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又看懷玉,懷玉點了點頭。青葉手裡絞著帕子,依次喚了「父親,母親」,褚良宴拈鬚點頭,褚夫人喜不自禁,上前一把將青葉拉起,拿起早就備好的釵兒環兒往她手上頭上戴,含淚哽咽道:「乖女兒!我當我這一輩子是享不到兒女的福了,今日卻得了這麼個寶貝女兒!」對青葉左看右看,心裡面歡喜得不行,看了好一會兒方才笑道,「乖女兒,走,咱們裡間去喫茶,叫你父親與殿下慢慢說話去!」
青葉自進了褚府後便有些雲裡霧裡,突然之間就白得了一對便宜父母及許多見面禮,雖是好事,心裡到底還是有些發慌。隨著褚夫人一路行至內室,路上所遇到的使女婆子們皆恭敬行禮,笑喚她一聲「小姐」,待她親切熱絡得如同自小便在這府裡長大的一般。
褚夫人牽著她的手,一路絮絮地說著話,青葉生怕出錯叫人笑話,便只管點頭微笑,偶爾才接一兩句話。褚夫人只當她是膽小,便笑道:「乖女兒,你同母親這樣生疏可不成,等過些時日我去接你來咱家過上一陣子,咱們母女兩個好好說說話。」嘻嘻笑了兩聲,又道,「屋子都給你收拾佈置好了,這便帶你去瞧,若是不合意,母親再給你重新佈置。」
聞言,青葉愈發心慌。
及至到了傍晚,隨了懷玉回去時,方才想起忘記問新父母一家是做什麼的,但能住在這樣的一座府邸中,又能被懷玉喚上一聲「褚翁」,怕也是朝中為官之人。同褚夫人大半日混下來,她只知道新父親是福建人,而新母親是京城人,二人一個愛甜一個愛辣,一個多話,一個寡言;還知道新父母年逾五十卻無兒無女,早些年曾抱養了一個族裡的孩子,沒能養活。僅此而已。
懷玉看她默默想心事,便笑問:「與失散多年的親生父親又得以重逢的滋味如何?」她心裡亂亂的,探頭看著車外,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話。
是夜,青葉想了半宿的心事,實在擔憂,便將熟睡的懷玉搖醒。懷玉迷迷糊糊地問:「口渴了?」
她點頭。懷玉下床給她倒水,看她喝完,把茶杯接過去放好,重又擁著她才要睡下時,她在他耳邊小聲說:「我不要去旁人家裡……你要把我送去褚府裡麼?」
懷玉便笑:「傻孩子,只是給你認了親而已,你平時自然還是要與我在一起過的,怕什麼。」
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悄聲問:「你說話算數?」
他忽然問:「在高樓鎮時,我對你說的那句話還記得麼?」
「哪句話?」
「自己想。」
她果然認真地想了一想:「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想要離開你,只能是妄想那句?」
他笑:「你記得很牢,很好。」
她在唇間將這句話又呢喃似的輕輕唸了一聲,自己也覺得很好,很美,很圓滿。此生再未聽過比這句話更動聽、更令人安心的情話了。心滿意足。
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含糊道:「褚夫人是好人。」
他又笑:「當然,花了許多功夫給你千挑萬選的父母,自然是好的。」
她又趴在他耳朵邊上問:「……我的新父母,他們是做什麼的?」
「賣狗皮膏藥的,靠嘴皮子專門糊弄人,家裡銀錢有不少……你嘴甜一些,將來能得不少嫁妝。」
青葉對於他的吊兒郎當早已習慣,自然也不以為意,想了一想,又問:「那我從此不姓侯,改回姓褚了?」
他笑:「不對,你從此便是侯褚氏了。」
青葉皺著鼻子笑了笑,覺得面皮有些發燙,遂翻了個身,背著他,孩子氣地嘀咕了一聲:「我不去你府裡,也不去褚府。」半響,自言自語道,「我有雲娘便足夠了……我本來也姓褚,何苦再巴巴地去認一對姓褚的父母。」
懷玉見她的語氣頗為苦惱,無奈苦笑了下:「傻孩子,你以後便曉得了。給你認親,自然是為了日後本殿下好行事。」
青葉心頭一跳,腦子裡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全然不明白,無端端地害怕起來,忙追問:「好行什麼事?」
懷玉從背後環住她,身子緊緊地抵著她,騰出一隻手去扯她的小衣裳,低低笑道:「還用問麼,自然是好行這樣的事。」
青葉被他的呼吸及身上的熱度激的一陣暈眩,忙細聲細氣地反抗:「不許這樣,同野人一樣……我要轉過來看著你的臉。」
懷玉卻不說話,輕輕吻她的後頸及脊背,一條腿橫入她的腿間,盤桓,試探,挑逗,於她無力時,腰-胯一送,再鉗住她的腰身用力按向自己,直到再無分毫空隙,緊密地合為一體。
她難過地扭動了一番,口中再也說不出一句成句的話語,只能咬著牙不停地哼哼著吸氣,聲音愈是壓抑,愈是勾人魂魄,懷玉便忍不住地又去咬她肩頭及後腦勺。她的一隻手被他攥住,另一隻手便探到腦後去,本想推開他的,到後來卻勾住他略有汗意的脖頸,直糾纏到忘乎所以時,他卻又停下了,咬著她的耳朵道:「……果然像野人,你若要我停,我也不是不能停……侯小葉子,你要停還是不停?」
