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被按下快進,又在這個禮拜天回到正常的速度流逝著。
周襄補了個午覺醒來,兩手交握向上伸著懶腰走到客廳,瞄了一眼日曆,12月24日,印刷字體寫著平安夜。
她把烘乾機上的衣服收下來,掛在胳膊上。陽台的玻璃窗上蒙著霧氣,外頭是斜暉的光芒,她轉頭看向牆上掛著的時鐘,走過了下午四點。
好像時間還挺充裕,還可以泡個澡。
她這麼想著就付之於行動,撕開一片面膜貼在臉上,腦袋放空的躺在浴缸裡。
Dr.林最近到了南非有『上帝之餐桌』的開普敦旅行,他慕著Dr.cape的名而去的。
因為這個cape醫生不是一個人,開普半島由於地理環境關係,經常有清醒的強風將空氣中的污染物吹走,所以當地人稱這風是『開普醫生』。
他忙於欣賞美景和品嚐生鮮美味,不務正業的忘記了按時找他的病人聊聊天。
今天正好撞上海面有颶風,嚮導說暫時不要外出,活動都先取消。他才有空躲在旅館客廳,烤著壁爐裡的溫暖,給周襄彈個視頻窗口。
視頻通話被接受了,那邊的人影一閃而過。
他疑惑的戴上耳機,對空無一人的畫面,打個了招呼,「嗨,你在哪?」
周襄這會兒剛敞開衣櫃的門,垂在腰上的發尾還掛著水珠,漫不經心的回答,「找衣服。」
Dr.林把耳機的音量滑到最大,順便問著,「你要出門?」
她撥開一件件懸掛著的衣服,有些犯愁的輕擰著眉,「嗯。」
Dr.林緊接著問,「去約會?」
周襄的手,停在一件鵝黃的呢大衣上。
思緒飄到吳鴻生說,為了表達他的歉意,想請她吃頓飯的那天早晨。
因為周襄沒有拒絕,算是默許,然而總有話找不到合適的措詞,也堵著沒說。
他有什麼好感到抱歉的,若是較真起來該道歉的應該是她。
但是周襄不是傻子,情商也不至於低到谷底。
他不是為了道歉才請她吃飯,而是為了請她吃飯,才以道歉為由。
在過去的這整整三天裡,她情緒是很複雜的,開始後悔當時沒有拒絕。也許是覺得她沒有辦法卸下防備和人相處,不偽裝游刃有餘的模樣,她會感到無所適從的慌張。
總之,抑鬱症患者的思維,連病人自己都搞不懂,不然要醫生幹什麼。
她回過神說,「不是。」
「哦?」
尾音上翹,通常表示不相信。
所以,周襄把從衣架上扯下的衣服扔在床上,走到筆記本前辯解說,「女人就算跟同性朋友逛街也會費心打扮的。」
突然放大的音量,讓Dr.林猝不及防的被震到,等他揉了揉耳朵,再塞上耳機時,畫面裡又不見人。
他問著,「那你等會兒是要跟同性朋友出門?」
周襄從衣櫃裡抽出圍巾的動作頓了頓,心虛的沒有說話。
然而這幾秒鐘內的無人回應,他也猜到了答案。
他想了想,說著,「雖然你是個過分謹慎的人,但有的時候這不是壞事。順便提醒一下,注意安全,最好和你經紀人保持聯繫。」
這話說的,周襄聽著笑了,「我又不是去和犯罪分子接頭。」
「對你來說有差嗎?」
Dr.林話音一落,她笑不出來了。
他說的沒錯,對周襄而言,談一段感情就像進行臥底工作。
臥底要想當得好,要連自己都騙過去,可最終避免不了攤牌,不僅傷害了對方,可能因為太投入,也傷害了自己。
這麼一想,她覺得莫名其妙的壓抑起來。
寒冬的夜晚總是不等黃昏散去,就著急的趕來。
七點多的時候下了一場雪,現在又停了。
她出了電梯,就看見公寓外燈光中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不遠處停著一輛車,車燈是亮著的,光束打在盛著積雪的噴泉中小天使身上。
背對著她站在公寓樓台階上的人,習慣性的將兩手放在褲袋裡。
他微仰著頭,觀察夜空,沒有發現正在靠近的她。
周襄在玻璃門前慢下了腳步,如果說,之前害怕的心情,像一個人走進熙攘的地鐵口,擦肩的人們各自奔往不同的方向,只有她是茫然無措的。
那麼此刻,吳鴻生感覺到她的出現,而轉過身來,等待她走近的樣子,讓周襄有一個非常瘋狂的念頭,在安靜的蔓延。
他站的地方,也許是她奔赴的方向。
因為知道不能實現,所以這個念頭也轉瞬即逝。
襯衫打底,黑色圍巾,外面套著鵝黃呢大衣的周襄,看到他不太正式的著裝,慶幸自己選對了衣服。
不過他氣質真的好到穿什麼都筆挺。
「等很久了嗎?」
他微笑,「剛到。」
上車後,吳鴻生在她脫下圍巾時,拎起她腿上的包放在後座,然後朝她伸出手,周襄有點離神的遞上圍巾,他又側身將圍巾掛在她的包上。
