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瑜搭在車門上望著藍欽。
一顆為他酸為他軟的小心臟,直接被他提出的要求戳成了篩子。
畫完三張圖肯定不容易吧,藍欽身體還沒好呢,明明分開的大半天裡做了那麼多努力,他竟然放棄好吃的,拿來換取接她下班這種小事?
他怎麼能這麼可愛,可愛到好想欺負……
桑瑜撫了撫胸口,坐進車裡挨近他,很壞地笑眯眯說:「蛋羹你吃過好幾次了,但是小圓子可是我秘製的哦,你還沒嘗過,甜度剛剛好,湯是稠的,米香很濃——」
她親眼看到,每說一句,藍欽喉嚨就動一下。
眼神兒更可憐一分。
她知道自己過份,可就是忍不住,故意放慢語速描述,「小圓子半透明,能看到裡面紅豆那麼大的餡料,咬下去,軟軟糯糯,還有一點彈性——」
藍欽眨了下眼,一褐一灰的眸子裡漾著饞兮兮的光。
桑瑜歪著頭,離他更近些,笑笑地問:「你確定,真的要換嗎?」
「這麼好吃的宵夜,」她眼尾上揚,專注凝視他,「換成接我下班?」
藍欽喉嚨又動了動,毫不猶豫點頭。
如果能接她下班,別說宵夜,正餐不吃也沒關係。
桑瑜盯著他的眼睛,心裡一片軟熱,瞄了瞄前座,發現陳叔正在一本正經地看風景,她趁機捧起藍欽的臉,享受地捏了捏,心滿意足吃一大塊豆腐,「好,要求通過。」
她斟酌片刻,「以後我四點下班,你可以來接,就當出門散心了,但是早上或者半夜不可以,你不要折騰自己。」
藍欽知道要循序漸進,在她手心裡聽話點頭,暗暗把這事記下。
他要表現更好,爭取更多獎勵,去換早上和半夜來接她的許可。
四點還沒有到交通高峰,車一路暢行,十分鐘就到了臨江高層樓下。
桑瑜扶著藍欽下車,回身關車門時,陳叔探頭跟她說:「桑小姐,近三天的食材按你列的表採購好了,缺什麼隨時跟我說,半小時內就能送來。」
「好,」桑瑜瞭解,多問一句,「陳叔你這就走嗎?要不要上樓一起吃?」
自從她住下以後,除非特殊情況,陳叔很少過來。
陳叔清清嗓子,很幼稚地豎起手掌擋住嘴,避著藍欽小小聲說:「你別看先生表面大方,好像沒脾氣,實際上特別小心眼兒,你做的菜,他不樂意給別人吃,連我也不行。」
他誇張地長嘆,「我啊,不能討他嫌,還是自己解決晚飯吧。」
桑瑜倒沒料到,藍欽居然還在意這個,她餘光瞥了瞥,藍欽正站在單元門的玻璃廊簷下,周圍人聲車聲,陽光風景,似乎全都無法吸引他的目光。
他不受任何打擾,注意力完全定在她身上,默默等著她走過去。
桑瑜心底有根敏感的弦,不知怎麼就被碰觸了,發出嗡嗡震顫。
藍欽這難道是……佔有慾麼?
那到底……是對她做出的食物,還是……對她本人?
藍欽看她在發呆,忍不住朝她過來,本能地伸出一隻手。
這隻手乾淨素白,筋骨修長利落,衣袖隨著動作向上,手腕猙獰,手背帶傷。
強烈衝突的美和殘忍。
也代表著藍欽全身心地在信任和依賴她,把他認為不堪的、醜陋的一面,不設防地坦誠給她看。
桑瑜呼了口氣,迎上去,雙手抓住他的手臂輕輕一抱,指尖落在傷疤上溫柔摸了摸,眉一揚,笑開,「走啦,咱們回家。」
在電梯裡,桑瑜給藍欽列出一大堆晚餐的備選,說今晚可以吃兩種。
幸福來得太突然,藍欽一下子選不出來,滿腦子都是她報出的各種名字,雖然不是粥就是糊,但是!依然很誘人!
因為他都沒吃過……
等到電梯門打開,藍欽好不容易選出兩個,想給桑瑜發微信,隨意一抬頭時,腳步猛然停住,抬臂把桑瑜往身後護了一下。
桑瑜沒準備,小白鞋在地磚上摩擦著,突兀地咯吱一響。
她驚訝地順著藍欽的目光看過去——
家門口竟然站著四個人,三男一女,個個衣冠楚楚氣質卓然,全都大包小包提了滿手,正瞪著眼睛跟她對視。
什麼……情況?!
