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番外二:他年

  「哦?是哪家又來求?」

  「便是那宋國公家的長子,長得是一表人才,配得起。」

  「配得起?兒臣看他還配不起。」魏臨眼裡略有輕笑,「上一回去狩獵場,他連馬也騎不好,精神不濟的模樣,看著像是身體不康健。那樣的人,怎麼配得起大央第一文臣家的姑娘。」

  太后聞言,終於是禁不住說道,「好好,這個作罷。那燕郡王,康侯爺是配不起了?」

  「配不起。」

  太后面子有些掛不住,「那些夫人都旁敲側擊問過母后許多回了,想要求娶謝家姑娘,讓你賜個婚,你橫豎都不肯。你……」她話說一半,還是嚥下了,擺擺手讓宮人都下去,這才繼續說道,「你要是不想她嫁別人,那就將她召進宮來陪你不就是了總裁有約:俏妻不准逃。」

  魏臨微頓,沒有作答。

  「那母后就下懿旨將她許配給別家人了。」

  魏臨抬頭看她,「母后——」

  太后默了默,「罷了,母后知道你心思,不會真跟你反著來。」如果不是覺得兒子對那玉兒姑娘有意思,卻又不收入後宮,她才不想為別人家的女兒婚事操心。可不就是知道他的心思,才覺那謝小玉還是出閣得好,免得他多想。

  正說著話,那尹貴人來請安。行了禮,太后便讓她坐下。還沒說上兩句話,太監來報謝家姑娘來了,魏臨便起身往外走。瞧得尹貴人心頭納悶,待他走了,才說道,「母后,怎的那謝大人家的千金入宮這樣自在的。」

  太后說道,「打小就玩一塊,親如兄妹。」

  尹貴人這才明白,還有一件事她想問,但沒敢問。那便是為什麼她入宮三個月,每回那謝家姑娘來,聖上總是叫她迴避。

  難道宮人所說真的不假,她們兩人,長得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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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滿庭秋菊,鋪了一院,如鋪璀璨黃金。

  小玉原本覺得秋菊俗氣,但看得多了,倒覺金菊不錯。無論是小如指甲蓋的野菊,還是大如臉盆的金菊,都各有姿態,而且清香撲鼻,聞多了也不會覺得香得膩味。

  一席鵝黃色衣裙立在滿庭盛開花海中,都要與景融為一體了。魏臨遠遠看著,步子漸慢。走到亭子,便有太監喚小玉。

  小玉轉身瞧見魏臨,快步走到跟前,笑靨如花,「皇帝哥哥。」

  魏臨喚她坐下,問道,「怎麼得空進宮了。」

  「爹爹說你這兩天染了風寒,我就進宮來看看你。」

  「那我不得病,你就不來了?」

  小玉笑笑,「皇宮到底不是我該多來的,而且你這樣忙。」

  兩人兒時疏疏離離,後來魏臨總是有意無意親近她,慢慢的又恢復如常。小玉也待他如兄,規矩都讓他免了,不愛看,也不愛聽她客氣。久了,連身邊的太監都習慣了。

  小玉問了他近況,聽他說話仍帶些許鼻音,便囑他好好歇著。魏臨一一聽著,等她說完了,才問,「你的香囊是新做的?以前沒見過。」

  「皇帝哥哥你眼神真好。」小玉擺了擺腰間冰藍色繡花香囊,略有得意,「這是我自己做的,娘都誇我繡活越來越好了。」

  魏臨笑笑,又多看一眼,「那玉兒給我做一個可好?」

  小玉說道,「不好不好,娘說了,姑娘家的東西不能隨便送人的。」

  魏臨看她,「那怎麼樣才不是『隨便』?」

  小玉面頰微紅,「喜歡的人呀。」

  魏臨輕點了頭,「那……玉兒有沒有喜歡的人?」

  「沒有。」

  「那有的話跟我說。」

  小玉笑眼彎彎,「皇帝哥哥要給我做媒嗎?」

  魏臨微頓,笑道,「是啊,給你做媒心扉上的紫羅蘭。」

  「要是我歡喜他,他又不歡喜我怎麼辦?」

  「那就綁了送給你。」

  「那樣可不好。」

  魏臨問道,「為什麼不好?」

  小玉瞧瞧身旁,這才低聲,「因為以後要一起過日子的,總不能成天綁著,那樣他會不開心的。他不開心我就不開心了,所以還是不要綁的好。」

  魏臨正要喝茶,聞言,茶沾唇邊,又放下了,「嗯。那玉兒喜歡怎麼樣的人?」

  小玉笑道,「最好是會唸書的人,如果是狀元就更好了,那樣就一定會留在京城入翰林,不用外派,也不用被派去打仗了。」她討厭打仗,從小落下的陰影,希望一輩子都安定。爹娘都在身邊,想去見誰,都能見到。她又說道,「皇帝哥哥又瘦了,連我這個不懂朝政的人,都知道我們大央皇帝太操勞。這樣不行的,你要吃多點肉才行,不要太累,早點睡。」

