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懷玉娶親

「小宛國。」鄰桌的一個食客悶頭吃麵條,這時便抬頭插了一句話。

「對了!小院兒國來的和親公主。」

「不對,是小宛國。」那食客糾正老闆娘。

「知道了,小院國!」老闆娘兩手一拍,腦袋湊到青葉面前來,神秘兮兮道,「皇上有一年西征,打到那小院國……」抬手往脖子上做了個砍頭的手勢,「卡嚓!不過三兩日,便攻到人家皇城裡頭,把他們皇族裡的人都給砍了,那大王一看不好,便將他們國庫裡的金銀珠寶再搭上一個最美的公主送給了皇上議了和……和親的那位公主便是三皇子的生母烏孫貴妃了。」

因她吐沫星子亂噴,青葉便不動聲色地將碗挪到一旁來,她還極力伸著腦袋往青葉面前湊:「據說烏孫貴妃同咱們扁臉塌鼻的中原人不同,兒子隨娘,三皇子自然也是高鼻樑深眼窩,聽說好看的緊,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長相……說起來,我這輩子也見識過不少相貌好的男子……最最出色的是前一陣子才見過的那一個,哎呦喂,迷死姐姐我了,魂牽夢繞到如今……」

青葉嘻嘻笑:「不知那趙家小姐陪嫁的嫁妝是否能鋪滿十里長街,真是讓人好奇。」

老闆娘親熱地拍拍她的手背:「正是正是,待會兒咱們一同去見見世面,等你下趟回你老家時也可以同家裡人及左鄰右舍說道說道。」

青葉點頭:「好,等下隨你一起去看便是了。」

吃下小半碗麵,青葉會了賬,等麵館的食客走光,老闆娘交代老闆在家不許亂跑,要好生看門帶小娃娃,老闆唯唯諾諾地應了。老闆娘便領著青葉去看三皇子迎親,半路上遇著幾個相熟的婦人,問了一聲,都是去看熱鬧的,於是一堆婦人拉拉扯扯嘰嘰呱呱地結伴前往。

出了翰林街,再往東走,過了好幾條街市才走到。老闆娘把走過的每一條街市的名字都說與青葉聽了,但因為路上人多,太嘈雜,青葉腦子裡嗡嗡的,一個也記不住,只記得走了許久,老闆娘說到了,她便站定,立於街旁的人群中,被人擠過來擠過去,耳朵裡聽人家嘰嘰喳喳議論三皇子的親事。說新王妃是如何如何的美,三皇子是如何如何英雄威武;說皇子天潢貴胄,原本不必親自去迎親,但因趙大人乃是先皇后堂弟,算是皇親國戚,又是寵臣,因此皇帝命三皇子親去迎親云云。

人多風大,青葉冷且累,站了許久,腿酸,只好換著腿站,左腿累了換右腿,右腿累了換左腿。街兩旁都是人,連坐的地方也找不到,實在吃累不過,原本也是腦子發熱才跟過來的,被冷風一吹,心口與腦子裡的熱便漸漸冷了下去,同老闆娘說:「不看了,我要回去了。」

老闆娘拉住她不放,反覆念叨:「你小地方來的,正好見見世面,錯過這一次,下回便見不到皇子娶親這樣的熱鬧了!」

等了大約大半個時辰,迎親的隊伍終於逶迤而來。三皇子一身大紅衣裳,騎著高頭大馬慢慢前行。人馬漸行漸近,他身前有許多親兵護衛擋著,因此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與親兵護衛偶爾錯身時還是能看出大致輪廓的。其人果真如傳說的那樣,乃是英武俊秀之人。娶親乃人生一大樂事,他的面上自然也是帶了笑的。迎親隊伍的最前頭是鑼鼓喧天的開道隊伍,中間乃是他及他新娘子的花轎,隊伍見首不見尾,看陣仗,紅妝只怕不止十里。

果然熱鬧,果然好看,果然令人大開眼界。人群歡聲雷動,呼啦啦往前擠,敲鑼打鼓的開道隊伍便被擠得亂了隊形,三皇子轉頭與身旁的隨從說了幾句話,那兩個隨從急忙勒馬,回身過去護在他身後新娘子所乘坐的大紅花轎兩旁。看熱鬧的人紛紛艷羨讚歎,說三皇子不僅是個有本事的,還是個知冷知熱的,對新王妃這般愛護,將來必是恩愛夫妻云云。

老闆娘與原本牽著青葉的手,見隊伍一過來,立時拼了命的往前擠,青葉跟不上,一不小心又被身後的人踩掉鞋子,她便慌裡慌張地蹲下去摸鞋子,好不容易摸到,腳趾頭卻被人家踩到幾下,鑽心的痛。

她便也不往前擠了,手裡拎著滿是泥濘的棉鞋,光著一隻腳立於喧鬧的人群中發怔,因腳趾頭太過痛疼,咧了幾回嘴,還是沒能忍住,終於哭了出來。灌了一嘴的冷風。

經過她身旁的人無不好笑又奇怪地看著她,看著她竟然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毫無顧忌地咧嘴嚎哭,任由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不過是被踩掉了一隻鞋子而已。適才有人被踩傷,人家還拖著傷腿往往前擠咧。

