是常有人走的,只因這雜草荊棘還未成路。但地上的青草有些明顯是被人踩過,那過路折斷的刺頭,從汁液上看來,是剛折斷不久。

難道……厲太師已經從這裡逃走了?

可他派出去的探子一直在各個關卡打聽厲太師的消息,厲太師又不會飛,怎會知道。

莫不是有人同樣在盯著厲太師,如今早他一步,去找他了?

可現在天下勢力兩分,又會是誰在這麼做?

許廣怎麼想,都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