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臘月初八的萬山寺,滿是肅殺之氣。

  雲照踏上第一層階梯,就覺長路漫漫,往前面看去,黑雲壓頂……

  她剛深深吐納一口氣,一旁的陸無聲就道:「練氣功麼?」

  瞬間破功。

  雲照真覺得他不管何時都不會慌張,不像她,太毛躁了。難怪祖母總說,男女之間就是什麼鍋配什麼蓋,什麼秤配什麼砣。話粗理不粗,是這麼個意思。

  「你不緊張嗎?」

  「還好。」陸無聲說道,「不要走岔路,自然就沒事了。」

  雲照輕嘆:「臘八臘九的事我已經不那樣擔心了,因為重複太多遍,只是初十之後,全部事情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也沒有經歷過,所以難免擔憂會出紕漏。更何況這次回來,我要應對的人,是司夫人。」

  「你想幫司姑娘和她的護衛離開京師麼?」

  雲照見他略有所思,問道:「不可以麼?」

  陸無聲說道:「可以,只是不是長久之計,而且很難辦得穩妥。以司夫人的性格,她又怎麼會就這麼放過他們,所以哪怕他們逃走了,也會繼續追捕他們,那他們這一世也別想過得安穩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找別的法子解決這件事?」雲照雙眼一亮,「要不讓司姑娘說自己有孕了。」

  陸無聲笑笑:「那司姑娘在別人眼裡成什麼了?更何況司姑娘是未來丞相之女,如果家門出了這種算得上是醜事的事,日後司大人若要做丞相,定會被很多大臣藉機彈劾,那司大人可能會做不成丞相。」

  雲照恍然,苦想半會,又道:「那直接跟司夫人挑明這件事?」

  「依照你所說的情況來看,難道司夫人還不明白司姑娘和土豆護衛的感情?有心拆散,哪怕當面說清,也不過是加快司夫人除去土豆護衛的速度。」

  雲照嘆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該怎麼辦?」

  她俏眼微抬,雖在嘆氣,可眼角卻在挑向陸無聲,只差沒當面問他有什麼辦法了。

  陸無聲細想一番,轉了幾種辦法,都覺不妥,便道:「今晚之前我告訴你。」

  不用問雲照也知道他會如何來告訴自己,肯定是來窗口那,便不問了。

  行至半路,往來的人很多,兩人不便再說這些事,並肩同行,彼此心照不宣。雲照不喜登山,所以平日兩人也沒一同爬過山,一起去過萬山寺。

  到了山門,陸無聲得走左邊,去見藺大人,雲照到底不便跟去,兩人約定半個時辰後在這裡碰面。

  雲照等了半會,見香客陸續入了大殿中燒香拜佛,她看著那殿中威儀大佛,想了想,也進去要了一品香點上,還求了支籤文。

  那解籤的先生瞧了瞧,問道:「求什麼?」

  雲照想問吉凶,但問了又如何,該發生的還是得發生,說道:「姻緣。」

  先生從背後尋了一番,抽了一支出來,說道:「第二十四簽,上上籤。」

  雲照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像是慵懶的心置身在了日光下,整個人都明媚起來:「說的是什麼?」

  「欲向親中又結親,看來此事正相因。明珠光照珊瑚樹,兩物都如寶和珍。」那人笑道,「此簽解曰,便是婚姻和合,百事遂意,家宅平安。」

  雲照不知道這是真還是假,但是求籤也是為了求個心安,笑笑給了錢,就收下籤文了。等她出來無事可做,又拿了籤文來看,細看那句「明珠光照珊瑚樹」,又覺得老天爺像是在預告什麼,心裡有些發毛,明珠明珠,夜明珠嗎……

  那明珠指的到底是她,還是陸無聲?是她嗎,那陸無聲豈不是珊瑚樹。

  雲照想到陸無聲變成一棵珊瑚的模樣,差點沒笑出來,實在逗人。

  「雲雲。」

  不過半個時辰,陸無聲就出來了,一過來就見她站在山門前的巨石旁忍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走過去一瞧,只見她手裡還拿了張紅色籤文,他正要看,就被她揉成一團負手藏在背後。

  「我就是問個平安,沒求什麼。」

  陸無聲輕輕挑眉,不打自招,她問的定是姻緣吧。

  雲照渾然不知已經被看透,探頭往他身後看了看:「藺大人呢?」

  「等會就出來了。」陸無聲說著,將她領到巨石背後,說道,「我知道為什麼藺大人會突然下山了。」

  雲照頓時來了精神:「為什麼?」

  「因為藺夫人有孕在身,方才摔了一跤腹痛不已,便讓人來報信讓藺大人趕緊回去。」陸無聲說道,「若按照我以往的做法,藺府下人跟藺大人耳語此事時,我是不會多問的,今日想到你所言,所以多問了一句,雖然冒昧,但至少知道了他離去的緣故。」

  雲照這才瞭然:「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才提早離開,而不是事關刺客。」

  陸無聲又道:「而且我約莫算是打聽出了藺大人是否有效忠的人,結論是有。」

  「誰?」

  「我路上在想,為何之前探不出來藺大人是否有輔佐皇子,也想了幾個法子,但是既然前世探不出,那想必如今所想的辦法也跟先前一樣,所以我將前面所想的三個法子全都推翻,換了第四種。」

