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欽本意是不想睡,希望再跟桑瑜多相處一會兒,可確實精力不濟,跟她鬧了兩句,沒多久就被她成功騙睡。
他睡得並不安穩,呼吸沉重灼熱,唇上裂了幾道細細的口子,被剛才的蔬菜豆腐羹滋潤,泛出了殷紅血色。
看著都疼。
桑瑜實在沒法視若無睹,她起身下樓,在自己包裡找到透明的潤唇膏和棉簽,回到臥室半蹲在床頭邊,用棉簽頭裹滿膏體,輕輕柔柔點上他的嘴唇。
異物相碰,藍欽小小躲了一下,沒醒。
桑瑜不出聲地笑,他夢裡還一副不情願的表情。
她收回棉簽,戳在手背上試了試,確實很硬,不怎麼舒服。
那怎麼辦……
她環視四周,實在沒有其他可以替代的,乾脆去洗了手,亮出乾乾淨淨的白皙指尖,小心伸過去,親手把他唇上的脂膏一點點潤開。
桑瑜確定,她在做這件事之前,特意保持心如止水的。
可真正觸摸到……
她就知道不太好了。
藍欽的唇很熱,微微的濕潤,極軟,稍微一碰就像要化掉。
等把唇膏涂勻,桑瑜受到的刺激過大,纖細的腕子已經快抖成篩,她用力屏息,臉頰漲得通紅,看著指尖上殘留的一層滑潤,扯張紙巾想擦掉。
剛擦一下,又莫名捨不得了。
桑瑜看看藍欽,再看看手。
憋不住罵自己——「你變態啊。」
床上這人怕不是給她下了什麼咒!
桑瑜站起,快步走出臥室,手始終直挺挺抬著,等到了樓梯拐角,馬上快進入陳叔視線,她猶豫再三,到底還是躲進牆角,鬼使神差地把指尖上的唇膏,蹭在了自己唇上。
蹭完她又抓狂,滿心都是「桑瑜你這個大變態!」
要瘋了!
陳叔見她下樓,站起來招呼,「桑小姐,可以走了嗎?」他定睛一看,奇怪問,「你臉這麼紅,別是被先生傳染感冒了吧?」
「不,不會,」桑·變態·瑜強自鎮定,滿臉純良地順順細碎的鬢角,「我們這就走,早去早回,別放他一個人在家太久。」
從臨江高層到出租房不算遠,一路紅燈也只用了半個小時。
途中,桑瑜坐在後排不停深呼吸,給自己講事實擺道理,總算是穩住了某些呼之慾出的小心思。
她在臨江高層確實住得舒服自在,再聽了宋奶奶規勸的話,下定了決心,想暫時跟藍欽住在一個屋簷下,可正因為這樣,她更需要把持住,不能對藍欽有什麼非分之想。
他是病人,是僱主,宋奶奶又那麼放心把他交給她。
她不可以輕易過界。
「桑小姐,到了,」陳叔停車熄火,「我陪你上去。」
正值午後,樓裡樓外人很少,住了半年的那扇門上,還殘留著藍欽撞門留下的印記和深色的乾涸血痕。
桑瑜心裡一揪,低頭擰開鎖,客廳裡一片狼藉。
她把沙發收拾出來,「陳叔,您坐,等我一下,很快的。」
陳叔說:「你只管收拾私人用品,其他大件等搬家公司過來。」
桑瑜搖頭,「沒有大件,我東西很少的。」
所有家具都是房主的,兩三套床品被縟從剛畢業用到現在,不知道洗過多少次,早就沒了本色,可以直接放棄了,衣服也不多,最多兩個袋子就夠裝,其他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她忙裡忙外收拾時,目光掃過門口,注意到牆邊立著個體積不小的快遞箱子,驚訝地「哎」了聲。
陳叔順著看過去,雙手一拍,「這就是你那個快遞箱吧?先生囑咐我要記得帶回去。」
桑瑜這才知道那晚藍欽上樓來的前因,她把箱子往起一抱,發現特別沉,扒著單子辨認一下,想起是她在網上團購的一個置物架,金屬的,需要自己手動安裝。
箱子邊角撞破,裡面露出的不鏽鋼柱上還沾著門板的漆,她想像著以藍欽的身體,是怎麼把它舉起來狠狠砸下,她心裡又是一揪。
陳叔上下搬運兩趟,桑瑜的房間裡明顯變空。
