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便有些看他不上,又覺著他太過聒噪,本不想理睬,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答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那一曲。」頓了頓,又幾不可聞地低哼了一聲,鄙夷道,「跟你說,你也不會懂得。」言罷,再也不同他說話,只管仔細聽那虛雲吟唱。
懷玉便對身後夏西南冷笑道:「出家之人,不守清規戒律,滿口的淫-詩艷詞,好生風流!他不是花和尚那誰還是?唱便唱了,又為何要裸身招搖過市?衣衫齊整時,這些便唱不得了麼?」
夏西南自然滿口稱是,又暗暗嫉恨那花和尚還有出來風流招搖的本錢,便狗腿子附和:「必是那禿驢淫賊見今兒廟會,街上婦人多,才故意出來招搖。」又獻計道,「這賊禿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婦人,礙眼得很,不若我叫個人將他抓起來毒打一頓,叫他下回再也走不成路,看他還怎麼出來風流!」
青葉聞言驚愕,懷玉尚未說話之前,她便回身狠狠地丟了一個既惡且毒、冷若冰霜的眼刀子討伐夏西南,心裡更是認定了這姓侯的兄弟二人皆不是什麼好東西。
夏西南自然也要禮尚往來,便也丟了一個更亮更白的眼刀子還給她。二人你一眼我一眼,瞪得青葉眼珠子發酸,最後只得鼓著腮幫子遠遠地走開幾步。誰料懷玉又緊緊地跟上來,湊到她耳邊問:「當真只是聽他唱這些淫-詩艷詞?當真不是想看他遛鳥?」
青葉本想裝作聽不懂,奈何面皮發燒,臉色轉眼之間便已通紅似煮熟的螯蝦,又見他笑得流里流氣,不懷好意,便知道他已知道自己其實是曉得意思的,不由得惱羞成怒,氣得眼淚汪汪,爭辯道:「我竟不知,孔雀東南飛及上邪這一類的詞兒到了你那裡竟然成了淫-詩艷詞,想來是你整日淫-樂,便要以己度人——」
「這要看是誰來吟唱了。」懷玉睥睨她一眼,冷哼道,「若是尋常人等,孔雀東南飛也罷上邪也好自然都算不得淫詩艷詞,可是若是從一個赤身裸體招搖過市的禿驢嘴裡唱出來,便算得。」
青葉無心與他耍嘴皮子,只緊咬嘴唇,恨恨地擦了把眼淚,轉身便走,再不理睬他。懷玉見她無禮,斷喝一聲:「你個潑辣婆娘!好生放肆!老子的話還未說完!」說話間,長臂一伸,已將她的胳膊扣住。
青葉也是怒氣沖沖,面皮漲紅,心內卻也詫異得很。這三皇子侯懷玉看著玉樹臨風,人五人六,舉止也頗為優雅,往哪隨便一站,都能鶴立雞群,怎料說話卻粗魯得很,同鎮南的痞子流氓張霸天及張天霸兄弟一般無二。
夏西南及幾個侍衛卻都面色平常,三皇子他自年少時起便常年駐守關外,練兵打仗,於軍營中同山南海北的兵卒將士混了這十數年,什麼粗魯話沒曾聽說過,什麼粗魯話又是他說不出口的?
