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許久不見命格星君,十分思念。

  數日風大雨疾,今天居然晴了。被雨洗了數日的天碧藍錚亮,高高在上,懸著一枚火熱刺眼的太陽。無雲,而且無風。

  我支開窗戶剛讚了一聲好天,進來添茶水的小夥計就跟著道:「可不是麼,下了這些天,總算見到晴了。今天上午好些客人都退了房去渡口了,連昨天剛回來的那位爺和道長您治好的那位公子都剛去退房了。」

  本仙君急惶惶地去找衡文商議,兼帶思念命格。

  「命格老兒,我剛下界那陣子一天兩三趟地看著,勤快得很,最近怎麼疲怠了,連個影兒都不見。單晟凌帶著天樞跑了, 你我是跟還是不跟!」

  衡文道:「天庭算起來正將要開太清法道會,天門鑰匙又沒著落,興許命格星君正為這幾件事情忙著,一時疏忽了地上。」

  本仙君被衡文這一提點心中雪亮,是了,命格老兒愛做玉帝面前功,天上此時忙成一團,他一定要伺機摻上一爪子功勞,將本仙君暫時向一旁晾晾。

  我瞧著衡文,卻有些憂慮:「如果開太清法道會,你豈不是要回天庭?」

  太清法道會是道佛論法會,六十年一次,在天庭與西方如來極樂處輪流開。我惟有六十年前才有資格赴此會,也只能做個旁聽的湊數神仙。衡文清君是此會的重角兒。以往衡文去赴會時,我在天庭寂寞,便去太陰宮找吳剛喝酒。想來我也赴此會後,吳剛只能對著那隻兔子喝酒。

  六十年前的論法會在西方極樂土的梵淨河邊,景色十分華美,十分極樂,河畔的砂是金砂,菩提樹的葉子是翡翠,鮮果觸手可摘。玉帝未能赴此會,以太上老君為首,衡文清君、四位帝君、八位星君,加上其餘仙者如本仙君的,足踩祥雲,袖蓄清風,浩浩蕩蕩,甚有氣勢。如來與藥師佛、彌勒尊佛、賢善首佛、大慈光佛等等佛尊菩薩列位有序,端坐蓮台,頂放佛光。論法會開了七七四十九天,本仙君吃鮮果,聽雙方互論,甚得趣味,衡文清君與大慈光佛論法三天三夜,天花亂墜。老君拈鬚微笑,如來拈花微笑,最終衡文大勝,拱手回座,一揮衣袖,撣開我身邊如山的果核兒,飄飄坐下。我真心道:「厲害。」衡文故作謙虛地抬了抬嘴角。

  當時南明帝君與天樞星君也赴了此會,衡文之後五日方輪到天樞,天樞星君與善法尊者論法,天樞闡辯道法亦和緩如水,徐徐而進,與善法尊者綿綿漸論,本仙君多吃了幾個鮮果,微有脹食,跟著他二位緩緩的語調揉肚子,揉著揉著便酣然入夢。但十分不幸,衡文清君在我旁邊坐,他每論法會必勝,西方的佛祖天庭的神仙都愛時不時瞧上他一瞧,結果就順帶瞧見了閉目靜坐的本仙君。回天庭後,玉帝微怒,覺得本仙君丟了天庭的臉面,以南明帝君為首,勸玉帝嚴懲。衡文和東華帝君、碧華靈君、太白星君等人替我求情。玉帝於是將天樞星君招到階前道:「宋珧元君在卿闡道時酣睡,依卿的意思該如何懲處?」

  我當時立在殿上,心中甚欣喜。玉帝分明是想饒了我找個台階下,如此一問,就算與我有仇的十有八九也會賣我個情面,何況是天樞。

  本仙君萬萬沒有想到,天樞星君居然肅然向玉帝道,論法會上酣睡雖然是小事,但這件小事天界眾仙與西方諸佛各個都知道,天庭體統大傷。而且廣虛元君因機緣得以成仙,但從未深修道性,固己仙根,時常言凡間事,大有眷戀意,其實並不適合在天庭為仙……

