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昨夜凍得風寒的雲照早上起來,噴嚏不斷,多穿了一件棉襖也沒用。她趕緊讓家裡的大夫開了藥給她,一早就乖乖服用,讓喜鵲好不詫異:「您平時最討厭喝藥的,每回都要病好幾天才肯開金口吃藥來著。」

  「不能病,尤其是現在。」雲照昨晚被凍醒,縮在被子裡想到母親跟她說的那些話,轉而想到了一個大概可以讓秦融鬆口的法子。

  人都是脆弱的,只是剛好沒有戳到那脆弱的軟肋,而秦融的軟肋,從他身上無法下手,那大概可以從他身邊的人那動手。比如他的家人,正是大年三十,誰都想吃個團年飯,若她以這個為突破口,說不定能順利撬開他的嘴巴。

  想罷,雲照拿上披風抱了暖爐就往門外走去,準備去一趟衙門大牢。

  馬車穿過兩條街道,雲照撩了半截車窗簾子往外面打量,到處都是行人,但裡面可能又藏著要來殺她的人。

  然而她分辨不出來,也不想弄得自己草木皆兵,那皇子要尋人來殺自己,還要做得萬分保密,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是件容易的。

  只是玉公公被殺,秦融被擒,總該能讓那位皇子明白了她沒有那麼容易對付,所以下一次,那位躲在暗處的皇子,可能會派出眾多殺手前來,到時候她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單憑陸無聲或者萬曉生,也無法抵擋那麼多的高手。

  所以現在她只能儘量不獨處,身邊越多人越好,比如……現在馬車四周的護院,就有八個人。本來她只帶了四個,但她爹又給她添了四個,於是就這麼浩浩蕩蕩出門了。

  馬車又行了一刻,才到達衙門附近。雲照喚停馬車,沒有從衙門前門進去,而是從後門。她命護院在門外等著,自己帶喜鵲進去了零時已過。

  喜鵲最近沒少蹲在後門等萬曉生交代事情,衙役倒更認得她,不大認得雲照,紛紛和她打招呼,也不阻攔,還問道:「來找曉生的吧,他就在前頭。」

  說話客氣,像當她是自己人。喜鵲一一應聲,時而看看自家小姐,見她直瞅自己,不由羞紅了臉,就怕她又調侃自己,說她是萬家小媳婦。

  雲照可不打算這麼做,姑娘家臉皮薄,說多了怕她更牴觸。

  照著衙役們說的話,兩人往前行,果真見到了萬曉生。

  萬曉生見兩人一起前來,略覺意外。雲照讓喜鵲留在原地,自己上前跟他低聲說道:「我不讓她跟的話,我爹娘肯定要擔心,身為我的貼身丫鬟,她必然會挨罵的。」

  「那以後都帶著吧。」

  萬曉生迅速說完,見雲照兩眼一彎,知道又落了她的「圈套」,輕咳一聲說道:「你來做什麼?」

  「我要見見秦融,昨晚你帶走的那人。」

  「大年三十的進大牢那種晦氣的地方?雲大小姐不怕?」

  雲照輕輕一笑:「你說我更怕晦氣,還是更怕沒命?」

  萬曉生明白了,瞧了一眼喜鵲,喜鵲也正往這邊看著,目光一對,兩人便立刻挪開。萬曉生低頭說道:「要不要讓喜鵲跟著?」

  「昨晚那人跑到家裡來殺我,爹娘也知道人就關在大牢,等會我進大牢裡說要看那人,讓喜鵲留在外頭,無妨。而且不是有你麼,喜鵲對你的身手很是自信。」

  萬曉生笑笑:「別唬我,上回喜鵲還說我是三腳貓功夫。」

  「行,回頭我罵她一頓。」

  「……別。」

  雲照又隱晦一笑,萬曉生知道又中計了,只能揉揉額頭:「我錯了,以後再也不開你和陸大人的玩笑了,求雲姑娘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雲照朗聲笑笑,頗為滿足。

