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昨夜在窗前睡太久著了涼,夢裡又受了驚嚇,雲照一早起來就覺得渾身不對勁,腦袋昏沉沉的。
幸虧身子素來康健,喝了些藥,臨出門前也無大礙了,只是不敢讓身體出亂子,就穿厚實了些,從巷子出來見著陸無聲,就見他瞧著她一笑,笑得雲照心虛,先自損三千地問道:「剛才你是不是瞧見一個大雪球朝你滾來?」
陸無聲向來沒她愛玩,一聽就往她左右看看:「雪球在哪裡?」
雲照撲哧一笑,指著自己的鼻尖說道:「這、這。」
陸無聲反應過來,臉上也見了笑:「不曾見過這樣好看的雪球。」
雲照實在是喜歡他這話,奈何阿長和喜鵲都在旁邊瞧著,也沒敢當面調戲他,規規矩矩地上了馬車,和陸無聲的馬車一前一後往千青湖趕去。
等從千青湖回來,她還要去另一個地方,喜鵲的家。
雲照想到喜鵲的爹娘,就覺得不舒服,她只恨上輩子沒拿根棍子揍他們一頓,只是一把掃帚,根本使不出什麼勁。
臘月初九,初雪欲來,臨近千青湖,寒風從山巒穿過,更是肆意疾掃,撲得人心覺寒涼。
早就等在岸邊的司玲瓏剛摸了摸鼻子,身後人就給她披了件厚實披風:「冷。」
司玲瓏頭也沒回,肩頭用力一聳,還未繫上的披風順勢滾落到地上。片刻,那披風又掛在她身上,男子轉到她跟前,抬手要為她繫上。
「別碰我。」司玲瓏擰眉拍開他的手,掌勁很大,瞬間就在他的手背上留了五道指痕,看得她一瞬痛心,可仍是僵著臉道,「我知道我娘找過你問我嫁給司馬家那公子的事,你一定說好,對不對?可就算你們都說好,我也不去司馬家。」她咬了咬牙,突然滿腔怒意,取了腰間錢袋丟在他腳下,「不稀罕你送的錢袋,昨天就該被小偷搶走,反正你也不打算追回來,由著我跑斷腿去追賊你也不幫忙,呸!」
她轉身要跑,護衛一把將她拉住:「陸少爺和雲姑娘快來了,你不是這樣不守信用的人,對不對?」
司玲瓏頓步,掙脫他的手,像冰柱子杵在湖邊,偏著頭愣是不看他。
護衛俯身拾起那荷包,輕輕拍去面上塵土,放回她的手中。司玲瓏強了半會,到底還是接了回來,抬眼看他,眼裡都快有了淚:「我不想嫁給別人。」
護衛未語,又將披風拾起,穩穩給她繫上,末了摸摸她的頭,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司玲瓏看著他,最後還是將眼淚收了回去,說道:「披風太笨重了,等會垂釣不方便,刮個風,能把人刮到湖裡去……你冷不冷?給你焐手。」
她說著,就握了他的手捧著。她天生體熱,酷暑時手熱得燙人,到了冬日,熱意也不散,這回給他捂著,自己的手涼了半截,好一會才給他焐熱。察覺到他的手溫度恢復,她才笑了笑。
「你說,明年元宵節要帶我去九燈鎮看花燈的,還算數嗎?」
護衛默了默,點點頭:「算。」
司玲瓏這下不氣他了,她喜歡臘梅,更喜歡千奇百怪的花燈,京師的花燈都是從九燈鎮來的,她嚮往已久,可以前娘親總以她未及笄年紀尚小不讓她去,今年及笄了,又生了一場病。
到了明年,明年就沒人能擋得了她了。
不過小片刻,陸無聲和雲照按時赴約,四人共乘一條船,船不太大,一頭只能坐兩個人。司玲瓏想跟雲照一塊坐,拉了她就往船上去。
雲照不及她的身手好,船在水面上本身也不穩當,跟著她一腳踩上,船就在湖面上晃出一圈圈劇烈波紋來,像是要將兩人給拋下去。
陸無聲一見,急忙伸手托住雲照。那護衛也幾乎與他同時出手,接住司玲瓏,讓她借力上了船。司玲瓏和雲照鬆了一大口氣,不敢再亂動彈了。
船離岸邊,像一葉扁舟,載著兩對戀人,慢慢悠悠往湖泊深處駛去。
千青湖是京師最大的湖泊,美景數一數二,所以每日來遊玩的人不少。
岸邊停泊了數十小船,還有幾艘大船,船高兩層的,三層的,如今還早,客源不盛,船不滿,所以走的基本都是小船。
一個氣質略顯清冷的雍容婦人立於三層高的船板上,將岸上的人和物盡收眼底。剛才還冷厲的眉眼散了三分冷清,若有所思,只是仍讓人生畏,連背影也是如此。
趙夫人遲疑片刻,定了定心邊走邊笑道:「司夫人怎麼在這站著,這山風冷人,別冷著。快進裡頭吧,幾家夫人都來齊了。」
司夫人緩緩收了視線,遠投湖泊,載著她女兒的小船,已經走遠,可她卻好似能看清女兒的笑顏。
她一直不知,女兒這樣喜歡那護衛,身上戴了四年怎麼都不肯扔了的錢袋,是那護衛送的。她也不知,那護衛會這麼護著她的女兒,像她的丈夫一樣,細緻入微。
「趙夫人。」司夫人回身看她,問道,「為何今日突然邀我來千青湖賞景?」