她把零碎整理好,最後抖開一個乾淨的塑料袋,把枕邊一隻泛黃的小貓玩偶抱起摸摸,仔細裝進去。
陳叔正好上樓看到這一幕,當場愣住,差點以為認錯了,他清清嗓子,看似雲淡風輕問:「那麼舊了,還帶著?」
桑瑜點頭,抱得更緊些。
確實舊了,毛也掉了不少,但意義特殊,不管她走去哪,都不忍心扔掉它。
「桑小姐,能……能給我看看嗎?」
桑瑜大方遞給他。
陳叔接過小貓,隔著塑料袋翻來覆去檢查,確定沒錯。
他心裡翻騰,半晌說不出話,眼底發熱,止不住回憶起當年十七歲的藍欽。
想到那個冬日傍晚,藍欽是怎樣拖著尚未恢復的虛弱病體,抱著這只小貓玩偶,一步步艱難地走到桑瑜家的大門外,把它鄭重其事擺在門口。
再回到車裡,透過貼著暗色車膜的玻璃,看到桑瑜出來,驚訝發現,抱進懷中抹著眼淚四下環顧。
然後藍欽靜靜的,黯淡沉鬱的眼裡露出一點最溫柔的笑意。
陳叔沒料到還能再見到這小貓,他嗓子啞了,「桑小姐喜歡這種小玩具?」
「嗯,」桑瑜彎彎唇,「而且特殊喜歡它。」
陳叔點點頭,咳嗽一聲,「你慢慢收拾,我去外面等。」
他大手抓了下門框,暗暗為藍欽激動。
大概再沒有任何東西,能比無聲給予的熱愛,突然得到對方同樣的在乎和珍惜更值得開心的了。
但他不會多嘴。
先生總有一天……能自己發現。
打包整理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桑瑜環視一圈,確定沒有遺漏的,走進客廳喊陳叔出發。
進到車裡,陳叔回身遞給她一個信封,「桑小姐,先生叫我把你剩餘的房租和押金要回來了。」
桑瑜嚇一跳,「房主說了不退……」
「那是主動搬走的情況,現在你是受害方,理應退回來,先生說了,不能浪費桑瑜辛苦賺的錢。」
桑瑜咬了下唇,把信封攥緊。
藍欽真是……
「陳叔,先生他是不是……」桑瑜望著窗外街景,遲疑地小聲問,「對誰都很細心很好?」
這樣待她,應該……是性格使然吧?
陳叔從後視鏡看她一眼,哈哈一笑,「那是你沒見過先生嚴厲的樣子,很嚇人的。」
藍欽還會嚴厲?
陳叔適時補充,語氣篤定,「他只對你這樣。」
桑瑜往椅背上一靠,哎——
不要這樣說,她真會多想的!天知道面對藍欽,控制自己有多不容易……
桑瑜滿腦子毛線套解不開時,手機驀地一震,孟西西打來電話,「小魚,我剛剛聽說你請假兩天,什麼情況?」
「他病了,」桑瑜沒明說,知道孟西西懂,「我走不開。」
孟西西嘿嘿直笑,「他——呀?普普通通一個字,怎麼從你嘴裡說出來這麼纏綿呢!」
桑瑜怕陳叔聽見,「好啦,別鬧,科室裡沒什麼事吧?」
孟西西想想,「人事調動開始了,咱們這邊要過來個新護士,還有旁邊骨傷科,從市醫院重金挖來的一位年輕主治,據說特別帥,還沒見到,幾個小丫頭已經提前慶祝了。」
能有多帥?
有欽欽百分之一帥?
開玩笑嘛。
桑瑜興趣缺缺。
孟西西又說:「其他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哦對了,上午中心裡給寵物統一體檢來著,你喜歡的那隻異瞳小親親又胖了兩斤。」
異瞳小親親!
桑瑜睜大眼睛,總算是把那小傢伙給想起來了。
除了比藍欽胖,其他簡直一模一樣!
掛掉電話,桑瑜耐不住滿心傾訴欲,語調輕快地跟陳叔講,「陳叔,我們康復中心裡有只小白貓,眼睛跟藍欽特別像!」
陳叔還沉浸在舊玩偶的感傷興奮裡,一時不注意,脫口而出,「有點不一樣,貓眼一隻是藍灰,先生那隻眼睛是純灰的。」
他完全沒發覺不對,又貼心解釋,「先生很努力地找了,這只是最像……的……」
反應過來時,住嘴已經來不及,最後兩個字,期期艾艾停下,透著慌。
陳叔欲哭無淚。
哎呦他這張嘴!
