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新郎官懷玉

青葉便又低低抱怨:「人家背上的傷還沒好透,躺著都疼……」

懷玉斥道:「混賬!你便是胡編亂造,也要編個像樣些的!」轉眼又是一樂,「即便是真的,這也難不倒爺,爺知道許多不用躺著的法子,你不是都一一領教過了麼——」

青葉抬手,照準他的臉便給他來了一下子,隨後掙脫他欲要跳下床去,懷玉一把擒住,拉過來,張口便咬上了她細細的脖頸。她亂扭亂踢,把他的肩胛處抓了三五條血道道出來,其後手便被他攥住了,看他眼神不善,以為又要被綁住,生氣亂嚷嚷:「不許綁我!」但再瞧他身上的抓傷,自己也覺得不像話,若是被他真正的新娘子瞧見,又算怎麼回事呢,一瞬間便溫順了下來,縮了脖子閉了眼睛告饒,「也不許打我!」

懷玉大度笑笑:「放心,洞房花燭夜,哪有打新娘子的道理?今日入洞房,新郎官我心緒甚佳,便是新娘子有什麼錯,我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教訓你的事,留待日後再說。」手從她的額上臉上一路向下撫去,還是他熟悉的小葉子,還是他熟悉的清甜氣息,心中安定且喜悅,為了叫她知道自己的喜悅,便在她臉上重重咬了一口,咬的她淚流滿面時,忽然笑了一聲,「你明明也想我了。」

青葉倔強道:「才沒有!」

「明明想了。」

「你胡說,明明沒有想!」

「我知道你想了。」

「你才不知道!」

懷玉看著她的眼睛,雙眸一片墨潭深淵,幽黑且深邃,再一次說道:「別狡辯,我知道。」

他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急切粗暴,她半是被迫半是欣喜地回應他,打他,親他,抓他,吻他,替他脖子裡的幾條血道道都塗了口水上去,又把他背上抓了條條道道的出來。一把頭髮都被他給纏在手腕子上,頭皮都扯得生疼,又被揉搓得太過厲害,她語不成句地碎碎抱怨:「你,你就是這樣對待新娘子的?」

他粗粗喘息,心內暢快淋漓,啞聲低笑:「夜還長,你且等著。爺溫柔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三更天將盡時,他歇了手,將她圈在胳膊下開始細細盤問:「你前日跑去哪裡了?怎麼會一身泥濘?可是又忘記我的話了?」言罷,戳著她的額頭痛心疾首地訓斥,「不省心的混賬婆娘,一日不看好你,你便敢給我惹亂子!」

這是要秋後算賬了麼?雲娘不大告她的密,想來是夏西南那個狗腿子傳了話。青葉咬著被角,生氣頂嘴道:「我愛去哪裡去哪裡,不用你管。」又悶悶道,「你不是說今日不會教訓我麼?」

懷玉道:「我沒有說今日不教訓你,只說是……罷了罷了。」怕她年紀還小,這些葷話知道太多也不好,將來越發不好管束,便又道,「總之你給我記好了,我不在的時候不許作怪!」

四更天過後,天還黑濛濛的,窗外寒風呼嘯,雪花飛舞,懷玉起身穿衣,還未開門走,青葉便作起了怪,咬著被角不說話,怎麼問她也不搭理。懷玉將她用力一抱,狠了狠心,開門走了。

她忽然在身後喊:「你錯了,你不該這樣做的!」懷玉回首看她一眼,身形頓了一頓,還是步入漫天飛舞的大雪中去了。

雲娘聽見動靜,起身過來看青葉。掀起帳幔,便見滿眼的鬢釵橫,紅米分融。伊人臂留齒痕,面浮潮紅,此刻正伏在錦被上無聲哽咽流淚。雲娘輕聲歎一口氣,將她扶起身,為她理了理髮絲,把臉上額上哭出來的虛汗都擦乾,再扶她躺下睡好,替她掖好被子,才要走開時,她卻忽然開口說話了:「雲娘,他錯了,這樣是不對的。」