  魏臨緩聲,「屋裡沒要等的人,就不想早回就寢。」

  「可是皇帝哥哥不是有很多妃子嗎,前陣子還剛冊封了一個。」魏姿出嫁前跟她說,讓她要多來皇宮陪陪她兄長。可是每次小玉都覺得,他倒並不是很想看見自己。

  從宮裡出來,坐上等在宮門的馬車,她還在琢磨這件事。

  馬車行了多久她不知道,只是突然車伕將馬車停下,不知在和誰說什麼。旁邊婢女已撩開三寸簾子,說道,「前頭有人爭執,將路堵住了。」

  小玉好奇看去,前面果然堵滿了人,因馬車較高,能看見那爭執的人。聽不清吵的是什麼,但是看情形,是不會這麼快散了。她看看天色,夕陽將落,家裡快要開飯了。她從馬車下來,帶上婢女想走路回去。

  從這裡擠入人群,迎面也有人往這走。小玉沒有在意,可走了兩步就覺不對,摸摸腰間,那香囊流蘇上,竟捲上了一條繩子。她捉住那繩子,探頭看去,許是扯到了盡頭,那邊也用盡扯了扯。

  不一會那邊擠來一人,個頭極高,一身長衫,是個讀書人的裝扮。小玉抬頭看他,又看看他手裡捆著卷軸的繩子,跟纏住自己香囊的是一根。

  那人啞然失笑,「我說它是掛哪了,原來是在這。抱歉姑娘,不要將我當做賊人,只是線沒纏好,不小心掛了你的香囊。」

  婢女警惕看他,說道,「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是小賊?」

  那人想想說道,「等等。」他將紅繩咬斷,隨即在手上編織起什麼東西來。十指靈活纏扣,那繩子就像是活了過來,在指上纏繞,慢慢成形。

  小玉目不轉睛盯看,不知道靈活的是他的手,還是繩子真如活物,像是自己穿過指間。

  旁邊嘈雜的人聲未散,可小玉已經聽不見了。編織的人也專注指上紅繩,沒有受到一絲干擾。

  約莫半刻,那紅繩已經成形,變成了一隻秀氣精巧的小圓豬。尾巴四肢都有,就是缺了眼睛。那書生從懷中拿出一塊布,取出包裹著的炭筆,添上眼睛,這豬就活了過來般。

  小玉驚歎,「真妙。」

  儒生瞧她喜歡,笑笑遞了過去,「送你了。」見她遲疑,他又道,「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我妹妹小時候最喜歡我編的小豬,總能哄住她。後來長大了,她就不愛這些了。」

  聽著還覺失落,小玉這才接過,和他道謝。

  儒生還有事要忙,沒有和她多說,就急匆匆離開了重生,前妻的誘惑。

  小玉回到家裡,見父親的隨從在院子裡打掃,就知道父親今天沒出去。問了管家,才知道今天有客人來。人還沒走到大廳,就聽見父親和人交談的愉悅聲,然後她就瞧見了那和父親說話的人,正是剛才做小豬的人。

  那儒生察覺門口有人影,也往那看去。見了她也認了出來,不由一頓。

  小玉不好多留,只看了他一眼就走了。回房時婢女說道,「那人就是老爺的貴客?倒是巧了。」

  「嗯。」

  小玉沒走幾步,後面就有人撲來,摀住她的眼,耳邊怪聲怪氣,「猜猜我是誰。」

  「我猜是一隻會跑的小豬。」

  嫣然一聽,立刻鬆手,哼聲,「大姐欺負我。」

  小玉轉身,摸摸她的腦袋,笑道,「不是跟娘親去買東西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嗯。姐姐去宮裡沒帶什麼回來嗎,每次聖上太后不都會給你許多新奇玩意麼?」

  「沒有,別摸了。」小玉被她撓得癢了,也伸手還擊,姐妹倆一起笑了起來。

  玩鬧間,方纔那只紅繩小豬滾落在地。嫣然瞧著好看,俯身撿起,「這個好玩,姐姐借我玩吧。」

  「誒……」小玉來不及阻攔,就被妹妹搶了去。瞧她喜歡,罷了,就讓她瞧兩天吧。

  晚上用飯前,齊妙問起今天那儒生的事來。謝崇華說道,「是宋大人的遠房侄子,去拜見他時,我正好在那,覺得他品行不錯,一來二去,倒有點忘年交了。開始以為他是宋大人的門生,直到宋大人說了,才知道原來是親戚。」

  丈夫性子孤高,要想他和成為朋友,並非易事。三言兩語,齊妙就知道他十分讚賞那年輕人。而且有個做二品官的親戚在,他卻不說,可見也不是個喜歡攀附關係的,「要怎麼稱呼他?」

  「姓邵,單名一個還字。」謝崇華見長女也在聽,還聽得認真,想起今日的事來,問道,「那邵公子玉兒認識?」

  小玉答道,「也不算認識,就是回來的路上人多,我便下車走,香囊和他手上拿著的線纏住了,說了幾句話。」

  謝崇華恍然。

  用過飯,等兒女都走了,齊妙才和丈夫說道,「玉兒到了該出閣的年紀,這幾個月門檻當真要被踏破了。也不知玉兒喜歡怎麼樣的,又碰不碰得見自己喜歡的。」

  女兒還小不用想這些,女兒一大,也的確要考慮這個了。謝崇華歎道,「一嫁就要離家,想了想,捨不得。」

  齊妙也歷經過這種事,一想到那總膩在自己身邊,陪自己說話的女兒要離家,就覺鼻子酸了。可女大不中留,她不能耽誤女兒的婚姻大事呀。哪怕萬分不捨,也還是得為女兒擇個良人,「是捨不得,可玉兒的確是長大成人了。我們不要將她嫁遠了,就在京城裡,倒還是能常見的。」