桑瑜微張著唇沉默半天,確定自己沒理解錯,她難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氣,慢慢,慢慢地說:「所以,異瞳小白貓,是藍欽,專門放進去的?」
「……啊。」
桑瑜想想小貓出現的時間,摀住胸口,「他早就惦記要找我了?放小貓,是怕我害怕,想讓我對異瞳有準備?」
「……嗯。」
「搞半天……我早就進了他的套兒啊?!」
陳叔恰好把車停在臨江高層,頭往方向盤上一磕,裝死。
快點來道雷劈了他吧……
桑瑜回到十六樓,偌大房子裡安安靜靜,浮著薄薄淡香,讓人無比舒適放鬆。
她按按額角,換鞋洗手,先上二樓去看藍欽的狀況。
她動作輕緩地把門推開一條縫,見他豎起枕頭,背靠著床頭,正認真在紙上勾畫著什麼。
看來狀態還好。
桑瑜剛知道小貓的真相,心情有一丟丟複雜,忍了忍,沒進去,轉身下樓去廚房,給他準備下一餐。
燉點湯,再把湯裡熟爛的菜下進煮軟的粥裡。
做好需要不少時間。
水龍頭、燃氣灶、刀具菜板的聲音相繼作響,桑瑜全情投入,沒注意到外面隱約傳來的動靜。
桑瑜剛一推門的時候,藍欽就知道。
他在半個小時前醒過來,躺在床上怎麼努力聽也聽不到桑瑜的聲音,熬不住下床,扶著欄杆下樓把每個房間找遍,終於確定桑瑜不在。
雖然猜到了她應該是去收拾東西。
但乍然湧上來的空和怕還是準確侵襲了他。
他坐在窗口一直等,盯著下面行車的小路,好不容易盼到熟悉的車拐入,他才又活過來,急匆匆跑回樓上,怕桑瑜怪他隨便亂動。
裝作鎮定地好不容易等到她上來,她卻只看了一眼,根本沒有理他。
藍欽臉色更白。
他想也不想就追下來,靠著廚房的玻璃拉門,眼睛安安靜靜跟著她背影打轉。
桑瑜忙碌中無意一扭頭,看到那道修長靜立的影子,著實嚇了一跳。
「你怎麼下來了?餓了嗎?」
藍欽搖頭。
他只是想……看看她,讓她跟他說說話。
桑瑜忙過去試試他額頭,「沒那麼燙了,退燒針今天打過一次,不能再打,等下用個退熱貼鞏固。」
藍欽沒法吃口服藥,只能靠針劑或者物理降溫。
他聽話點頭。
桑瑜一見他,心就控制不住發軟,還發酸,更會發燙,想好了不能太越界,要控制,她扭過臉,「你別站著,容易累,去沙發上休息,這邊要再等等才能好。」
藍欽低下頭。
桑瑜餘光看他,覺得他好像滿身沮喪,再一次衝動的……想踮起腳摸摸他的頭哄哄。
忍住忍住。
她狠狠心,走過去說:「我要炒湯底了,油煙大,關門了哦。」
說完「嘩啦」一下,把他關在外面。
煎熬了十來分鐘,把湯和粥分別熬上,桑瑜才稍稍拉開門,探頭觀察,沒看到藍欽的影子。
她有點失落又放心地出去,打算把帶回來的東西分門別類放好。
可看著大包小包,偏偏提不起力氣。
她嘆了口氣,注意力落在放在最旁邊的快遞箱上。
要不就先拆箱,把置物架裝上吧……正好放進浴室裡……
桑瑜在靠近她臥室門外的位置,選了塊小空地,蹲下身劃開膠帶,把所有零件擺整齊,對著圖紙研究三五遍,一頭霧水地開始組裝。
第一次,先裝了底座,艱難擰緊,發現方向反了。
第二次,從上面開始,結果第二格居然塞不進去?
第三次……
算了。
桑瑜愁苦,覺得她嚴重高估了自己的動手能力,累得一頭汗坐在地上,看看表,時間到了,起身又去廚房。
兩個小鍋,翻完湯底,再翻糯米粥,加料調火候。
加一起最多十分鐘?
等桑瑜再出來,想繼續去挑戰安裝時,剛走到客廳中間就愣住了。
熟悉的身影,單膝點地,蹲跪在她剛才奮鬥過的位置,手臂微動,正在仔細地擺弄著什麼。
桑瑜急忙快步過去,震驚發現剛才還完全不成型的架子,現在已經立起來了?!
「欽欽?」
藍欽骨節分明的手指剛好把最後一個滾輪裝好,擺正置物架,直起背回頭看她。
桑瑜一瞬屏息。
藍欽一雙異色眸子裡閃著融軟的亮,眸光碎星似的全數落在她的身上。
他無可挑剔的一張臉揉著些許緊張,唇紅了一絲,略略抿著,蒼白臉頰多了點血色,好看得簡直不食人間煙火。
最重要的是……
他飽滿乾淨的額頭上……
正乖乖巧巧,端端正正黏著一塊雪白的退熱貼!
藍欽把裝好的置物架朝她推一推,透著那麼點小討好和小驕傲。
桑瑜摀住眼。
心裡徹底嘩啦啦坍塌成一片。
完蛋了。
用小貓套路她?忽略不計!
控制?忍住?別越界?要不就當隨便說說,別作數了吧。
她一個講文明懂禮貌的好孩子又忍不住要講髒話了……
桑瑜深呼吸,大步朝藍欽走過去,輕聲說著,「藍欽,這可是你逼我的!」
到了跟前,她果斷俯下身,一把捧起他發著熱的臉頰——
雙手亂動,盡情地使勁兒揉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