她勾住他的脖頸不鬆手,用力轉頭,將腦袋藏到他的頸窩裡去,將自己的身子扭成了一股麻花,帶的他為之難耐地悶哼數聲。她又是氣憤又是羞惱,拖著哭腔哼唧道:「不,不要你停,僅……僅此一回。」
縱情半宿,窗外北風呼嘯,懷內人兒溫軟。
青葉昏沉睡去之前,恍惚聽到他埋首於自己鋪陳在枕上的黑髮間呢喃:小葉子,小葉子,小葉子。聲音裡有沉溺有歡喜,有無上的圓滿與慰藉。
因這兩日皇帝不視朝,無需早起,懷玉睡至大天四亮方才起身洗漱。青葉還是不放心,在他走前又拉住他囉嗦了一句:「我不去旁人家裡。」
懷玉對於她的小心翼翼不能不佩服,失笑了幾聲,便也正色跟她說話:「等過了年開了春,你須得去褚府住上一陣子,本來認親後即刻搬去褚府內住最好,只是我不願與你分開太久,畢竟我不好頻繁出入褚府……再之後,便要從褚府去我那裡了。青柳胡同固然好,但也只是暫居之地,你以為我會讓你在這裡住一輩子?」
青葉心裡一驚,喃喃問道:「為何不能在青柳胡同住一輩子?為何過了年開了春便要褚府去?為何一定要去?」
懷玉揉了揉她的臉,溫言道:「因為到了那個時候,本殿下便可……」好好地說著話,忽然無恥一笑,「自然是因為到那個時候你父母才能為你備好嫁妝,嫁妝若不多不好,不鋪滿十里長街,本殿下才不會娶你。你將來在我侯家,在本殿下心中的地位自然也要視嫁妝多少而定。」
被青葉咬了一口連帶著扑打了幾下後,這才攥住她的兩隻手腕子,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囑咐:「不許多想,不許吵鬧,只消乖乖等我安排即可。」
青葉無力又無奈地嚷嚷了幾句:「我才不要去你府裡受拘束……我在青柳胡同好得很,這裡的街坊鄰居也好……我不要挪地方,我與雲娘與你,這樣過一輩子不是很好?你若是忙,便少來幾回也成,我又不強求你——」
吵嚷了一早上,還是懨懨應下了,答應等明年開春天變暖了便去褚府做上一段時日的褚小姐,等父母為她備嫁妝,安心等他來迎娶即可。他來迎娶是願意的,一千個一萬個願意。然而挪窩卻是不願意的,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但卻不能不應,有苦衷。
懷玉走後,青葉用罷午飯閒坐了一時,腦中總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著須得找些事情來做才好,便同雲娘說了一聲,拎著清水與飯食去胡同口餵貓。其後去找大妹小妹玩耍,替宋家阿婆穿針引線,後見宋掌櫃出了鋪子,笑吟吟地像是有話同她說的樣子,便胡亂向他笑了一笑,戀戀不捨地跑了。
經過潮州食府門口時,想起有好幾日沒過來了,腳步略一停頓,恰好夥計瞧見,上前來招呼。青葉便跟著夥計上了二樓,要了魚膾與隨意幾個小菜。一個人坐在窗邊慢慢地吃,不時看看街上的往來的人群。夥計已知道她的喜好,不待她問,便給她泡了一壺極淡的鐵觀音上來,待魚殺好後,又將魚頭魚尾用紙包好送過來放在桌上。
大約是因為年關將至,街市上的人比她初來時要多出許多,從早到晚,熙熙攘攘,大抵是因為京城人富足,往來之人無不面帶笑意。青葉慢慢吃著菜,心裡亂亂的,什麼事都想不成,唯覺得心內有些小小的害怕,有些小小的迷茫,也有些小小的歡喜。
「好巧,侯姑娘今日也在。」卻是王春樹上了樓。他面色還是晦暗如舊,想來還是因為風寒未能痊癒的緣故。
青葉笑:「你也來了。倒時常能遇見你。」
王春樹在她鄰桌坐下,笑道:「今日休沐。家裡廚子的手藝不及這裡十分之一,因此得了空便過來。」家裡廚子的手藝其實是不賴的,只是被一群小孩兒及小老婆虎視眈眈地盯著,飯菜吃到嘴裡,就有些失了味道了。
「休沐?」青葉點了點頭,問:「你在衙門裡當差麼?」官員品階上朝當差等她全然不懂,在她看來,除皇帝以外,大小官員都是在一個叫做衙門的地方裡面當差,是以有此一問。
王春樹笑笑,淡淡道:「不過是翰林院中的七品編修罷了。」
她便投去極為欽佩的一瞥,長長地哦了一聲。翰林院她是聽說過的,聽說只有滿腹經綸、文采好的人才能進得去的衙門。盧秀才會吟詩作對,也是鎮上最有學問的人,卻連翰林院的邊都摸不著,可見能進翰林院是非常之了得的。
王春樹菜與湯各要了一個,梨花白卻連要了兩壺,喝到第二壺時,青葉的魚膾吃完,催促夥計快些上湯,想想,似乎還欠鄰桌王春樹一頓飯,便笑道:「等下王公子的賬也由我來付罷。」
王春樹也不推辭,道了一聲多謝,人便站起了身,拎著酒壺走過來,自說自話地坐到了青葉這一桌,含糊笑問:「侯姑娘芳齡幾何?可曾婚配?若是不曾,我親戚家中倒還有一二尚未成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