  雲照驚訝他竟然「智鬥自己」,興致盎然:「什麼法子?」

  「我問了藺大人對皇子們有什麼看法,起先他不願談論,後來才鬆了口,說二皇子為人穩重,膽大心細,說三皇子待人溫和有禮,連前太子也提及了,說他是治國之才。」

  雲照一時沒聽明白:「這跟你試探他到底輔佐哪位皇子有什麼用麼?但凡為臣,都不會非議皇朝中人吧。」

  陸無聲笑道:「這個道理你也明白,那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應當也能明白。」

  雲照頓時又來了興致:「你說。」

  「他唯一指出了缺點的,就是七皇子,說他雖禮待下士,辦事穩妥,但膽識尚且不夠,還需磨礪。」

  雲照想之又想,隱約聽得通透,低聲:「畢竟是品評皇子,一不小心就會傳到皇子耳中,所以一般人不敢胡說。所以藺大人對他們通通都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惟獨對七皇子評價不同。大概是因為,就算是七皇子真聽見這話,也不會生氣?那就是說……藺大人輔佐的人,是七皇子。」

  陸無聲欣慰點頭,看多了她大大咧咧的樣子,現在分析起來,也頭頭是道了。

  「再進一步說,七皇子絕不會是要害你的那個人,可以從名單上剔除?」

  「嗯。」

  雖說皇宮裡的人千千萬,這麼排除掉一個好像也沒什麼作用,但至少是排除了一個,而且解開了雲照困惑已久的事——藺大人突然下山是為了什麼。

  事情進展太快,離午時抓小偷的事還早,雲照想趁現在去一趟衙門找萬曉生,提前跟他說好初十去跟蹤那有蘭花香氣的人。

  兩人一起下山,途中聽見旁邊山林聲響似乎不同於風過林中的窸窣聲,兩人相視而看,沒有言語。等那響聲過去,陸無聲才道:「不是風聲。」

  「那是他們麼,潛伏在竹林中的人。」

  「興許是。」陸無聲目光遠投,但看不穿這山林,搖曳的林中葉子,像是在嘲諷他的不自量力。他將視線收回,待快走到無人處,才道,「到了初十我進宮一趟,你將那日我去跟蹤的時辰告訴我,我先進宮,到了那個時辰再從宮裡出來,看看那人,到底是誰。」

  「可是認了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的人。畢竟那是皇宮,就算他表面效忠的人,也未必就是他聽從命令的人。」雲照一本正經道,「這是各種戲本裡說的。」

  陸無聲笑道:「學以致用,很好。」

  「是不是又覺得我厲害了。」雲照得意不已,她也只能在和他一起的時候這樣輕鬆了,像是因為身邊有了可以一起出謀劃策的人,所以自信心又溢滿胸腔,天不怕地不怕了。

  陸無聲向來不會誇人,這樣求誇的架勢,真要招架不住了。他笑道:「厲害極了。」

  雲照也不臉紅,再臉紅的事都做了,還有什麼可臉紅的,他誇十句她也能臉不紅心不跳接受:「對了,我家喜鵲不喜歡你家阿長,所以你不用想著撮合兩人了。」

  陸無聲問道:「這也是你重回臘月知道的事麼?」

  「嗯。」

  跟他說的事就有那麼多,那沒跟他說的,只怕數不勝數。陸無聲一瞬有些失落,為自己不能和她一起患難要她一人扛住這些而憂心:「依你所說,既然夜明珠是我所贈,也必須在我身邊它才能發揮效用,那為什麼回來的是你,而不是我?」

  這也是雲照很頭疼很想知道的問題,奈何根本得不到解釋,她無奈道:「大概老天爺覺得我有拯救蒼生之能吧。」

  本來還焦心的陸無聲聞言,禁不住一笑:「天選之人。」

  「可不是。」

  雲照和他從萬山寺下來,徑直往衙門去,跟萬曉生說定了追蹤的事,也差不多可以去幫司玲瓏抓賊了。

  到了衙門,她尋了萬曉生過來,陸無聲在旁說道:「我竟不知你有這麼一個線人。」

  雲照知道他吃醋了,笑道:「我方才不是讓你不要提阿長的事麼,那是因為喜鵲另有良人。」

  陸無聲何其聰明,明白過來:「就是那位萬捕快?」

  「嗯,我一直沒有發現他喜歡喜鵲,我估摸著喜鵲也是喜歡他的,只是那丫頭根本不懂這些。」雲照搖搖頭,「真是讓人操心。還有那司姑娘的事,也是讓人操心。」她忽然狐疑道,「你說我上輩子是不是月老身邊的紅娘?」

  陸無聲彎身認真看她的臉:「嗯,是有些像,再點個媒婆痣就更像了。」

  雲照努嘴,將臉弄得皺巴巴:「再加點皺紋。」

  「嗤。」

  不等陸無聲回話,就聞一聲輕笑,抬眼看去,就見一個穿著捕快衣服的年輕人站在那,似要捧腹大笑的模樣。

  「萬捕快?」

  萬曉生將他打量一眼,笑道:「傳說中的雲家女婿,久仰久仰。」

  陸無聲微挑的眉毛瞬間被抹平,雲照厚如三尺泥塘的臉也終於染上了一片紅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