雲娘道:「天還早,你再睡一睡罷,有什麼話,待天亮起身再說不遲。」

她搖頭,又說:「他這樣是不對的。不是說對我,而是說對他的王妃,他不該這樣對她的,他不該在成親第二日便夜不歸宿的。他這樣做,卻將他的王妃置於何地?又給我認了那位褚大人做父親,將來叫他的王妃如何看待我?他會不會再害人家的性命?會不會——」

雲娘復又回身,一手摀住了她的嘴,駭然斥道:「你外頭哪裡聽來的胡言亂語!這些混話不許再說!若是叫殿下聽到,豈不又是一件事情!?趙家是先皇后的娘家人,是看著殿下長大的,對殿下自然是知根知底的,因此趙家小姐嫁的是什麼樣的夫君,人家一家子比你清楚!再說了,她若是連這點容人之量也沒有,如何配做天家的兒媳,殿下的王妃?總之這些事都無需你來操心,你管好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成了!」

見青葉黯然無語,便也放低了聲音,耐著性子勸說道:「當今聖上乃是天底下頭一號的癡情種子,先皇后尚在世時,與聖上好不恩愛,可即便如此,後宮中卻還是有妃嬪三五人……將來咱們殿下若是因為這樣那樣的緣由,也……難道你回回都要像今日這般使性子哭鬧麼?到時你叫旁人怎麼看待你?所以不單是王妃,你也要有些肚量才成,否則豈不是自己為難自己?」

青葉輕聲道:「曉得了。不論他娶多少回親,討多少小老婆,一概不說便是。」慢慢翻身,向裡睡去了。

雲娘氣得牙齒癢癢,惱道:「糊塗孩子,你要到底要到哪年哪月才能想通?你想要氣死我不成?天底下的女子,誰不是這樣過日子的?你跟我說,你到底是鬧哪樣?殿下雖然娶了王妃,心卻是在你這裡的,你到底還有什麼不足!?」

青葉喃喃道:「我也曉得不該這樣說話行事,但卻管不了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到底想怎樣,我心裡頭亂得很。」

雲娘點點頭,歎口氣:「你難受也在所難免,過了這兩日便好了。殿下心裡頭也不會比你好過到哪裡去,不論上一回還是這一回,想來他都有身不由己之處……總之聽我的話,睡覺罷!下回殿下再來時,可不敢再任性說胡話了!」言罷,放下帳幔,轉身欲走。

「雲娘,」青葉轉過來,只手掀起帳幔一角,在她身後問,「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你到底是誰?」

雲娘沒好氣道:「我是你雲娘!」

臘月初七這一日,青葉與雲娘為煮臘八粥,從半夜起就開始忙活起來,先是洗米,泡果,撥皮,去核,其後生火煮粥,煮開後再用微火燉,天快亮時,粥終於煮好。雲娘叫青葉快回去睡個回籠覺,青葉貪戀與她說話,不願意回去睡覺,只管靠在她身上打著哈欠,說道:「這麼大一鍋,咱們怎麼吃的完?」

