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本仙君此番上街,總算是個緩緩踱步的尋芳客,不是昨日帶著油瓶的油桶。可惜,天色近晚,街上收攤的收攤,關店的關店,行人匆匆,良家少女們更不會在這個時辰走動。讓我有些寂寞。

  走到醉月樓前時,那家胭脂攤兒還未收攤,擺攤兒的小哥縮手看了看本仙君,再望瞭望醉月樓。

  醉月樓,錦繡閣,相思曲,暢情酒。

  「奴這支曲子,宋公子聽著可還入耳?」晴仙推開瑤琴向我含情一笑,豔光滿閣。

  我道:「彈得好,比廣寒宮的嫦娥彈得還好。」

  晴仙掩嘴笑道:「公子真會哄人,誇得奴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蓮步輕移走到我身邊,絳袖微卷,擎著酒壺,又替我添了一杯酒。

  月上中天時,我才拖著半醉的殘步,回到小院中。臨走時晴仙喚了我一聲宋郎,將一個香囊放入我手中,幽然道:明日可得良人至。本仙君長嘆一聲,握住她的手道:既念有佳人,焉能不重來。

  那個香囊甚香,我走動時帶的風兒都似乎有它的香氣。本仙君抱著兩罈酒拖著步子回房,驚動小廝,小廝忙去備下熱水,我涮了澡出來,酒略醒了些,衣裳雖換過,依然留著香囊的味兒。

  我本想回房中去,再喝兩杯酒解悶,坐到床前先把香囊和紗帕一齊拿出來看了看,不知不覺就歪在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睜開眼,身上蓋著被子,手裡還抓著香囊和紗帕放在胸前,昨晚上的衣裳也都穿在身上。

  我起身,喊小廝過來服侍洗漱,卻看見桌上的酒罈旁放著一個小碟,上面擺著兩個包子。

  小廝道:「老爺您昨天晚上睡著了,小人沒敢驚動您,只拿被子幫老爺蓋上了。這兩個包子是衡小少爺吃飯時給您留的,他非要等著您回來拿給您吃,怎麼也不睡,等到您沐浴完小的侍候他端過來時,爺已經睡了,小少爺就把包子放在桌上,自己也去睡了。」

  我瞧著那兩個包子,心中又開始被滾油滋啦啦地煎,還只能道:「曉得了。」

  早飯時,衡文才從房中出來,看了看我,什麼話也沒說,在桌邊坐下。這一頓早飯,衡文和天樞都吃的不少。

  上午,黃三婆又來找廚娘聊天,恰巧本仙君正在後院踱步。我看見黃三婆,又向她道了包子的謝。黃三婆一疊聲地道莫客氣,然後向我道:「宋相公,聽說你有意與馮掌櫃結親娶他家千金?真是件好姻緣,馮家姑娘是我們城裡出名的美人,賢良淑德,與宋相公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我大奇,不禁道:「此事只不過略有提過些影兒,其餘都不是真的,您老從何處聽得這謠言?」

  黃三婆上下打量我笑道:「此事全城都知道,難道宋相公還未給馮家姑娘下聘麼?」

  本仙君冷汗頓流,下聘?本仙君到這城內才幾日,可能有到了下聘的工夫麼。

  中午飯後,天樞乖乖去睡午覺了,本仙君正要回房去,看見衡文抱著狐狸從小廳向他房中去,衡文現在的身形抱著狐狸頗吃力,我走上前去,衡文抬頭看我,笑了笑:「它一個在小廳裡睡覺怪可憐的,我帶它回房裡睡。」我嘆了口氣,摸了一把毛團的毛道:「放在床上,倒也挺暖和的。」衡文點頭嗯了一聲,顛顛地抱著狐狸進屋去了。我在他合攏的房門外站了一站。毛團是為了救衡文才落得這個地步,反正也沒幾天,睡睡也算安慰安慰它罷。

  夜色初降,我又在醉月樓的繡閣內,聽晴仙彈小曲兒。

  一曲清歌罷,晴仙軟語儂儂,坐在身邊替我添酒。蠟燭芯結了朵花?鬼擐a響,晴仙拔下金釵,挑了挑燭花,我把盅看燈,忍不住一嘆。

  晴仙聽見我嘆,慢慢起身,再到琴台邊坐下,調了調弦,撥出婉轉的曲子,似秋愁的少女,幽怨纏綿。

  裊裊尾音盡時,晴仙在燈下向我一笑,又行過來替我添酒,走到燈影下,不經意般地側身,舉了舉袖子,像在拭淚。回轉身來後,卻仍含著笑顏。她彎腰添酒時,我瞧著她的臉道:「佳人何故生秋怨?」

  晴仙立刻笑道:「公子說笑呢,剛才奴家從燈下過,被燭煙迷了眼。倒是公子,本是春風得意客,緣何月下嘆清秋?」

  本仙君道:「無緣卻相見,相見又無緣,明月在天上,可看不能摘。」

  晴仙掩口道:「這可是情愁斷腸了。不知道公子相思成苦的是哪位玉人。奴家可聽說宋公子新來城內,就立刻紅線上門,與馮家小姐將成好事呢。怎麼還鬧相思苦?」

  敢情這城中的人們,消息都靈便。

  我道:「晴仙姑娘豔冠群芳,風流少年豪門客一擲千金只為了求得與你巫山一夜相逢,怎麼還黯然垂淚。」

  晴仙垂首輕輕嘆道:「公子何必打趣奴家呢。奴家做的是倚欄賣笑的營生,什麼身價檯面,只是白裝罷了。就像那攤上的一件貨,誰出得起錢就是誰的,管他是何人呢。」

  話尾處,輕輕地顫。晴仙抬起頭,強向我笑道:「奴家一時感慨,掃了公子的興了,公子莫怪。奴家再去,再去給公子彈一支曲……」

  我長嘆道:「你若有什麼苦處,就說出來罷,比憋著強些,興許我還能幫你些。」

  晴仙怔怔地看我,咬住嘴唇,忽然用袖子半掩住臉,兩行淚掛了下來,嗚咽道:「公子,你便讓奴家替你彈一支曲罷~~過了這幾日,可能奴家再也不能為公子彈曲了……城、城裡張員外的侄兒已經向媽媽說好替奴贖身~~過幾日是他叔叔六十六大壽,到時候他就把奴家送給張員外……奴家……奴家……」話到此處,泣不成聲。

  本仙君憐惜之心頓起,世間多是無奈事,本不分天上人間。

  我嘆息地站到她身側,和聲道:「莫哭了,我替你想想辦法罷。」

  晴仙顫身抬頭看我,忽然撲進本仙君懷中,大聲哭起來。

  我帶著半襟濕淚出醉月樓時,街上已空空一片,倒是那位賣胭脂的小攤兒還在,看攤的小哥坐在路邊,袖著手正在發愣。想來是等著有沒有去醉月樓的尋芳客經過,順手買一盒他的脂粉送給裡面的姐兒。這世間什麼容易?掙口飯吃亦不容易。

  又是夜半,我再回到小院。洗涮完畢後,小廝打著呵欠去睡覺。本仙君在燈下,卻全無睡意。我瞧了瞧桌上的兩個酒罈,拿起一壇到院中,灌了幾口。

  四處寂寂,寒風徹骨,過了今夜,又少了一天。

  我聽見聲後道:「你怎麼不睡?」

  我回頭,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眼前,竟是天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