  謝崇華應了一聲,說道,「你尋個空,跟玉兒打探打探,她要是有喜歡的公子就最好不過。」

  除了小兒子,三個兒女年齡都差不多,長女一嫁,意味著過兩年女也要嫁,長子要娶。這女婿難挑,媳婦也難挑。過了許多年安逸日子的夫妻倆,又難得地失眠了。

  翌日齊妙喚了女兒過來品茗,也想和她說說婚姻大事,「這茶是貢茶,新上的,你父親進宮時聖上賞賜的。」

  小玉瞧著那茶葉,越發覺得眼熟,「有點像皇帝哥哥上回給我的那些重生鳳傾天下。」

  齊妙微頓,「聖上還常召你入宮玩麼?」

  「今年少很多了。」小玉看著母親,從她眼裡讀出幾分擔憂和欲言又止的意思來,笑了笑說道,「是我推脫了幾次。」

  知道她有主動推脫,齊妙才放下心來,「皇宮禁地,到底不好多去。」

  「嗯。」小玉見茶泡好,從下人手中拿過,給母親斟了一杯。

  茶水淡綠中帶著一抹微黃,聞香撲鼻。果然跟聖上給她的一樣,越想,就越明白他的心思。可越明白,小玉就知道他們又要更疏離了。

  她視他為兄,為友,可因自己在他眼裡不是這樣,總有種強行疏離的意思,讓她心裡很失落。兒時好友,又少了一個。

  「玉兒。」齊妙見她走神,微微笑道,「那同你玩得好的刑家姑娘,怎麼最近都不來找你了?」

  小玉笑道,「娘忘啦?藍藍她三個月前嫁人了呀。」

  齊妙恍然,又笑道,「藍藍跟玉兒年紀相當,她嫁人了,玉兒也該想想自己了。」

  提及這事,小玉才明白母親醉翁之意不在藍藍,是在自己這。剛因魏臨一事她心底已經有些難過,如今母親又提這茬,頓時更是難過,輕聲,「娘……女兒一輩子陪著您和爹爹好不好?」

  見她眼紅了一圈,齊妙也笑不出來了。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低聲,「爹娘也想留你在家,可爹娘終有一日沒辦法陪著你,到時候,就要別人代替我們陪著你不是?」

  小玉眼更紅,急道,「娘不要說這種話!」

  齊妙撫著女兒,「嗯,不說這種話,只是這事是無法避免的。與其讓爹娘挑個你不喜歡的,倒不如大方點告訴娘親,你心裡可有歡喜的人?」

  「沒有。」小玉一點也不想離開家,離開爹娘。說時還帶點孩子氣,「連想多看兩眼的都沒有。」

  齊妙苦笑,溫聲,「要是有喜歡的,一定要告訴娘,否則到時候爹娘挑了個你不喜歡的,那就難辦了。」

  「非嫁不可麼?」

  齊妙怎麼捨得她嫁,可自己終究不能一世陪著她的。等他們歸土後,難道讓女兒孤苦地過嗎?這不是身為母親該做的自私事,「嗯。」

  小玉歎了一口氣。

  人啊,還是不要長大得好。

  一晃已快臘月,小玉外出回來,果然又瞧見了那邵還。兩人見的次數多了,這會已經能說上兩句,打聲招呼再走。

  晚上謝崇華留他用飯,邵還沒有多留,早早走了。看得齊妙笑道,「我倒覺得他有幾分像當年的你,你像當年的宋大人。」她聽丈夫說過當年入京的事,總覺神似。

  謝崇華笑笑,「不知不覺竟都過了十六年了。」

  「可不是。」齊妙念了一句,又說,「玉兒出生那年,你剛好入京參加會試。」

  如今女兒都十六了,日子過得真快。

  邵還敬謝崇華為良師益友,每每學術上有難解之處,便會來尋他問。謝崇華也十分樂意和他解釋,肯吃虧肯用功的年輕人總覺是塊璞玉,謝崇華很是喜歡。而邵還也不怕別人說他和丞相大人攀附關係。

  這走動得多了,也吃過一兩回飯,邵還越發覺得謝家上下的氣氛很是輕鬆,不同別的官家人囂張萌寶傲世娘親。就連謝家的幾個孩子,都教養得和別家不同。舉止貴氣,骨子傲氣,不同於那些高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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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臨發現小玉已經有兩個月沒有進宮了,想來想去,還是讓太監去讓她進宮來敘。

  她喜歡的果點已準備好,還有院子裡的花草都精修了一遍,就連一套茶具,都是新呈上的貢品,他也還是頭一回用。可等了半晌,太監回宮,說謝家姑娘身體不舒服,不能進宮了。

  魏臨也不傻,三番兩次說身體不適,他也猜到她到底是真不舒服還是假不舒服。想來也可笑,第一回她這麼說時,他還讓人送去名貴藥材,生怕她難受。可現在……

  太監見他緊閉了眼,臉色鐵青,小心翼翼道,「那謝家姑娘總不會每回都如此,這是欺君了吧。」

  魏臨緩緩睜眼,冷看他一眼,「下次再說這種話,你的舌頭也不要留了。」

  太監驚得一震,忙退後閉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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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已至,京城冰天雪地,白雪皚皚,一夜暴雪,連街道都堵得看不見路了。