桑瑜起初嚇一跳,定定神發現,裡面有一個她認識,是藍欽二叔,除他之外,另外三個都很年輕,明顯小了一輩,雖然面相沒藍欽那麼好看,但也有七八分相似,多半是家裡人。
二叔上前一步,眼睛控制不住地往下看。
桑瑜這才想起她還自然而然地攬著藍欽手臂呢,趕忙鬆開,誰知剛離遠一點,藍欽的手就覆上來,把她壓住,原位放了回去。
「欽欽……」桑瑜保持表情不動,靠近他耳邊,擠著小蚊子的聲音問他,「上次我們假裝小情侶,二叔這是不是……帶人興師問罪來了?」
畢竟她就是個負責照顧藍欽生活的小丫頭。
按電視劇裡的套路,有錢有勢的大家族,多半接受不了啊。
說話間,桑瑜已經腦補完了一部六十集往上的豪門大戲。
藍欽安撫地拍拍她,直視二叔,往前邁近一步。
二叔一凜,忙把眼神錯開,縱橫商界的氣場在藍欽面前掉得七零八落,有點氣短地朝後指指,低聲解釋:「你哥你弟你妹,這不是聽說你……有女朋友了嘛,心急得想過來看看。」
桑瑜心裡哇了聲,果然是藍家的人,不過二叔這鍋甩的……
聽說?
還不就是他自己大嘴巴,急吼吼到處講的,否則哪會這麼快就登門啊。
二叔話音一落,門口三位美貌精英次序井然地開了口——
年長的硬漢盯了桑瑜一眼,嘆口氣,「欽欽,哥來看看你。」
棕色頭髮的邪肆小年輕佻著眼角,別彆扭扭朝藍欽喊,「……哥。」
最後是青春無敵美少女,一步跳過來,甜得冒泡,「哥!小嫂子!」
桑瑜臉一紅,不知道怎麼回應好。
她……她還不是嫂子啊!
可謊已經說出去了,又不能現場拆欽欽的台……
糾結。
藍欽在他們臉上掃過一遍,淡淡點了下頭,牽著桑瑜去開門。
一家人似乎早就習慣了他的態度,全然不受影響,熱情地圍在後面,跟著一起進了門。
桑瑜看了看坐滿一沙發的藍家人,總不能讓大家傻傻地大眼瞪小眼,她主動去廚房煮了茶,端上來後受到格外激動的對待,她看看客廳的鐘,已經四點半了,客氣問了句,「晚上……要留下吃飯嗎?」
以二叔為首的藍家人,整齊劃一就要點頭。
藍欽適時抬了抬眼簾,異色眸子光芒微閃,對面老少四個不得已把話憋了回去。
二叔咳嗽一聲,主動搬起他帶來的大箱子,朝桑瑜推推,「欽欽不容易,二叔希望你們過得好,上次太匆忙,這回補個見面禮。」
他試探看看藍欽,又說:「前晚……你做得特別好,董事會那邊都已經平息了,月底,二叔等你的圖。」
說完連忙朝身旁小輩兒示意。
硬漢大哥隨即舉起兩個包裝精緻的紙袋,複雜地看了眼桑瑜,「……桑小姐,希望你對欽欽好一點。」
邪肆小弟撓撓頭,甩出一個裝滿的名牌卡包,「那個,都是卡,挑喜歡的用,你別看我哥身體不好就欺負他啊!」
美少女妹妹抱著一堆大袋子往桑瑜懷裡送,「嫂子!全是最新款!有兩個包是限量的,我自己都沒捨得用!全給你!」
桑瑜徹底傻眼。
藍欽目光轉向她不知所措的樣子,斂著的嘴角終於彎了彎,不由自主輕撫了下她的頭髮。
小動作落在對面四個藍家人眼裡,頓時全是——
呦呦呦呦!