老闆娘本已擠出去老遠,忽然發覺青葉不見了,急忙四處看,見她一臉狼狽地在人群中痛哭失聲,被不斷擁上來的人群給撞得東倒西歪。老闆娘嚇了一大跳,趕緊又費勁巴拉地擠回去,把青葉從人群里拉到一旁站好,跺腳惋惜道:「哎呀,我差一些兒就擠到三皇子面前去了,這下好了,我連他的臉也看不清了!你說說,我看不到他我還來做什麼!你鞋子掉了再穿上不就是了?哭做什麼?我的傻姑娘呀,真是沒出息,你快快回去罷!回去的路認得麼?」

青葉點點頭,默不作聲地往腳上套棉鞋。老闆娘在身後叫:「等我看好了回去說給你聽!」

青葉大聲應了一個好,轉身慢慢往回走。回去是逆風,風大,吹得頭髮都亂了。她低下頭,側著身子往前走,待回到翰林街上時,已然凍得臉蛋發青,上下牙齒捉著對兒打架。經過醬菜鋪子,見鋪子門半開著,不由得猶豫了一瞬,因為冷得實在受不了,還是轉了個彎,拐進了鋪子。

宋家阿婆正帶著兩個孫女兒在鋪子裡生著火盆烤火,見青葉形容狼狽地閃進來,俱是吃了一驚,忙叫她坐下,給她倒了碗熱水叫她喝下,又找了件老棉襖給她裹在身上,問她是怎麼了,她捧著茶碗笑說:「去看三皇子迎親了。阿婆怎麼不去看?」

宋阿婆笑問:「你怎麼把眼睛都看得腫了?可是叫風吹得流眼淚了?」又道,「我倒想去看的,只是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哪裡還能跑得動?顏良也無法去,得在家裡照看鋪子,大妹小妹沒人帶去看,氣得哭了好兩回。」

顏良便是宋掌櫃的大名了。他多多少少覺察出青葉的冷淡,是以不敢再往青葉面前湊,此時便在一旁豎著耳朵聽他老娘與青葉說話。

他老娘又說:「唉,說起娶親,我不由得心焦,忍不住又要囉嗦兩句:我家顏良要人才有人才,要手藝有手藝,也是有良心的人,不過是年紀大了些,三十來歲的人罷了……可惜他心裡想不通,就是不願意續娶……將來我哪一日眼睛一閉,留下他父女三人,叫我在地下怎麼放心?唉!」

青葉捧著茶杯,點了點頭,歎一口氣,說道:「我過年虛歲也要二十了……若是我娘還在,看我總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嫁出去,只怕也要心焦的。」

躲在角落裡假裝幹活的宋掌櫃的便「咕咚」一聲,嚥了一口口水,腿有些顫,見身後有個醬菜罈子,慌忙往上一坐。他老娘趕緊把大妹小妹打發走,其後伸手把青葉的兩隻小手從老棉襖拽出來,緊緊地抓住:「姑娘,我若說錯了話,你千萬莫怪,你看我家顏良如何?」

青葉扭頭看了看面色漲紅、坐在醬菜攤子上打著擺子的宋掌櫃,點點頭,說:「顏良大哥是好人,對大妹小妹也好,對你老人家也好。」她這話發自肺腑,真心實意。

宋阿婆擦了一把眼角:「誰說不是呢?姑娘你……我家的顏良……唉,不說了,說了也白說。你雖然父母不在了,但你親戚也必然不肯的……」

又歎道:「京城人眼界高,好的看不上他,差的他看不上人家,再加上他對大妹娘不能忘情,是以拖到如今也未能成家……如今生意難做,這鋪子的租銀一年比一年高,辛辛苦苦賺的銀子都送給了人家,咱們一家只落了個溫飽罷了。實在不行,等過了年,咱們便回老家去算了。回老家去盤個小門面,再找人幫忙說門親事,年紀相貌不論,家裡再窮也不打緊,第一條,得像姑娘這樣心善才行。」

青葉聽得心頭一顫,眼皮跳了一跳,輕聲問:「阿婆老家哪裡?」

宋阿婆道:「江西江洲。」

青葉許是被鋪子裡衝鼻的醬菜味道給熏暈了,聽得自己鬼使神差地問了一聲:「離京城遠不遠?」

宋阿婆說:「怎麼不遠?山高水遠!從老家到京城來時,山路水路好路壞路都走過,走了好幾個月,路上還遇到過賊寇,受了一場虛驚,真真是不易。」

青葉兩碗熱茶喝完,身上暖和了些,向阿婆道了一聲謝,把身上的棉襖取下,看了宋顏良一眼,慢慢出了鋪子。宋顏良出來相送,這一回青葉沒跑,垂首輕聲道:「外頭冷,你進去罷。」

宋顏良又紅了紅臉,應了一聲好,想了一想,吶吶道:「姑娘無事時多來坐坐。每回姑娘來,大妹小妹都高興得不得了,與姑娘說了些什麼話,做了些什麼事,翻來覆去要說上好幾回的;便是我娘與我……」

青葉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瞄了他一眼,轉身慢慢走了。

雲娘在家擔心了半日,生怕青葉賭氣做傻事,後悔沒跟著她出去,去胡同口張望了好幾回,又去潮州食府及醬菜鋪子門口看了一看,都沒看見人影,想來想去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想遣人去報信與懷玉知道,但他今日成親,哪裡能在這個時候去驚擾他?加之也怕大驚小怪的要招青葉不高興,心中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等到天近黃昏,終於把她等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