  百姓掃開門前雪,路才見寬。謝家掃完自家的雪,齊妙就讓下人都去清掃街道,好讓百姓早點通路。

  這路還未開,倒見長子又拿著他的長弓要外出。齊妙問道,「山上雪更多,哪裡能狩獵,今天就不要外出了。」

  「我跟邵九哥約好了的,不能食言。」斐然笑笑,「昨天我們也說好了,要是山上雪太多寸步難行,我們就跟山下農戶買隻雞,烤了吃,也算是狩獵了。」

  齊妙搖頭微微笑道,「真是越發愛玩了,你不愛唸書,可你邵九哥明年還要考會試入殿試的,不能讓他成天帶著你玩,耽誤了人家做功課。」

  斐然說道,「我們可不是整天都在玩,邊玩邊探討學術呢。」

  齊妙知道他天資聰明,如今已成俊朗少年,再過兩年就是參加科舉的事。但是他就是不如他父親勤奮,書院裡是名列前茅,可謝崇華總覺他還不夠刻苦,太知足了。齊妙倒覺知足常樂,丈夫心底,許是苦過,所以不將十分力氣用過十二分,他就覺得兒子不刻苦。

  所以近來才總將邵還掛在嘴邊吧。

  邵家家世雖然不比謝家富貴,但也不算太懸殊。而且邵還為人她也滿意,就是覺得女兒對他沒什麼念想,若是有,這女婿倒是合他們夫妻的眼緣。

  嫣然一聽哥哥要去獵場,便也說要去。聽得斐然笑話她,「你不是看不得獸類中箭受傷嗎,跑去做什麼。」

  嫣然轉了轉眼,「就是想去。」

  「就不帶你去。」

  嫣然鼓腮,「哼!」

  齊妙笑笑,這兩人,從來都愛這樣鬥氣。

  小玉今日又收到太監來傳消息,魏臨讓她進宮去走走。小玉推了幾次,他總不會不明白。可既然明白她在推脫,還是讓人來叫,那說明他以後還是會繼續喊。

  與其如此,倒不如說個清楚,可這種事又怎麼能說得清楚。

  小玉苦惱了半日,躲著也不是辦法,便拉著妹妹一起進宮去了。

  魏臨聽見小玉來了,很是高興,可一聽連嫣然也帶著進宮,那好心情便如高山瀑布的落水,從上跌至下,摔得又重又痛爺,你劫錯花轎了。

  太監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就等他開口。原本已經收起的奏折,又重新拿了出來,半句不說。

  小玉和嫣然在宮裡等了許久,便有宮女過來送食,領她們去各處花園賞花看雪。魏臨一直沒出現,說是公務繁忙。小玉卻隱約覺得,他是生氣了。

  嫣然見姐姐有心事,問她怎麼了。小玉說沒事,嫣然也不好多問。回到家裡,送姐姐回了房,連帶著她這做妹妹的也因為擔心而有了心事。還沒回到自己屋裡,正好瞧見母親進了院子,便走了過去。

  齊妙見她身上披著披風,便問道,「出門了麼?跟你哥哥一樣,下雪天也攔不住你們,打小就愛玩。」

  「嫣然是和姐姐一起進宮玩去了,才不像哥哥那樣貪玩。」嫣然自小就和胞兄黏在一塊,後來長大了,長輩不讓他們像兒時那樣親暱。她這才往姑娘堆裡扎,「扎」了幾年,性子已經嫻靜許多,卻依舊是個俏皮人,只是不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了。

  齊妙聞聲微頓,「進宮?聖上又來召見麼?」

  「不是呀,是九公主召的。」嫣然轉了轉眼,明白過來,是聖上召見?也難怪進宮後不見九公主,許是借了公主的名義吧。不過要見就見,為什麼要借別人之口?

  「那可見到聖上了?」

  「沒有。」

  齊妙眉頭微擰,不安感又加了幾分。等夜裡丈夫回來,她便和他說了這件事。身為女子,心思更細膩些,已嗅到壓迫感,「聖上召見小玉,小玉帶了嫣然去,聖上也不露面。這是不樂意小玉迴避他吧?這見了還好,可不見,卻總覺聖上心中有氣。這九五之尊少有人敢忤逆,就怕忤逆得過了,觸了他的底線,真將小玉收進宮裡去。」

  魏臨年輕有為,登基後更是收復許多疆土,滿受朝野稱讚。這樣孤傲的人,謝崇華也有些擔心他真會衝動之下下旨把玉兒召入後宮,「玉兒可想去後宮?」

  齊妙搖頭,「玉兒的性子二郎也清楚,哪裡是會想入宮的人。而且以她的脾氣來說,進了後宮,無異於是進了狼窩。我們在宮外,也難以顧及到。更何況當年厲家外戚干政一事,已讓先皇和聖上對外戚掌權深惡痛絕。聖上歡喜小玉,恩寵若不少,那二郎身為丞相,本就得君心。如此一來,難保日後聖上不會防衛我們謝家。且不說玉兒不願入宮,就算是對我們整個謝家,都是禍事。」

