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身體實在虛弱,虛弱的睜不開眼睛,她知道張旭牽著她的手在和她說話,可是等到她爭氣的醒了,張旭卻又不在身邊。
蘇南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窗外的楓葉已經稀稀疏疏,她的視線裡有一片繾綣在空中的落葉,飄飄蕩蕩的。
任禹熟練的開門進來,把餐盒放在桌面上,又走到蘇南邊上的椅子上坐下,蘇南看見是他,有剎那的驚訝,但是很快風平浪靜。
「我是不是睡了好長時間?」
「是睡了七十二個小時,」他伸手要觸她頸上的傷痕,蘇南潛意識的往後靠了靠,任禹無奈的淺笑,「醫生說這疤痕能消掉,你不用擔心。」
蘇南看著餐盒,問,「張旭呢?」
任禹微笑,「我倒是也好奇他去了哪裡,女朋友生病了躺在醫院他也不聞不問,倒是和舊情人一起出差了。」
蘇南定定的看著他,否定說,「他不是這樣的人。」
任禹輕嘲,「是不是這樣的人以後就知道了。」又想起自己和他做的交易,一時間覺得可惜。
蘇南光光住院就住了半個月的時間,之後的半個月她也沒有真的和張旭失聯,即使兩個人之前是不搭嘎的陌生人,但是幾個月的相處,關係已經是千絲萬縷。
蘇南忙著訴訟,和張旭打電話的時候大部分講的是這件事,每次她講,張旭就安靜的聽著,她總是把事情說的微乎其微,不想讓他擔心,但是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好在之前蘇南是將他們引到了他們醫院的科室,這讓他們有了暴*露的可能,但是問題是,科室雖然是趙埠的,可他沒有直接參與的證據,不僅如此,也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綁匪和科室之間,也就是趙埠之間存在聯繫,除了抓到了幾個小嘍嘍,調查一度陷入了癱瘓。
意料之中的癱瘓。
再之後,她感覺張旭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了,不在眼前的人,即使在親密,也多了道揣測,蘇南猜想他可能忙於工作,也就沒有多問。
張旭比預料的提前兩三天就回來了,和趙埠、黃宗偉以及孫習良見了一面,談的是電瓷廠收購的事情,他們三個人難得一起出現,他顧不了太多就回來了。
商談的地點是在一個小茶館,圍繞著一個日式的圓桌,桌子上香薰裊裊,填舐的人心格外安靜。張旭的額頭還有傷口延伸下來的疤痕,虛淺的被頭髮遮了一小點,已經一個月的時間,現在也不難看。
三個人是一起過來的,張旭起身和他們一一握手,以前看他們都是在照片上,而且還是好多年前的,現在看起來,他們這些年也是過的不錯,和過去大差不差。
「張總,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沒想到事業做得好,長得也儀表堂堂。」
張旭客套的笑笑,深看了趙埠一眼,然後隔著桌子請對方坐下來,服務員手勢嫻熟的釀茶,穿著一件白色旗袍,長而直的頭髮像瀑布一樣鋪散下來,稍後,張旭說,「出去吧。」
離開的是一個娉婷的影子,之後,趙埠說,「腦袋上的傷好些了嗎?」
事情的前因後果大家心知肚明,張旭冷笑,「還好,死不了。」
趙埠市儈的開口,「我也是誤傷,兄弟不要往心裡去啊。」
黃宗偉想要緩解尷尬,「這都是一家人,張旭不能是斤斤計較的人。」
張旭淺淺的喝了口茶,說,「還是說事情吧,大家時間都寶貴。」
氣氛短暫的沉默了下,黃宗偉笑著說,「好好好,」接著打開電腦給他看,「電瓷廠的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分為好幾個區,這裡是研發室,」也就是蘇南父母和張旭父母曾經待過的地方,「整個廠區有八六三畝,研發室有幾百平,邊上的是操作房和管理房,倉庫單獨的在一側,專門放材料的。」
張旭一下一下的掃過屏幕上的ppt,問,「管理房和操作房裡現在還有多少人?」
「現在人已經少了不少,大概有兩千吧。」
「那矽肺病的人呢?」
「你每年給個兩三個職業病名額,廠區也有外包的醫務室,一年下來沒有多少成本,你就放心的接手。」
「我接手可以,只有一個要求,這個要求也要寫在合同裡。」
「你說。」
「電瓷廠老廠格局設施都保持不變,我之後要怎麼做是我自己的事情。」
「……」這本來也是常理的事情,他們沒有多想,說,「這有什麼不可以,既然這樣,」黃宗偉關上電腦,說到了自己的顧慮,「其實吶,做生意嘛,我們也單獨的找人查了下貴公司的財務情況,雖然說奎陽接了時祁的大單子,但是這是一個很長的週期,沒有三年時間很難賺到錢,而且奎陽還背負著幾大銀行的貸款,壓力這麼大,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收購電瓷廠呢?」
張旭淺淺勾唇,「這本來是旭東的買賣。」
「這我們也知道。」
「旭東不久之後也會回到我手裡。」
他們還是遲疑,「就這些?」
「就這些。」
他們互相看了眼,解嘲的笑笑,「也沒別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們現在都有國外發展的打算,不想最後一步還棋差一招,蘇南是你的女朋友,聽說她手頭的東西現在也是你在保管的?」