  依然是和緩如水的徐徐而道,聽得我心中拔涼拔涼。玉帝道:「那麼依照卿的意思,廣虛元君該定何罪,如何懲罰?」

  天樞在玉階下躬身緩緩道:「當年西方淨土處,有尊者在如來說法時走神片刻,便墮入塵間十世,受一切輪迴苦。今日廣虛元君在眾仙眾佛面前有失天儀,其平日又凡心未泯,依小仙之見,當遣回凡界,永不得再返天庭。」

  這幾句話如五雷轟頂,直敲我天靈蓋,將我敲得目瞪口呆,木木僵僵。衡文一步跨到殿前,道:「竟是這樣大的罪過,那我這個罪魁就不得不出來認錯了,免得帝尊誤罰了宋珧元君。」

  玉帝只得問何故,衡文笑嘻嘻地低頭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在論法會前和宋珧~啊,是廣虛元君打賭。我因廣虛元君是平白飛昇的神仙,對道法並不精通,一向輕看他。論法會上道法佛法皆博大精深,大不敬地說一句,我每每聽時,都偶覺枯燥。因此和廣虛元君打賭,賭他在論法會上一定撐不住要睡覺。廣虛元君當時神情嚴肅,對我道『論法會乃是領悟道法的好時機,玉帝賜我參加,實在仙恩浩蕩。小仙聽一句歡喜一句還來不及,怎麼會睡覺!'便和我賭下三十壇月姊親自釀的桂花酒。當時東華帝君也在,他是見證。」

  東華帝君舉袖掩嘴咳嗽了一聲,道:「稟玉帝,小仙確實是見證。啊,金星啊,我記得,當時你也在,你也做了見證的,是不是啊?--」

  太白星君胡亂點頭道:「是是是,小仙也做了見證的。做了……咳,見證。」

  衡文接著道:「廣虛元君和我打賭時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臉,我看了有些發酸。誰料在論法會上,他目光炯炯,腰桿筆直地坐著,我怕我沒那麼大情面,討不來月姊的三十壇桂花酒,一時貪圖輸贏……」咳嗽一聲,做痛心疾首狀道:「看廣虛元君吃果子吃的很歡,便捻了兩個瞌睡蟲兒,彈進果肉中,於是就……」

  說到這裡,轉過身來,對我一揖:「十分對不住,萬想不到竟連累元君被按上如此大的罪名,甚歉甚歉。」

  我眼見衡文替我頂缸攬罪,幾乎老淚縱橫,哪裡還說得出一句話。

  南明帝君和天樞等都默不言語,衡文清君出頭頂罪,東華帝君和太白星君做保,駁斥就是在說這三位上君包庇說謊。再理論起來勢必鬧大。正僵持時,王母娘娘從後殿轉出來道:「不過是在論法會上睡了一覺,固然有傷體儀,哀家看也不至於這麼大的罪。論法會法道高深,哀家偶爾都覺得乏力,何況宋珧。我們修仙講究的就是率性自然,與佛家的法體各有不同。所謂我們修我們的逍遙道,他們參他們的枯坐禪。哀家覺得不必照著他們的體度罰。玉帝英明,一定自有公斷。」

  玉帝果然英明,最後判衡文胡亂認錯欺上罪,罰仙俸兩個月,靜修思過一個月。東華帝君和太白星君包庇兼欺上罪,罰俸半個月。本仙君論法會睡覺有失天儀,思過兩個月。玉帝道:「想你替衡文和東華金星出罰俸也該將錢出個精空,便不罰你仙俸了。」

  我大呼玉帝英明仙恩浩蕩。

  王母似笑非笑地慢悠悠道:「且慢,哀家聽說有某位仙君在梵淨河邊大呼還是如來這裡大方,果子隨便吃,不像天庭王母,幾個桃子還使天兵把守,摳門得緊。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啊,宋珧元君?」

  我乾乾一笑。

  於是,本仙君在蟠桃園澆了半年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