  謝崇華早已想好,等自己年過半百,就帶著妻兒回故土,悠然南山去。所以外戚干政什麼的,問題倒是不大。只是玉兒不想入宮,這才是他所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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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初七,明日就是臘八,要過臘八節了。

  謝家一早就讓廚房做了準備祭祀的食物和東西,天一亮,兩輛馬車就往郊外趕去。

  今日是酒婆的忌日。

  酒婆在謝家過世後,是謝家和徐伯一起埋葬的。徐伯最後終究沒留下一個子嗣,幾年後也過世了。四年來,都是謝家為他們清掃墓碑雜草,每年清明和忌日,都前來上香。

  小玉和酒婆感情最深,將她當做祖母看待。而徐伯過世前,令狐家平反後得到的恩賞和大宅鋪子,徐伯都依從胞姐的叮囑,全都留給了小玉,當做嫁妝。

  今日天寒,小玉掛念酒婆,心緒難安。回來時染了風寒,大病了兩天。喝了藥後好轉許多,卻還沒完全恢復過來。偏是這時宮裡來人,說後日皇家圍場大開,請謝家府上公子姑娘過去瞧看。約莫會有一百餘人同看。

  小玉身子不適,就推了天道之魔蕭引鳳。圍場開的那日,謝崇華在外忙,齊妙也出門了。弟弟妹妹又不在家,小玉在房裡待得悶,便出來走動。快到正午,管家來稟報,說邵還來了。

  邵還聽說謝丞相還在朝廷忙,又意外又覺是情理之中,「本以為今天聖上都去圍獵了,謝大人會休沐一天,沒想到還在操勞公務。」

  小玉笑道,「爹爹他只有想帶我們外游時,才會休沐。」

  邵還見她氣色不佳,問道,「前兩日聽說你病了,如今好點了沒?外頭冷,倒不好多走,免得又吹了風。」

  「沒事的,前幾天喝了許多苦藥,再不好的話,都對不起我的胃了。」他來這是客,家裡沒其他長輩在,她身為主人家,總要來見見和他說兩句。只是沒想到他還會問候自己一句,有些意外。

  邵還說道,「我這就走了,謝姑娘快進屋裡去吧,不打攪了。」

  「嗯。」

  等過了兩天,快完全康復,齊妙才許她出門。走前又將手中一個暖爐給她,把披風繫緊,叮囑道,「去了何家姑娘那就趕緊回來,不要又跑去大街小巷的鋪子閒逛。」

  「知道啦。」小玉悶了幾天,這一出去,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渾身舒暢。

  去何家和幾個閨中好友說了半日的話,用過午飯,她才回來。回家途中經過自己的鋪子,見鋪子裡沒人,便下車進去瞧看。這一瞧就抓到在偷懶的掌櫃了,惱得她責罵一頓。

  這是酒婆婆留給她的鋪子,她可不能糟踐她的心血。直到掌櫃認錯,她這才準備回去。可從鋪子裡出來,馬車卻不見了蹤影。不但馬車不在,連下人都不在這。她滿心困惑,左右看看,真不見人了。

  「謝姑娘。」

  是男子的嗓音,但卻尖細得讓她立刻就聽了出來。轉身看去,果然是平日那常來的公公。

  「魏公子在前面茶樓等您。」

  小玉猛地一頓,正要說不去,身旁已站來兩個高個男子,不就是魏臨身邊的護衛。那太監微微彎身,又低聲說道,「姑娘不去的話,只怕剛才在這消失的人,就回不去了。」

  小玉咬了咬唇,一瞬對魏臨已生出氣惱來。

  到了茶樓,太監打開門,魏臨正坐在那,面前茶水未動。見她來了,喚她過來坐下,將糕點往她前面輕推,「都是你喜歡的。以前我們來過這一次,兩年前的事了。在我登基的三個月前,後來就再也沒來過。」

  見她臉色不好,魏臨也沒在意,只是仍舊說著自己想要說的話,「不吃麼?如今不吃,以後就很難吃著了。」

  小玉終於看他,「什麼意思?」

  魏臨禁不住笑了笑,十分冷然,「朕要見你一面這樣困難,那就只能把你留在宮裡。這樣你就沒有借口推脫了。」謝崇華來見過他,說了許多話。說來說去,只有一個意思——玉兒不能進宮。

  他是當今的皇帝,可謝家這兩父女,卻根本不將他當做皇帝。

  這話等於將兩人之間的窗戶紙捅破,小玉本想就這麼各自明白地過去,誰想魏臨竟攤開來說,還要將她帶進宮裡去。

  魏臨見她怔神,唇抿更緊。一會才道,「我讓人私下尋你,你不來就罷了,我不氣你。可我尋了圍獵那樣的機會,百餘人在,你卻還是不來。謝小玉,你過分了。」

  「我上回真的是病了。」

  「你哪回都是真病侯府商女。」

  「我……」小玉被堵得無話。

  兩人默然無語,氣氛沉滯許久,她才說道,「皇帝哥哥知道我什麼不進宮見你的……只是因為突然察覺到了一些事,而那些事,不是我想做的。我敬你為兄、為友,從沒有過其他想法。」