雲娘道:「就是要多煮,吃個幾日都還能剩下來才叫好呢,這叫年年有餘,曉得麼?從前我家都是煮上一大鍋,自家人吃不算,還要送給門旁二面的窮苦人家吃呢。」

青葉笑:「曉得曉得。小時候我家也煮的,後來父母不在了,就記不大住這些規矩了。」

雲娘把她攬在懷裡笑:「好孩子,從今後只要你雲娘在,年年都會煮給你與殿下吃。」

至晚,青葉正捧著粥碗慢慢喝粥時,懷玉過來了。雲娘倒比青葉還要高興,先對青葉眨了眨眼,再笑問懷玉:「殿下怎麼這個時節還能有空過來?」

懷玉笑:「我出宮辦事,便繞路跑過來了,等下喝完臘八粥還要走。」伸頭看了看青葉手裡捧著的碗,又笑道,「我在宮中帶人煮了大半日的粥,看得我膩味,還是你們煮的好。」

雲娘聞言便盛了一碗粥過來,問:「今年殿下得了這個差事?」

懷玉笑:「可不是。煮粥分粥,忙了這一整日。」

青葉奇怪:「咦?原來你也要煮粥?」又自言自語道,「三表叔竟然會煮粥,嘻嘻嘻。」

雲娘在一旁笑說:「殿下在旁看著而已,又不像咱們一樣事事要親力親為。你當你三表叔真坐在灶下燒火看鍋?」言罷,自己也撐不住笑道,「我都跟你學糊塗了!傻孩子,你怎麼老是三表叔三表叔的胡亂稱呼?將來叫人聽著了,看不笑話你。」

懷玉也笑著與青葉講解:「每年臘八日,宮內也要煮臘八粥,且會派大臣在旁監視。煮好的粥,除了陛下與各宮食用外,還要分與各王公大臣,今年我被派去監視煮粥了……我這一陣子辦的都是這樣的差事。」言罷,哈哈笑了一通,又與她道,「若是想看三表叔煮粥的英姿,大約明年便能帶上你一起煮了,你看著鍋,三表叔為你燒火。」閉上眼睛陶醉了一番,總結道,「嘖嘖嘖,神仙眷侶,夫唱婦隨,羨煞世人也。」

懷玉陪青葉喝完一碗粥,擱下碗,問了她這兩日可有好好吃飯睡覺,可有出去走動,問罷,扳過她的腦袋親了一口,帶上夏西南又急急跑了。

懷玉才一出院門,青葉便與雲娘笑道:「你聽到了不曾,他適才又說錯話啦。夫唱婦隨說的是夫與妻,不是夫與妾,他該帶他的王妃去看才對。」

雲娘眉毛一豎,立時要發作,青葉忙道:「恕罪恕罪,我也說錯話了,嘻嘻嘻。」

之後又過了三五日,懷玉沒再來過,夏西南倒日日過來一趟,每回都要念叨一回「太子的病情一時好一時壞,貴妃的風寒時有反覆,三殿下被指派了許多的差事,早起晚歸,忙得人都瘦了云云」。青葉每回便也附和他一句「咱們這裡一切都好,叫他忙正經事,不用擔心」。

夏西南與雲娘自是欣慰不已。

臨近大年三十時,青葉忽然想起一事,便從自己的首飾匣子裡挑出兩隻小小的金掛件,叫雲娘編了紅繩穿了,拿到醬菜鋪子,送給大妹小妹。宋阿婆又喜又驚,拍手跺腳,捉著青葉胳膊道謝:「這可怎麼好?怎麼能送這樣貴重的物件給小孩子家?」

青葉笑道:「送給小孩子的玩意兒罷了,這些費不了多少。大妹小妹時常陪我玩耍,我也喜歡她們兩個,快過年了,想不出要送什麼,便拿了這個來,大妹小妹喜歡就好。」

「她兩個怎麼不喜歡?便是連你也喜歡得不得了,可惜你不能做我的媳婦兒。」宋阿婆喜滋滋地把金掛件給大妹小妹戴在身上,倒了茶水端了點心出來招待青葉,對青葉是越看越喜歡,少不得又拿話來試探,「你家表叔可有說過要為你找什麼樣的婆家?咱們家這樣的,只怕你家親表叔看不上罷?」

青葉笑,與她實話實說道:「……是,你家這樣的,我表叔必然看不上。」

宋阿婆不死心:「那,姑娘你怎麼看?你來投親,靠你表叔過活不假,但他也不是你生身父母,姑娘這麼大了,終身大事上,自己也該有些主意才是……」

青葉歎口氣:「我表叔那人凶得很,他會武藝,動輒喊打喊殺的,惹惱了他還要挨抽,家裡人都怕他……我即便有主意,也不敢說與他聽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我表叔心高氣傲,也不管我家世出身,一直想讓我嫁入高門大戶,唉……阿婆不用再問了,除非是私奔,否則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讓我嫁與小門小戶的人家。」

這陣子不能提起三表叔,一提,眼睛便發酸。唉,三表叔,三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