  萬曉生剛領她從後門出來,就見有一人正從這窄小巷子過來。雖無雪遮眼,但巷子光線不明,萬曉生一時沒看出是誰。倒是後頭的雲照側耳一聽,就道:「是陸哥哥。」

  她探身出來朝他招手,那人也抬手回應。萬曉生瞇眼看了好一會,才認出的確是陸無聲,他笑道:「耳朵比我們習武的人還要靈敏。」

  「換做是其他人就不行了,這好比你大老遠只憑走路的動作就能看出那人是喜鵲一樣,對不對?」

  「對……」萬曉生說完,自覺失言,又收住了嘴,惹得喜鵲又瞧他。

  雲照朝陸無聲小跑過去,近身了就捏捏他的臉和胳膊,確認沒有被調包:「我們正好要去大牢。」

  「我也是。」陸無聲問道,「怎麼,感染風寒了麼,嗓子都啞了。」

  「我沒事。」雲照摸摸鼻子,不通氣,只能用嘴巴呼吸,天又冷,吸得嗓子都乾了,「你查出秦融的家世了麼?」

  陸無聲給她攏了好披風才說道:「因時間緊迫,還查不詳細,只是知道秦融家族龐大,父親早逝,所以和母親以及四個弟弟妹妹在族中一直飽受欺負,直到秦融進了宮裡,情況才得以好轉重生之風華軍師。」

  「那他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呢?如今在何處?」

  「不知道,已經找不到他們的蹤跡,據他們的族人說,他們早在三年前就離開了,雖然知道是在京師,但卻從未有人見過。」

  雲照說道:「三年前……」

  陸無聲又道:「三年前正是秦融進御馬監的時候,之前秦融只是在庫房做打雜的事,突然就進了位高權重的御馬監,並且不到兩年,就升任為總管。可以他的身份背景,並沒有族人扶持,所以我想,定是有人背後相助。」

  「而他的母親和弟弟妹妹一夜不見了蹤影,又恰好是三年前,那會不會是,那人以此為要挾,答應只要他願意為自己辦事,就善待他的家人?」

  「不無可能。」陸無聲說道,「所以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洩露半點秘密的。」

  「我昨晚倒是想到了個法子,就是用他的家人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現在看來……」雲照苦思片刻,緩聲,「只能靠騙了。」

  衙門的大牢陰冷潮濕,過道夾縫中的苔蘚蓬勃生長著,整座大牢充斥著糜爛發霉的氣味。

  陸無聲和萬曉生都是在衙門辦案的人,每個月總要來幾次大牢,所以對這氣味並無並不適。好在雲照染了風邪,鼻子完全堵住了,也聞不到這些味,不過見慣了乾淨的地方,大牢實在太髒,讓人不舒服。

  秦融被關在大牢的最深處,那裡少人清理,也少關押人,又髒又臭,一般衙役都不會來這。而秦融被捆得結實,也說不出話,就像裡面沒有關人,衙役更不會來。

  萬曉生將他嘴裡的布團拔掉,要給他餵水,秦融並不喝,惹得他笑道:「真是塊硬骨頭,難道還怕我在水裡下毒。」

  秦融沒吭聲,看見他身後的陸無聲和雲照,便將眼睛閉上。

  雲照蹲在他前頭戳了戳他的胳膊,說道:「我打聽到了,你家裡還有個老母親和四個弟弟妹妹,對吧?」

  秦融沒睜眼,也沒說話。

  「我知道是你主子將他們藏起來了,好好照顧著,所以你才這麼給他賣命。玉公公怕死,因為他沒有牽掛,只是為了權勢。要權勢,就得有命在,因此他怕死。但於你而言,權勢比不過你的親人,對不對?」