張旭將真正的內存拿了出來,其實裡面有的是十年前的幾張合同照片以及書面協議,石老頭拍下來的,算的上是關鍵證據,但是還遠遠不夠。
張旭將東西推到他們跟前,他們心裡也明白,順水推舟將東西收進了口袋,說,「以後你在西城有什麼需要跟我們提一下,除了殺人放火,就憑這份情誼別的我們都能給你辦到。」
吳懋等在屋外,鞠躬送走了三個人後張旭才出來,他看張旭臉色更加蒼白,擔心的問,「沒事兒吧。」
張旭囁嚅了下嘴角,和吳懋前後走了出來,商侃已經換下了旗袍等在車邊。
警方抓到了綁匪中的一個主力,在臨逃跑的時候被同鄉供出來的,蘇南對他印象很深刻,畢竟他差點勒死自己。
他依舊囂張又乖戾的坐在審訊室的鐵椅上,每當別人發問,他都是詭異的獰笑著,他緊緊盯著監視器,乖戾而猙獰的笑就毫不保留的穿透進蘇南的瞳孔,他緊咬牙關,從頭至尾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
蘇南一直雙手抱在胸前凝神看著,審訊進入僵局,辦案的警官看向蘇南,「要不要試試?」
蘇南猶豫了下,就跟他一起進去了審訊室。
她站在他的對面,直面的就是他惡狠狠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樣,警官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示意蘇南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發問。
其實多少心有餘悸,蘇南強制鎮定了下來,歪著腦袋輕蔑的看向綁匪,笑笑,「又見面了。」
那人面部扭曲著,濃粗的眉毛蹙在一起,嘴角一側斜睨著。
蘇南走到他邊上,冷冷的說,「上次沒弄死我,我說過吧,我要看著你下地獄,」蘇南的聲音輕輕的,就在他耳邊,「看你們一個一個下地獄。」
那人頓時狂躁起來,手鏈腳鏈匡匡作響,他差點真的就咬在了蘇南身上,蘇南無所畏懼的定神看他,「你不是第一個進監獄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你要把責任全部攬在身上,也沒什麼,頂多一死而已,你不還有一兒一女嗎,我看過他們,長得還挺好看的,你說你老婆要是知道你做這種勾當,還一輩子沒指望了,這兒子女兒該怎麼養啊?」
那人身體往後傾,竟冷冷笑出聲,「還是這種伎倆,還有用嗎?」
蘇南不搭理他,湊近他看了眼,面部有些抽搐,「我怎麼覺得這招百試不厭呢?你要是覺得有人會代替你給你兒女打錢你可就想錯了,」蘇南從兜裡拿出了一疊銀行出賬單,「看清楚了,到現在沒有一毛錢的進賬,包括你家的親戚朋友,而且,警方現在監控的那麼緊,即使想給現金也沒可能。你想投機取巧,我就告訴你什麼叫做偷雞不成蝕把米。」
蘇南聲音漸漸充實起來,「你覺得你哥們兒意氣哈?只要我活著每一天,我都能看見你家人小孩對你的怨念,他們上學抬不起頭來,工作抬不起頭來,以後遇見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生活,都和你不爭氣的樣子有關!他們的父親是個綁匪!還差點殺了人!」
「你覺得你對趙埠忠心他就會記得你,像你這樣的狗他養了幾百條,少一條就少一個累贅,到時候你進了監獄意外死了,還說不定是誰的功勞--」
空氣剎那間凝固,那人聚集著全身的力量掙扎,臉部的每一處肌肉都凝練成塊,他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靜悄悄的恐嚇說,「你以為我死在你前頭?」
蘇南不以為意,亦陰狠的看向他,冷聲說,「我以為你死在我前頭。」
蘇南還是回到自己原本的家,家裡的灰層已經被清掃了一遍,周圍不少的房子拆的拆倒得倒,早就面目全非,就這棟樓還沒什麼動靜,周集聽見開門的動靜就串了出來,親熱的喊了聲「蘇南姐」。
蘇南笑笑,「好長時間沒見你了?」
蘇南的脖子上迫不得已的圍了一個紗巾,看起來還挺文藝的,周集問,「嗯,怎麼瘦下來噠?」
蘇南把房門打開,問,「進來坐坐嗎?」
「不了,」她握著蘇南的手,有些為難的說,「姐,是這樣的,我就要結婚了。」
蘇南大喜,「好突然,恭喜你啊!」
「嗯,」周集低著頭,「我和對像想在新城買套房子,就想把這個房子賣了就能支付全額了。」
蘇南的手頓了下,周集笑笑,「我沒什麼意思,也不為難你,你自己做決定就好,但是真的,周圍的人都搬走了,留在這裡真沒什麼意思了,姐,你會祝福我的是吧。」
蘇南抿了抿嘴,後來兩個人又隨便寒暄了兩句,蘇南就回到了房間。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她就坐在靠近窗戶邊上的台沿,有時候風吹進來,窗簾就飄飄蕩蕩的,偶爾將整個人都淹沒了,外面是一個陽台,陽台上掛著自己昨天洗過的黑色內衣褲,在前面,依舊是熟悉的電線桿,上面還殘留著幾隻小麻雀,接連著奼紫嫣紅的晚霞。
這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了,她心裡有些猶豫,手機就在手上,想撥個號碼,又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