扣上安全帶周襄才回神,竟然想的是,人高手長就是好,她從來往後座放東西都靠拋。
一路上街燈在玻璃窗外燃著,他們說著話時,路過旁邊光禿禿的樹枝上,掛著一閃一閃的燈。
紅白綠的色彩點綴,聖誕氣氛濃重,泊油路上的雪被碾壓過無數遍。電台裡放的曲子傳來,音量很小,仔細聽聽應該是Jingle Bells。
吳鴻生沒問她,是怎麼知道他和春秋的關係,而是簡單的說著他當年和陸僑白合作一部電影,到後來入股春秋的經過。
周襄對影視行業不上心,對風投之類的更沒有研究,但吳鴻生說話的聲線,近似她最喜歡聞的薄荷草味道,聽著就上癮。
避開了堵車的路,上了高架橋,除了車燈前,周圍一片漆黑。
她問,「你要把我賣到哪去?」
吳鴻生笑,「就快到了。」
周襄發現他不會調戲別人,挺無趣的,正正好,她也不喜歡和油滑的人相處。
藍白色調地中海風格的小餐館,藏匿在繁華都市街角中,有鬧中取靜的感覺。門口一棵聖誕樹上纏著一圈圈的綵燈,掛著許多小飾品,在夜裡變成光斑。
吳鴻生推開門,讓她先進去。
從冰冷的空氣裡鑽進來,像被刮了一層寒毛。
不用放眼望,這裡不大。半開放式的廚房,眼前只有三張桌子,沒有客人,椅子都是倒扣在桌上的。
吳鴻生好像經常來這裡,他和穿著廚師服的外籍男子,打了聲招呼。
然後那個戴著廚師帽的男人,對周襄笑說,「晚上好。」
她差點笑了出聲,比吳鴻生標準的中文。
他們上了二樓,周襄一愣。
透明的玻璃在白磚柱中,頭上一片玻璃頂,將夜景一覽無餘。沿著牆角放著一盞盞的地燈,像身處一個花房溫室,只要省略掉這霧濛濛的夜空。
白色的桌椅,淺粉的桌布上擺著潔白的餐具,和幾片散落的花瓣,旁邊還有一張雙人沙發。
周襄想知道這裡用的是什麼香薰,竟然在空氣中有一種鹹鹹的,潮濕的,大海的味道。
如果這是愛琴海的氣味,那就到了聖托裡尼島。
吳鴻生自然的接過她的外套,掛在了衣架上。再走到她身旁,幫她拉開了椅子。
看著他脫去外衣下,是一件純色的羊絨衫,他隨意的將袖子挽起來,坐在了周襄對面。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襯得他柔和的線條看起來更有魅惑力。
她問著,「我們是今晚唯一的客人?」
吳鴻生答非所問,「這裡的chef是希臘人,菜做的很地道。」
一般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女人會比較在意自己的形象,可是當周襄看到美食上桌後,完全把這件事拋到了五環外。
看著就清新的沙拉用料簡單,海鹽的鹹和檸檬的酸,加上蔬菜混合黑胡椒,還有一塊塊奶酪。
她一叉子下去,就沒收住手。
等到經典的酒蒸貽貝,和迷迭香羊排端上來時,她的食慾已經被勾起了,胃口大開。
吳鴻生雖然沒有怎麼動刀叉,但卻顯得很有興趣的說著,「希臘菜雖然簡單,但符合中國人的口味,在法國和意大利菜中,都有一些希臘菜的影子。」
周襄時不時抬頭,聽他對這些菜品的介紹,感覺自己像在錄一檔美食節目,眼睛和味蕾都得到了滿足。
「希臘人很喜歡迷迭香的,他們會在羊腿中放很多的迷迭香和牛至,這樣……」
吳鴻生抬眼看她,話一頓。
周襄切羊排的動作也停下,神情疑惑。
直到他唇角弧度明顯,笑了起來。
「不好意思。」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她伸手,指尖擦過她的嘴邊。
他笑,「是藏紅花。」
她失了神。
周襄慌忙的埋頭切羊排,他不緊不慢的說著,「其實藏紅花還可以用來當染料。」
能不能別再提這該死的藏紅花了。
吳鴻生開了一瓶酒,托著瓶口,緩緩倒入她手邊的高腳杯中。神奇的是,他從桶裡夾出冰塊扔進了進去,原本透明無色的酒,就逐漸變成濃厚的白。
在她拿起杯子的同時,他說著,「這個是茴香酒,很特別的味道,有點烈你慢慢喝,會感覺它是甜的。」
酒入口,她被辣到眨了眨眼,灼熱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裡,她咬著牙嘶了一聲。
「抱歉,是我忘記,它不一定適合所有人。」他笑著把周襄手裡的酒杯拿走,換成了一杯果汁。
有時候會醉,不一定因為酒精。
也有可能是某個人偷了夜晚的星辰,全部藏在眼睛裡。
然後他笑著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