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黎明未至,寒風凜冽,風雪凍入骨髓,行人一路疾行,衣服和墨髮眉毛,都沾上了白雪。

  司無言趕到郊外榕樹下,卻不見司玲瓏,他喊她的名字,只震得樹上雪花跌落,仍是不見人影。

  雪中有人慢步走來,身影高大,不是姑娘家的模樣。

  陸無聲快到近處,見他默然無聲盯看自己,開口道:「嗯,剛才是我說了謊,但她很快就會過來,雲雲會幫她逃出來。」

  司無言一言不發,提步就往回走,陸無聲沉聲:「你對司家夫婦是報恩了,可對司姑娘呢?這樣可公平?」

  「那我能如何?帶玲瓏私奔?」

  聲音冷厲,是彼此的不理解。

  陸無聲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改變這種境況?一直留在司家做護衛,身份就一直會是護衛,哪怕司姑娘的爹娘真的願意她嫁給你,你們也伉儷情深,但你也只是個護衛。」

  司無言似明白了什麼:「你想說什麼?」

  「你的身手很好,有膽識,處事冷靜,比起文官來,你更適合做武將,你若願意,我可以舉薦你去我父親麾下,但成敗在你。比起帶司姑娘私奔,比起讓她下嫁於你,你領了軍功堂堂正正回來娶她,讓眾人艷羨,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司大人司夫人,都是最好的答覆。」

  司無言一時默然,因為他從未想過這種改變,似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陸無聲說道:「為時不晚,就算你要花五年十年才能取得軍功,我相信司姑娘也願意等你,司大人司夫人也才能將自己的女兒安心交給你。」

  風雪中一個倩影迎著大雪而來,腳步急切,踏雪前行,像是腳下無力,每次拔腿都極其艱難。

  哪怕聽力再好的人,因雪聲阻撓,也難以分辨這腳步聲是誰的。只是司無言聽見,立即往那跑去,沒有半點猶豫。

  司玲瓏簡直快要冷死了,昨天下午開始就沒吃什麼,餓了大半天,現在在雪裡跑了這麼久,還摔了幾跤,又疼又冷又餓,這會看見司無言,原本痛苦的臉忽然就見了明媚,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也朝他跑去,撲入他懷中緊緊抱住,大聲道:「我摔跤了,疼!」

  「摔哪裡了?」

  「心裡。」

  司無言默然,頑劣,不管什麼時候,都頑劣得讓人沒有辦法放心。

  司玲瓏眼睛一熱,腦袋在他胸口衣服上蹭了蹭,將眼淚蹭去,這才鬆開他,盯著他氣道:「你昨天為什麼要放下劍?」

  司無言摸摸她的頭,說道:「你娘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對她刀劍相向,而且她不會殺你,她只會殺我。」

  司玲瓏只覺不可思議:「那你不怕我娘殺了你?」

  「不怕。」

  司玲瓏幾乎哭出聲來,又緊抱住他,哽咽:「可我怕,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苟活。」

  凌晨的雪下得很大,風雪不停,一輛馬車劈開寒風而來,嗒嗒嗒地停在兩人一旁。趕車的人還沒下來,接她下來的人已經到了面前,朝她伸手。

  雲照笑笑,握住陸無聲的手掌,借勢跳了下去。剛停穩步子,陸無聲就將暖爐給她。可雲照偏是不接,將手伸進他的腰間:「真暖。」

  陸無聲握了她一隻手,許是趕了車一路吹風,冷如冰雕。他由著她吃他豆腐,沒有捉她的手出來。

  不過是隔著一輛馬車,但兩對戀人的心思卻完全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能攜子之手不放,風雨同舟。但司玲瓏思慮得更多,生怕眼前人推開自己,緊抓他的手不敢放開:「我們一起走吧,不要回去。」

  司無言搖搖頭,緩緩攤開手,手心是一粒紅色丹藥,顏色太過鮮艷,看著令人不舒服:「我本想,不能報恩,至少不能讓恩人為難,所以打算以死還債,斷了你的念想。」

  倚在陸無聲胸膛前的雲照一頓,服毒自盡?

  她擰了擰眉頭,難道「十年前」的傳言是假的,司夫人根本沒有毒害土豆護衛,只是土豆護衛自己服毒?