桑瑜抿緊唇,憋得臉通紅,最後就問出一句,「真的……不留下吃飯?」
反正家裡食材都是夠的,她做菜也很快。
畢竟是欽欽家人,讓大家這樣走了,有點過意不去。
藍欽替他們以字回答,「不留。」
乾脆,果斷,斬斷念想,毫無餘地。
二叔期盼落空,喪氣地垮了肩,領著三個小輩兒又坐了幾分鐘,知趣地提出離開,藍欽站起身,沒有去門口送。
四人臨走前,不約而同回過頭。
桑瑜離得近,吃驚看出,藍家人望著藍欽的眼睛裡,都有難掩的愧疚。
家裡很快恢復安靜,窗外太陽開始西沉,橙色光輝漫進窗口,斜斜潑在藍欽身上。
他半垂著眼,側臉被鍍上金邊,低頭站著,無法言說的空洞寂寥。
桑瑜心像被人狠狠掐住,忙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腕,揚起笑臉,「欽欽,你還沒有告訴我,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呀。」
藍欽驚醒了一般,凝視她的臉,抬起手想觸碰一下,又忍耐住,放下去攥緊手機,給她打字,「對不起,上次你是為了幫我,現在……他們誤會深了。」
誤以為……她真是他的女朋友。
怎麼可能。
他連做夢……都不敢奢想的事……
可是剛才,他卻自私作祟,沒有當面澄清。
桑瑜馬上搖頭,晃晃他的手,「不用道歉,只要你不介意就沒關係啊,反正……反正是假的嘛,以後總有機會說清楚。」
她說著「假的」,心裡有些難受。
乾脆甩甩頭不去想,把她備選的菜單打出來,遞到藍欽面前,「選兩個。」
藍欽選好,桑瑜就一頭紮進廚房裡,各型號菜刀用得出神入化,十五分鐘備好材料開火下鍋,擦擦手探出身,看到藍欽還在沙發上發呆。
孤零零的,可憐死了。
桑瑜嘆氣,真是的……這家人到底怎麼回事,來一趟就讓欽欽這麼低落。
她心疼死了。
桑瑜想了想,輕手躡腳繞過沙發,不讓藍欽發現她,貼著牆跑進自己房間,找出她以前常放在床上用的一個短腿小方桌。
她仔細擦乾淨,抹香香,抱著出來,衝去落地窗邊。
藍欽聽到聲音,不明白她要做什麼,無理由地過去幫忙。
桑瑜把小方桌放在地上,又找來兩個厚厚的軟墊,分別在桌邊擺好,看來看去總覺得缺點什麼,再次跑回房裡,翻出一盒以前買衣服時贈送的香薰蠟燭,喜滋滋擱到桌角點燃。
折騰了這麼半天,天已經暗了。
不遠處江面泛著微光,路燈漸次亮起,天際是濃郁的深藍。
桑瑜跪坐在軟墊上,細白的手攏著燭光,點好一排後,她仰起臉,對藍欽笑得甜糯,「欽欽,今天咱們在這裡吃晚飯好嗎?」
藍欽沒法動。
他站在原地愣愣看著她。
腳像被釘住,既疼又癢,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心裡翻攪起的喧囂熱浪。
比燭火更晃眼。
比天上地下的一切都要聲勢浩大。
她那麼好,那麼明亮熱烈,能點燃他的整個世界。
他根本沒辦法不看她,不愛她,再怎麼強迫自己……也做不到。
「欽欽?」
藍欽發白的唇動了動,合住,點頭。
桑瑜手拄著地面,見他答應,高興得兩眼彎彎,「好,你別急,很快就可以吃了,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藍欽覺得,他現在看她的眼神,可能是貪婪的。
但他忍不住。
只能勉強低下頭,打字問她,「什麼秘密?」
桑瑜神秘兮兮笑著說:「我給某人加了餐,現在廚房的小鍋裡,正在煮著糯米小圓子吶。」
過了半小時,天徹底黑了。
桑瑜打開窗邊的兩盞暖光射燈,再把吹熄的蠟燭重新點燃,仔細感受一下,確定沒有煙,不會刺激藍欽的喉嚨,才端上熱騰騰的碗碟。
藍欽跑前跑後幫她拿餐具,被她摁回去,「老實坐著。」
碗筷擺好,桑瑜又獻寶似的捧出一個小瓷壺,給他倒了一杯,「是熱的甜湯,這樣看是不是很像酒?就當成酒喝吧。」
一人一杯,燭光閃爍,倚著窗外流光璀璨的夜景,輕輕相碰。
桑瑜盤腿坐在軟墊上,挺著脊背,認認真真說:「祝願藍小欽早日康復。」
藍欽笑了,唇角弧線漂亮得直把桑瑜看呆。
他長睫低下。
如果不想康復……可以嗎?