  「我知道。」魏臨看著她,盯得她目光迴避,「那又如何?」

  被從來都是寬待自己的人冷聲逼問,小玉又詫異又難受,腦子像冒了火般,燒得她腦袋疼。

  魏臨終於是察覺到她臉色不好,雙唇也見白色,遲疑,「你真的病了?不是已經過了很多天麼,怎麼還沒好?沒找你小叔看看?」

  「我沒事。」小玉低聲,「以前騙了你是我不對,如今你不信我,也不奇怪。」

  魏臨聽她語氣軟綿無力,真是病了。見她面色蒼白,他起身道,「回去吧。」

  小玉抬眼看他,聲音很輕,「我不想進宮……」

  魏臨忍氣,「你非要現在跟我說明白?」

  「如果早點察覺,就好了。」

  「什麼?」

  小玉終於是重新看他,眼已有些紅了,「早點知道男女有別……」

  魏臨緊盯,「我對你是不是不好?你就這麼不願意待在我身邊?」

  「我只是不想進宮……」小玉囁嚅片刻,才說道,「爹爹只有娘一個人,我的兄弟姐妹,都是爹娘的孩子,都是我的親生手足。沒有姨娘,沒有庶出的弟弟妹妹。這樣就挺好。」

  魏臨愣了愣,「所以……哪怕你願意留在我身邊,你也不願意留在宮裡?」

  小玉心裡一瞬竟是同意這句話的,知道了這年頭,她也有些愣神。真的敬為兄長嗎?那為何這種事她會覺得可以?她頓時有些慌。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沒有再將他當做朋友來看了?連她也不知道。

  她寧可不要知道。

  魏臨見她久久不答,只是埋頭,氣色越發蒼白,接近慘白。他於心不忍,不再逼問——她如今也算是答覆了他。

  哪怕不是因為皇宮,她也不會跟了他。

  沒有一點男女感情在,又怎麼能強求。

  他喜歡的是怎麼樣的謝小玉,他清楚。真困在宮裡,久了,只怕她也會變成自己最不想看見的那種人。

  「玉兒……」

  聲音不再強硬冰冷,像是從遠處飄來。小玉高燒漸重,腦子已經很暈。抬臉看他,俊氣的面龐唯有落寞,只看得她滿臉不忍。隱約察覺到了什麼,又痛心,又不得不痛心下去。

  眼驀地一濕。

  淚眼看去,想和他說些什麼,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一旦說了,就像將沼澤地的大門打開,陷入裡面,再不能出來。淚珠滾落面頰,小玉已經無法再支撐下去。

  魏臨看她越發恍惚,知道再不能留她,要送去醫館醫治。

  最痛苦的不是生離死別,而是生生別離。

  小玉只覺額上貼來的唇微涼,克制,又慎重,又決然軍寵,霸愛二手妻。

  寒冬臘月,卻比不過兩人心中的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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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一過,便是元宵,又迎二月會試,轉眼三月。光陰如梭,快得叫人回想起來,便覺不可思議。

  殿試之上,從天下士子中挑選的十名進士,對殿試試題各有見解。都是出類拔萃的讀書人,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樑。魏臨細細聽著眾人對考題的看法和答辯,十分滿意這次的科舉人選。前面十人已答完,輪到最後一人,魏臨已聽得有些疲倦。

  可這人的妙答妙論,從聲音裡都聽得出來的激昂,讓魏臨聽得愈發感興趣,終於是抬頭往殿下看去。

  只見是個器宇軒昂,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年紀看著並不大,興許連二十都沒有。有著和旁人不一樣的朝氣,哪怕是自己盯看,他也不畏懼。

  太監在旁耳語,「會試一等,懷南邵氏一族的,與兵部尚書宋大人是遠親。」

  是以前大央有名的謀臣世家,後來沒落過一段時日,如今又崛起了麼?魏臨面色一如既往冷峻,沒有過多的表情。直到目光落至那邵還的腰間,一個冰藍色綢緞香囊落入眼中,他的神情才微微有變,而那邵還在說什麼,他已聽不清了。

  「走上前來。」

  突然落下的話打斷了邵還的話,這是前面九個人不曾有的,而且還要他上前。在旁人看來,哪怕這是打斷一個人說話,卻是天大的恩寵。

  邵還上前三步,沒聽見太監喊「停」,唯有再往前三步。仍是沒說話,不得已,繼續往前,直到快走到石階那,魏臨才終於開口,「停下。」

  那香囊在這裡看得十分清楚,那面上的海棠花,是他見過的。雖然香囊好看,可是上頭那一朵花兒,繡得有些偏了。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可誰讓他仔細看過。

  她這幾年戴過什麼首飾,用過什麼脂粉,他都記得。

  後宮嬪妃的名字他都不記得,她的全部瑣碎,他卻都清楚。

  邵還不知聖上沉思什麼,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連旁邊的太監都覺氣氛尷尬,俯身請示。魏臨面上神情又恢復冷峻,「繼續說。」