  相府畢竟牆院高深,消息有所偏差也不奇怪,不過真是這樣的話,雲照倒覺得是自己錯怪了司夫人。仔細想來,喜鵲被殺,也是司夫人的心腹所為,但是否是司夫人下的令,卻不能輕易判定。那心腹殺手被人攪局,惱羞成怒殺了喜鵲,也是有可能的。

  司夫人看起來並不像是不講理的人,否則怎麼會在那假死的老太太還沒醒來前,就答應和他們配合演戲了呢。

  「你簡直狼心狗肺!」司玲瓏氣急敗壞,腔調滿是憤怒,「你就想著報恩,就想著還債,那你可有想過我?」

  司無言俯身將她抱住:「再不會有這種念想,等我,我去參軍,立軍功,得官銜,光明正大地回來娶你。」

  司玲瓏緊抓著他的衣裳:「可是娘親不會放我們走的。」

  「我們可以不必逃走,夫人並沒有打算要我的命,如果她真的決意那樣做,為什麼要讓陸公子和雲姑娘一起來演這齣戲?」

  司玲瓏愣神:「你說什麼?」

  「司家哪裡是這麼好闖入的地方,還讓我們這樣輕鬆地離開,沒有夫人的吩咐,他們是不會放我們走的。」司無言抬頭看向遠處,雖然看不到人,但他相信,司夫人一定在附近,「夫人在給我機會,給我娶你的機會。」

  如果沒有今晚的事,他現在還無法下定決心去尋其他出路。他怕自己離開京師,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所以死守在京師,守在司玲瓏身邊。如今司夫人暗中給他這個機會,他不能再遲疑。

  司玲瓏還不敢相信母親真的默許了兩人,這在她看來不可思議。

  「是真的,司姑娘。」雲照緩聲,「是你娘授意我們這樣做,她還說了,你們執意要走,她也不會強留。」

  她知道司夫人也怕「預言」成真,怕司玲瓏真的瘋了,所以沒有再強留。她終究還是疼愛這個女兒的,不願拿她冒險。

  「走?」司玲瓏一瞬恍惚,比起等他歸來,這個誘惑明顯更大,只因他這一走變數太大,而一起「消失」皇城的話,容易得太多。比較之下,她更傾向前者,直接走,那就不用擔心變數了。

  只是這樣一來,她就要背井離鄉,而且遠離雙親。

  走了,就無法回頭了。

  她喜歡她的土豆護衛,然而她也不能為了她的土豆護衛讓爹娘猶如失孤。

  「我們回去。」看出她的猶豫的司無言執了她的手,將她抱上馬車,「如果這一切都猜錯了,哪怕司家已成銅牆鐵壁,我也會帶你出來,他日尋了機會,定會帶你回去。」

  有了這句話,司玲瓏才將顧慮打消,她怕的,就是他又像白日那樣,輕易放下手中的劍,就好似輕易將她放下。她拂去他手中的那顆藥丸,定聲:「你若再丟下我,我就吞了它。」

  司無言手一抹,那毒丸瞬間就不見了:「快進去,外面冷。」見她不動,他又道,「信我。」

  司玲瓏嘆了一口氣,臨進車廂,才記起這兒還有兩個人,正要問他們怎麼回去,陸無聲就道:「不用理會我們。」

  「嗯。」司玲瓏也不跟他們客氣,只是覺得奇怪罷了,娘親向來多疑,為什麼偏是找了他們來做戲?

  她心有疑惑,但這並不是她最想解決的事,當今最想的,還是先回家,探個究竟吧。

  馬車逆風揚雪而去,愈近黎明,雪就愈小,雲照裹緊身上的披風,和陸無聲一起回城。

  「那土豆護衛,真會答應你的舉薦麼,離開幾年,回來,可能什麼都變了。」

  「會,因為他相信司夫人,更相信司姑娘。」陸無聲說道,「回城後也差不多天明了,我們去用個早飯,然後你回家歇歇,我還得去宮門追蹤那個前世殺你的人。」

  臘月初十辰時過兩刻,是雲照在街上見到那個賊首的時辰,她只說了一遍,沒想到百忙之中,他比她還更用心記著。

  「那你小心。」

  「雲雲,你忘了一件事。」陸無聲說道,「你曾提過,要接近司姑娘,再讓她進宮拜託十七公主打聽出那賊首是何人的事,然而這次出謀劃策,你卻沒有去想這件事,是真心為了司姑娘。」

  他不提,雲照真要忘了這件事,她既高興又懊惱:「這可怎麼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小心避開,再小心打聽,總能打探出來。」陸無聲說道,「你這樣為朋友著想,我倒更是歡喜,是我認識的雲雲。」

  聽了這話,雲照真不知該繼續高興還是繼續後悔,只是現在多想也沒用,還是努力走後面的路吧,錯過了就是錯過,總不能稍不順心就重來,老天不累,她也累,更何況,她一點也不想總是在醒來後,跑到陸家大門口嚇唬陸無聲。

  回到城中,兩人用過早飯,雲照就先行回家去了,這個時辰她不能亂走,乖乖在家待著,等陸無聲進宮,等萬曉生送來畫像。

  辰時已過,她正焦急等待,喜鵲就送了封信來。她拆了瞧看,上面字跡陌生而娟秀——

  「事畢,多謝,午後未時,東風樓見。」

  落款——司玲瓏。

  雲照緩緩合上信,看來司夫人沒有食言,土豆護衛和司玲瓏都安然無恙。她笑了笑,心情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