青葉情急,先往他身上啐了一口,又驚慌喊叫甘仔,便有鎮上的熟人一路擠過去替她找甘仔去了。不一時,甘仔折回來,見他青葉姐正與一男子拉拉扯扯,不由得吃了一驚,只是還未靠近拉扯他青葉姐的人,便被那人身後的侍衛踢了一腳,將他遠遠踢開。他手裡拎著的許多小玩意兒也散落一地。青葉見甘仔吃虧,急的往懷玉身上亂抓亂撞。
甘仔從地上爬起來,順勢摳了幾把土往身上臉上頭上塗抹,又嗤啦嗤啦地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衫,一轉眼,身上衣裳已撕扯成條條縷縷,同要飯的小叫花子一般無二,眼看著也能去遛鳥了。夏西南等人卻都看傻了眼,不曉得他這是要唱哪出戲。
說時遲那時快,甘仔已撕扯塗抹好,雙手往腰上一叉,口中尖叫哭喊道:「張少爺!張少爺!你敢強搶民女,還要殺我!你膽敢草菅人命!?我姐姐已有婚約,豈能隨你回去當小老婆!你還我姐姐來——你再不放手,我車甘仔跟你拼了!」他口中連喊數聲「我跟你拼了」,人卻並不向前,只往地上直直一挺,在地上左幾圈,右幾圈,足足滾了好大一會。如此一來,原本跟在風流和尚虛雲屁股後看熱鬧的人便都呼啦啦轉過來圍觀青葉與懷玉。青葉雖然曉得甘仔的本領,但今兒太多,還是大感丟臉,懷玉也傻了眼,趕緊狼狽地鬆開手。
甘仔見許多人圍過來,大覺得意,仰躺在泥地上哭喊尖叫,兩道眼淚順著腮幫子往下亂淌:「張少爺!張少爺!你可憐可憐我們姐弟倆,我們姐弟倆相依為命,你若搶我姐姐,我也活不成啦——」
青葉恰好也哭得眼皮及鼻尖通紅,活脫脫一個差些兒被惡少搶回家的苦命民女,圍觀人群便拿手對懷玉指指點點。
「看這張少爺長得倒不賴,誰知道竟是個惡人,看,他身後還跟著一群佩刀的狗腿子……光天化日之下仗勢欺人……做這等強搶民女的勾當,好個淫賊,嘖嘖嘖」。
又有人道:「唉,惡人當道,真是氣人。」
便有熱心人上前將甘仔扶起來,給他出主意:「去衙門告官!去衙門告官!咱們去給你作證人,管他張少爺李少東,非告倒這惡人不可!」
夏西南上前幾步,向喝斥眾人道:「都散開!散開!爾等小民可知咱們是誰——」懷玉抬腿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腳,他便住了口,乖乖地退後幾步,但這番話已使得人群炸開了鍋,一群熱心人手持菜葉子等物蓄勢待發,眾人的唾沫星子更是洶湧而至。
青葉於眾人的目光下慌慌張張地上前將甘仔從地上拉起來,借給他拍身上塵土之際,在他身上狠狠地掐了兩把,這才拉著他走了。
二人走得遠了,青葉再偷偷回頭看時,見那侯懷玉正狼狽不堪地抬手遮臉在兩個侍衛之間往人群外鑽,她正看著,不防他冷不丁抬頭往她這裡瞧了一眼,臉上竟然還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青葉一慌,又連連往甘仔腦袋上扑打了好幾下。
懷玉與青葉第二次打交道大抵便是這麼個情形。
懷玉被人指戳了一路,丟了面子,身上被噴了好些唾沫星子,回去後不一時,又被劉伯之聽到些閒言碎語,跑來念叨勸諫了許久。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但他生平未吃過這等別樣風情、另具風味的悶虧,氣得書也看不下,待劉伯之走後,當即吩咐夏西南道:「去將那禿驢虛雲捉來,給我好生抽打一頓!」
這自然正中夏西南的下懷,又怕旁人打得不盡力,便親自去監督打人。沒過多久,他過來回話時,懷玉正歪在床頭挑燈看書。懷玉見他眼眶竟然紅紅的,還時不時地抬袖擦眼角,便冷哼一聲:「你又唱哪一齣戲給我看?」
夏西南長長地歎了一聲,轉眼又擠了兩滴眼淚出來:「說來話長,那虛雲和尚,真真是個命苦又癡情的人兒,叫人不知怎麼說才好。」
懷玉隨手扔過來一本書,「啪」地一聲摔到夏西南的頭上,喝問:「你看上他了!」
夏西南駭笑,慌忙辯解道:「殿下又不是不曉得,臣最是個心軟的人了……請殿下聽臣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