康復了,她就走了。
他就沒有她了。
但還是點了頭,不想讓桑瑜失望。
桑瑜笑眯眯托著下巴,「哎——你呢,要不要祝我什麼。」
藍欽手邊備著紙,緩緩寫下,「祝願桑小魚……」
桑瑜期待地等著後續。
藍欽手腕有一點抖,一筆一劃寫了兩個字,「幸福。」
桑瑜怔了怔,總覺得藍欽好像在難過,她呼了口氣,伸手揉揉他的頭,「快吃飯,要涼了。」
吃到一半,桑瑜關注著藍欽的神情,直到看不出低落的痕跡,才找話題說:「欽欽,茶几上的那些禮物,等下你記得收起來哦。」
藍欽頓了頓,「給你的。」
桑瑜糾正,「他們是你家裡人,禮物是給你女朋友的——」
藍欽抿抿唇,知道桑瑜肯定對他們好奇,主動給她分別解釋,「二叔現在是家裡的掌權人,需要我畫的圖紙。」
現在的二叔對他小心細致,然而小時候,二叔無數次指著他罵過。
「藍家怎麼又出了個妖怪!真是作孽!看看你那樣子,難怪老爺子生氣!」
藍欽繼續給桑瑜寫,「大哥是二叔的孩子,家族裡培養的接班人。」
大哥現在成熟穩重,但十幾年前,也曾居高臨下,把他推倒在地上,「什麼東西,就你,也配做藍家人?」
藍欽笑笑,落筆不停,「弟弟跟我同父同母,我眼睛不正常,父母就又有了他。」
弟弟嬌生慣養,父母把對他的失望,全變成希望傾注給弟弟,盼著他能討得爺爺歡心,拿回因為生了他,而在集團中失去的話語權。
弟弟自然看不慣他,奶聲奶氣跟著別人一起拍著桌子笑罵,「妖怪!妖怪!」
藍欽呼吸一下,望瞭望窗外,平心靜氣寫,「妹妹也是二叔家的,年紀小,還在讀書。」
現在是懂事的大姑娘了,以前稚嫩時,會專門把水果放壞,攢在一起跑到他獨居的小樓,全丟在他身上,笑著大叫:「你為什麼還活著!不知道爺爺會生氣嗎?」
剛才坐在他家沙發上的,就是這樣一群家人。
在他重傷失聲,生不如死後,爺爺不久過世,全家人像開了竅,幡然醒悟過去的錯處,變得理智成熟、體貼良善,每每看他,眼裡總帶著深深愧疚。
希望他過得好。
希望他能不計前嫌。
來彌補他們各自心中的自責和歉意?
藍欽不知道該怎麼做。
恨嗎?他們已經知道錯了,道歉了,無比渴望他的接納和諒解。
不恨嗎?可那些傷,只有在自己身上,才明白會有多疼。
桑瑜皺著眉,看出藍欽眼裡的晦澀,她挪過去,湊近他身邊,用溫熱手指戳戳他的臉頰,「你不願意跟他們多接觸,對吧?」
藍欽轉轉頭,蹭著她的指尖,沒回答。
「好,我懂了,」桑瑜又揉揉他,「欽欽不喜歡,那以後不讓他們進門。」
藍欽忍不住笑,也鼓起勇氣戳她一下,「所以說,禮物你收下。」
桑瑜不懂這是個什麼邏輯。
藍欽有理有據逗她,「不喜歡他們,他們偏要送上門,不要白不要。」
他又補充,「不用替他們省,如果拒絕,只會塞來更多。」
那些不好的,髒的,難聽的,他希望桑瑜永遠不瞭解。
桑瑜知道的,應該是積極正面的。
桑瑜聽了哈哈大笑,「藍小欽,你這是歪理。」
藍欽看她嘴角沾著一粒米,指腹貼過去輕柔抹掉,趁她開心時問:「你今天上班,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桑瑜驚呆,他怎麼知道?
藍欽寫,「你在微信裡說的,心情不好。」
桑瑜一激動,差點撲上去抱他,欽欽真是……心太細了,原來連她隨口一句話都記得。
但她哪裡忍心把工作上那些雜七雜八的破事兒說給他聽。
徐真?不過一個新同事而已,不對胃口以後少接觸就好了,根本什麼都不算嘛,不值得往欽欽耳朵裡面放。
欽欽知道的,應該是積極正面的。
「沒有,」她模糊重點,瞎扯一個理由,「就是有患者不太配合,常發生的事兒,不算什麼。」
蠟燭這時快要燃盡了,光線更柔。
她的臉格外嬌俏。
藍欽目不轉睛,看得入迷。
他胸口起伏,給她寫字,非常努力地哄:「至少有一個患者,無論什麼情況,都會配合你,聽你話,絕對不讓你生氣。」
桑瑜一下沒反應過來,「還有這樣的?誰?」
藍欽雙手攥攥,彎起眼,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
最乖的,最聽話的,最盼著你笑的。
是我呀。
如果這半年……能過慢點多好。
你就能晚一點……更晚一點……
再把我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