  可心思已完全不在上面。

  她說過,香囊是不會隨便送人的,除非是……喜歡的人。

  邵還既然是宋大人的遠親,而宋大人又跟謝崇華是摯友,邵還認識謝崇華,又和小玉走得近,並非沒有道理。

  殿下的人文質彬彬,能入殿試,也是才華橫溢。俊朗的書生模樣,又滿腹經綸。原來她喜歡這樣的男子,看著儒雅可靠,又沉著冷靜。

  心底慢慢生出一絲嫉妒來。

  嫉妒得連他也不相信自己竟然嫉妒一個書生。

  殿試畢,翰林學士拿著眾人名冊去書房請示名次。

  魏臨翻看許久,都沒定下。旁人只道他慎重擇之,畢竟是他登基之後第一次主持殿試,慎重點總是好的。

  魏臨先定下探花,又在狀元榜眼人選上想了很久。

  以邵還之才,雖然後半段並沒聽見,但前面卻十分精彩。否則又怎會讓他疲憊時引得他抬頭去瞧。

  可是……

  他喜歡的人喜歡他鳳臨天下女帝沖天。

  現在他還要去讓這人做狀元。

  連貼身信物都送了人,他欽點這人為狀元的話,不正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那她就是狀元夫人了,還是他親手促成的。想到這,連魏臨都禁不住露出自嘲來。

  等了半晌的人見氣氛不對,沒有插話多問。又等了半日,才終於有人悄聲,「聖上……」

  翻著名冊的魏臨稍稍回神,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她說過,如果能嫁狀元就好了,就能一直留在京師,因為她不想嫁個武將。打仗時,又顛沛流離。

  狀元……魏臨又已沉思。在旁人再次提醒之下,他終於指了指,「他。」

  翰林學士雙手捧過名冊,上面是兩個大字——邵還。

  &&&&&

  科舉放榜前一天,邵還又去拜見了謝崇華。但沒提及殿試一事,因為那日的情形想來想去總覺奇怪,不好向別人多提,免得說聖上失了龍威,對謝家也不好。

  謝崇華也不提這個,做臣子有做臣子的規矩,「明日就放榜,無論結果如何,往後你都可來這多走動。」

  「大人厚愛了。」

  謝崇華還要說些什麼,卻瞧見總有人趴在門後鬼鬼祟祟往這看。他抬眼看了幾次,也認出是誰來了,「嫣然,你在那做什麼?」

  邵還微頓,往那邊看去,就見個俏皮的姑娘從門後走了出來,「爹爹。我路過。」

  謝崇華直瞧她,這謊話說得也太不對勁了。

  嫣然正經道,「我這就過去了,真是路過。」

  說完,就真往那邊走了,看得謝崇華苦笑,「我這女兒,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頑劣。都說雙生子脾氣也會像,她跟她兄長一樣。」

  邵還笑笑,「姑娘家如此,也挺好的。」他又往那看了看,嫣然已經走了。

  用過午飯,想到謝家人要午歇,他便告辭了。出了門進了大街上,忽然有人扯扯他的袖子,回身看去,果真是她。

  嫣然兩眼有笑,往他手上塞了一個東西,「給你的。」

  邵還拿來一瞧,是塊疊成三角的黃符。他看著眼眸明亮的姑娘,問道,「你去求的?」

  「對呀,專門去給你求的。那凌雲寺每天只派十張,我好不容易才搶到一張。」

  「十張?搶?那你定是起得很早。」

  嫣然重點是在搶字上,可沒想到會暴露自己早起的事。莞爾一笑,沒有作答。看得邵還更是觸了心弦,溫聲,「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辛苦。」

  「才不辛苦,早起爬個山,一天都精神。」

  嫣然只差沒拍個心口給他證明,看得邵還積壓的緊張都煙消雲散。雖然謝大人和謝夫人都有提過謝家長女的事,他也的確是先和謝家長女有緣分,可他總覺得,還是謝家小女兒和自己投緣。

  嫣然察覺到他在瞧看自己,偏頭看去,就見了他明朗笑意,也是抿唇笑笑。千言萬語都不及這一笑的。

  「對了傾我一生與你一世。」邵還從懷中拿了香囊出來,穩穩繫在腰間,「剛去你家,怕被你父親母親看見,就放起來了。」

  嫣然瞧見,忙拿了過來,「你不要再帶在身上了。」

  「不是你送我的麼?」

  「這是我姐姐繡的,我纏了她很久才給我。」

  邵還訝然,「那你將這個給我……」他咳了一聲,放低嗓音,「你將這個當做定情信物做什麼?」

  嫣然卻更驚訝,「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個是定情信物?」

  「那日你給我,說這個是。」

  嫣然想了想,這才回想起來,面上緋紅,「錯啦!」她哭笑不得,將香囊打開給他瞧,「笨蛋,這裡頭的這塊玉才是呀。」

  邵還拿了信物就一直捨不得打開,生怕將線給抽拉壞了。而且香囊精巧,他還真以為這就是信物。這樣一想,真真是鬧了大笑話。

  嫣然見他模樣窘迫,噗嗤一笑,嗔道,「呆子。」

  邵還也啞然失笑,直到從她手上接過玉珮,才低語,「等明日放榜,我就去你家提親好不好?」

  「還要過一年我才及笄呢。」

  「怕別人將你搶了去。」定了親,他才好好好看她長大,安心仕途。

  嫣然摀住耳朵,私定終身可不是她一個姑娘家該做的,「不要跟我說,找我爹娘去。」

  邵還方才太過高興,一時忘了禮節,應答一聲,跟她道歉。

  兩人說說笑笑,倒沒看見剛從鋪子裡走出來的小玉。

  小玉認出那男子是邵還,旁邊那笑靨如花的姑娘,可不就是自己的妹妹。兩人在家裡的時候可沒見這麼親近,還很生疏的模樣。但現在看來分明很熟絡。

  為何要裝著生疏的模樣?