趙夫人早得對策,鎮定說道:「哪裡是我邀您來的,昨日我去秦夫人那說起這千青湖,秦夫人說你也喜歡遊湖,所以我們合計一番,就約了幾家夫人一起遊湖來了,這總比圍爐品茶來得有趣。」
司夫人天生一對丹鳳眼,眼尾又長,無論何時,眼角總是微挑,笑起來便顯得風情,可不笑的時候,會多幾分疏離感。從趙夫人身旁過去時,可著實讓她暗暗驚了驚。
等司夫人過去後,她才往湖泊遠處看去,也不知道哪個是陸家少爺坐的船,不過他應允了自己只要今日帶司夫人來遊湖,那就會為她經商遇阻的弟弟提供錢財和幫助,身為陸將軍家的公子,自己也是朝廷命官,應當不會騙她。
雖然她不清楚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但那些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四人遊湖半日,靠岸後在客棧吃過午飯,司玲瓏還不願回去,只覺和雲照相見恨晚,直到護衛提醒,才收了心思,又約她明日再見。
雲照也還有事要做,也不多留,她想著再跟司玲瓏見一面,就跟她提去找十七公主,打探到那蘭花香氣的男子是何人。
他們幫她和土豆護衛,她幫他們找到蘭花香氣的男子。像是交易,但雲照還是希望在這兩件事解決後,她們能做真正的朋友。
喜鵲的家入城後只要走一小段路就到了,不過喜鵲家在巷子末尾,巷子窄小,別說馬車,就連同時並行三個人都不行。巷子兩家都住著人,偶有垃圾堆積,巷子氣流不順,在冬日也悶出絲絲臭氣來。
雲照還不曾去過喜鵲家,這會站在巷子口往裡面瞧了一眼,就對陸無聲說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解決。」
陸無聲說道:「回去也無事,我不便進去,那在這裡等你。」
喜鵲見她真要去自己家裡,這才有些急:「姑娘,您真要去找我爹娘嗎?」
「嗯。」雲照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帶路。」
喜鵲又喜又憂,喜的是爹娘再沒緣由無故打她了,憂的是她的爹娘這樣厲害,姑娘怎麼能扛得住,可不要反被打一頓。
她憂心忡忡在前頭領路,快到盡頭才在一間破陋的門前停下,推門進去。
喜鵲娘正在院子裡曬太陽,數著錢袋裡的銅板嘆氣,聽見開門聲,抬頭一瞧,竟是女兒回來了,她兩眼一彎,上前問道:「昨日臘八,雲家定是給你發賞錢了,快拿出來。」
「賞錢?你還想要賞錢,我沒讓你賠錢已經是大仁大義了。」
雲照從後頭冷笑一聲,一句話就賺足了喜鵲娘的視線。她推開在前頭的喜鵲,詫異道:「這丫頭做錯什麼了,要打要罵隨您高興,別憋壞自己。」
雲照真想往她臉上糊一把泥,忍氣道:「這丫頭我不想要了,錢也不要你賠,況且我手上也沒賣身契,人不是我的,打壞了你找我要錢怎麼辦?所以想來想去,我不要這人了。」
喜鵲娘一聽,瞪圓了眼,抓了她的衣裳就道:「這丫頭不是一向很聽話,伺候您很久了嗎,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那、那你好歹把過年的賞錢給了啊,還有年末得給兩筆月錢的,雲大小姐你該不會是想賴賬吧?」
「呵。」雲照冷笑,「賴賬?我原本是想用二十兩銀子買下她,誰想她將我最喜歡的玉珮給打碎了,這玉珮你知道多少錢嗎?」她說著就掏出半塊色澤晶瑩剔透的玉珮,丟在喜鵲娘身上,「一百八十兩!」
喜鵲娘一個哆嗦,不敢去接,往後退了一步,那玉珮掉落在地,半塊摔出七八塊來。
喜鵲也瞪大了眼,那玉珮的確是值一百八十兩,可是根本與她無關。
雲照冷冷瞧著喜鵲娘,說道:「人我還你了,賞錢和雙份月錢你也別想了。」
喜鵲娘一愣,腦子飛快轉著,見她真要走,心裡急了,拽著她不肯放開,大聲道:「二十兩!人給你了!」
「不要。」
「十九兩!」
雲照冷笑。
喜鵲娘的額上堆出細汗來,忍痛道:「十五兩,這人給你了,任打任罵的人,也值十五兩銀子啊。」
喜鵲的臉色已變,她沒想到她的親娘竟然會說這樣的話,原本還有留戀的心,現在完全沒了留戀。
這可是她親娘,可她的親娘卻沒把她當親女兒。
喜鵲眼裡頓時有了淚,噗通給雲照跪下,哽咽道:「姑娘,買了我吧,帶我走。」
雲照也不願喜鵲難過,可是唯有這樣,才能讓心軟的喜鵲狠下心來離開。她冷臉說道:「好,十五兩,從此以後,喜鵲跟你們再沒有關係。如果以後你動了她一根寒毛,那就是跟我雲家過不去,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