  秦融還是沒動口。

  「可要是你的親人沒了呢?」

  秦融仍未睜眼,但眼皮子明顯跳了跳。

  雲照看在眼裡,聲音變得緩慢而低沉:「你家主子是怎麼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而我和陸無聲是什麼人,你應該也很清楚。他派你來殺我,可你卻了無音訊,你說,他會不會急躁,會不會懷疑你?這個時候我再大搖大擺地出去,說你洩密於我,你說,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了你的家人?」

  秦融沒有睜眼,還是沒有睜眼,可他的臉色已經控制不住變得難看,緊繃的臉隨時要炸出怒意般我們的世界。

  雲照繼續說道:「如果你再不說,我就去散播謠言說你已經說了,而且你也被我殺了,到時候你沒有一點利用價值,甚至還洩露了你主子的身份,那到時候他只怕會立刻殺你的母親和弟弟妹妹……今天是大年三十,來年卻是他們的忌日,一家人往後再也沒有辦法團年了,可悲呀。」

  秦融驀地打開了緊閉的眼,盯著她說道:「我說了,他們也會死。」

  只是一句話,就猶如河堤大壩多了一條裂縫,下面要說的話,就猶如洪水,不怕他不說了。陸無聲和雲照心中皆是一喜,仍是面不改色地說道:「但如果你說了,我們就立刻放了你,至少你還有一點時辰救你的家人。一個是他們必死無疑,一個是他們尚有一線生機,到底是哪個,就看你怎麼選了。」

  雲照附和說道:「對,我不會給你假承諾,保證你說了會讓你家人安好,這番話你也不會信。但你若不說,我們也不會仁慈地放你走,讓你見你的家人。而且就算我們心軟放你走,你家主子見你安然歸去,也不會信你沒對我們說什麼。事到如今,唯有你快點回去,帶你的家人走,才是上策,不是嗎?否則的話,我們有一百種方法造謠你已經告訴我們真相。」

  陸無聲說道:「本身謊話裡,也是夾著三分真話,我相信我能編造出一個合理的謊話來,足以讓你的主子心驚膽顫。」

  秦融瞪了兩人許久,驀地笑笑:「原來陸家的少爺,是個卑鄙小人。」

  陸無聲冷眼相對:「秦融,你說這樣的話,不理虧麼?你們要我的命,難道我還要坐以待斃,做你們的砧板魚肉?哪怕是我的父親知道,他也不會覺得我所為不對。你們用的手段,比我們用的,卑劣一百倍。」

  秦融往後靠去,倚在潮濕的牆壁上,沉默半晌,才道:「就算我出去了,也救不了他們,他們在的地方,不是我一個人能救得了。你們要我說可以,但必須先救下我的家人,將他們帶到我的面前。」

  「他們在哪裡?」

  「往東二十里,有個黃家莊,那裡有個樂善好施的黃員外,只要一打聽就知道了,我的家人,就在他那裡。」末了秦融又道,「一定要快,我已經一晚沒回去,按照約定的時辰,若我兩天未歸,那他們必死無疑。到時候你們休想從我嘴裡再問出任何線索。」

  「好。」時間太急,陸無聲和雲照一口答應,「萬捕快,勞煩你善後。」

  「去吧去吧。」萬曉生蹲身將布團塞回秦融嘴裡前,又道:「喝口水吧,免得人沒見到,你就先渴死了。」

  秦融未語,但還是喝了他遞來的水,喝完後萬曉生才淡淡道:「我父親也早去,是我娘帶大我們幾個孩子,可我從未想過要用別人的命來換取榮華富貴,以此來讓親人過上好日子。自己的命是命,別人的,也一樣。你這樣替人賣命,不但是你走在刀尖上,連你的母親,也一樣。」

  他嗤笑一聲,將水袋別回腰間,哼著小曲和陸無聲雲照一起往外走。

  三人不過走了幾步,陸無聲就察覺到了不對,驀地轉身看去,只見那窄小窗外,竟有人不斷投擲火把進來,燒得以乾草鋪床的牢房瞬間起火。

  雲照詫異,再往前面悠長過道一看,那裡也有煙火撲來,這大牢,已然變成一座火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