  她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妹妹長大了。有了姑娘家的心思,再不像以前那樣大大咧咧了。

  街道擁擠,她站在人潮中想著事,旁邊行人沒有留意,撞在她胳膊上。力道太大,撞得她踉蹌一步,差點摔著。

  恍惚之際,她忽然想起兒時那京軍闖入家中,有人一直牽著她的手。哪怕是最混亂的時候,他也沒鬆手,她也沒往護院侍衛身後躲。

  他護著她,她信著他。

  如今……卻再回不去。

  滿耳喧囂,滿眼紛雜。人那麼多,卻再沒有能讓她徹底安心的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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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業五年,宮中又添公主。生母是那最得寵的尹貴妃,剛入宮便封貴人,一年後封貴妃,後宮半數榮寵在身,前有龍子,如今誕下公主,本以為聖上會不悅,但聞得是公主,一早就讓宮人送了金銀錦緞來,比皇子出生時,賞賜的東西更多。

  尹貴妃忐忑了半夜的心終於放下,之前她曾說這回仍盼能為聖上誕下龍子,但聖上淡語想要個公主。一直以為是玩笑話,如今看來,卻是真心盼著要個公主的。

  伺候在旁的宮人也歡喜,紛紛說聖上愛屋及烏,女憑母貴。

  這話在送東西來的老太監耳中聽來,卻覺諷刺重生之和親皇后。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哪裡是女憑母貴,分明是母憑女貴啊,真是個看不穿的。他暗暗歎息,回了御書房覆命。

  魏臨一夜未眠,如今也沒睡,看著奏折的眼有些血絲。聽見那去沐華宮的太監在外請安,便讓他進來,問道,「小公主如何了?」

  「回聖上,小公主萬福,過去時睡得正好,生得十分標緻。」太監知道他想聽什麼,就又添了一句,「模樣十分像尹貴妃。」

  可預料的歡顏卻沒有在魏臨臉上看見,太監一時揣摩不透,沒有再多話。

  魏臨翻閱了好一會折子,卻一個未批復,許久才道,「謝丞相的千金出嫁,送些什麼合適些?」

  太監想了想,問道:「可是謝小姑娘與邵大人的婚事?」

  聽見邵還的名字,魏臨還有些恍惚,他倒是希望是邵還和謝嫣然的婚事。當初兩人定親的消息傳來,他還詫異。才知曉自己鬧了誤會,心結半放,但最終還是沒有再去見她。

  「不是他們。」魏臨面色淡薄,半晌說道,「交給禮部吧,我操這個心做什麼。」

  原來是謝家大姑娘要出嫁,無怪乎龍顏不悅。太監應了聲,小心退下了。

  過了數日,魏臨才去沐華宮看小公主。

  這一日,正好是謝小玉出嫁的日子。

  嫁給大學士之子,非國公,非王侯,她果然還是選了個讀書人。一如她當初所說,嫁個讀書人,不用外放打仗,能每日相見,朝夕共處,她就覺得很好了。

  這些東西都是他給不了她的。

  到了尹貴妃住處,奶娘正抱著孩子哄。魏臨進來,孩子哭聲未停,驚得奶娘和尹貴妃都覺觸犯龍威。魏臨並不在意,撩開襁褓看孩子,哭得小臉通紅,淚眼潺潺,模樣可憐極了。

  「將孩子給朕。」

  宮人皆是震驚,宮裡的皇子公主有四個,卻不曾聽聖上抱過誰。尹貴妃更是心有感激,甚至已覺自己離鳳位不遠。後宮一直無主,看來自己做皇后指日可待。

  孩子還很輕,嬌小得都讓魏臨不知何處放手。問了奶娘,才抱得穩妥。

  孩子像她母親麼?魏臨還看不出來,實在是太小。

  許是抱得舒服,也許是感應到了這溫柔,孩子一會就不哭鬧了。打了個呵欠,臉頰還掛著淚痕就睡了過去。

  太監在旁笑道,「小公主和聖上有緣分呢。」

  尹貴妃也歡喜道,「小公主還沒取名,就等著聖上金口。」

  魏臨瞧了一會,說道,「叫無瑕吧。」

  「無瑕?美玉無瑕,名字取得真好。」

  魏臨見孩子已酣睡,沒有再說話。抱了好一會,才將孩子還給奶娘。也忘了給尹貴妃一句寬慰話便走了。

  從沐華宮出來,走在長廊之下,忽覺心頭沉落,空蕩蕩的,無所依從。

  這個時辰,她該上花轎了吧。

  以夫之姓,冠她之名。

  烈日當頭,宮中卻已近寒秋。

《錦繡路/農家錦繡妻》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