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地皇四年、漢朝更始元年八月,更始政權的主腦們在宛城廷議,最終決定不落人後,搶先向困守關中的王莽新朝主動發起進攻。
於是,更始帝劉玄遣定國上公王匡攻打洛陽;西屏大將軍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打武關。漢軍兵分兩路,浩浩蕩蕩向洛陽、武關撲去。
漢軍的強大攻勢,不僅使三輔震動,也使各地的造反勢力毅然回應起來。殺掉當地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的隊伍,在短時間內,遍佈天下。
彼時,析人鄧曄、于匡在南鄉發兵回應漢軍,鄧曄自稱輔漢左大將軍,于匡自稱輔漢右大將軍,攻入武關。武關都尉朱萌,殺了王莽新朝的右隊大夫宋綱後,歸降漢軍。
王莽得知武關被破後,惶恐之余召來王邑、張邯、崔發、苗四位大臣,商議對策。結果,大司空崔發引經據典,說《周禮》、《春秋》中經傳,國有大災,宜號泣告天。
於是面臨著國破城亡的王莽最後居然帶著文武百官到南郊,自陳符命,仰天號啕痛哭。不僅如此,他還命臣工做了《告天策文》,召集太學的學生以及小吏百姓一起哭,只要這些人裡頭有哭得最響亮、最悲哀、最感天動地的,就升他做郎官——這一升,居然還當真一下升了五千多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唷!笑死我了……哈哈哈……肚子疼啊……」我蜷縮在席上,手裡抓著竹簡不停的抖。
陰就面色發窘,陰興強忍片刻後,終於忍耐不住的用鞋尖踢我:「注意禮儀啊,姐姐!」
他咬牙切齒的表情讓我愈發感到好笑,忍不住指著他笑道,「弟弟啊……興兒,你還那麼賣力讀書做什麼……哈哈哈,太學生……好了不起……哈哈,只要會哭不就成了麼?你以後多照照鏡子,好好練練該怎麼哭得漂亮……」
「姐姐!」陰就手忙腳亂的把我從席上扶正,細心的替我整理褶皺的裙裾。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望著手中的竹簡,強忍了半天,卻又止不住的再次爆笑起來。陰興給了我一個「無可救藥」的白眼,拂袖走了。
我又笑了好一會兒,才強忍著止住了,只是愈發覺得肚子都笑痛了,四肢發軟,無力的趴在案上緩氣。
「就兒,大哥做什麼去了?」
「早起發了名刺,讓陰祿去請了好些人來,這會兒正在堂上宴客呢。」所謂的名刺,也就是現代人所指的那種個人名片,只不過這裡是寫在木片或者竹片上的。
我很好奇陰識巴巴兒的發了名刺請來的都是些什麼人,於是一邊假意看簡,一邊漫不經心似的問:「都有什麼客人啊?」
「我也不大認識,方才二哥倒在,你還不如問他呢,他都認得的。」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也跟我耍心眼不是?小兔崽子,你還嫩著呢。」一揚手在他腦門上敲了個爆栗,「真不愧是陰家的人啊,你算是翅膀硬了?羽毛還沒長齊整呢,就敢跟老姐我耍心機了……」
我作勢欲打,陰就忙笑著討饒:「姐姐饒命!弟弟知錯了……」我收了手,陰陽怪氣的瞅著他,他吐了吐舌,小聲嘀咕,「盡說陰家人的壞話,姐姐如今可算是劉家婦了!」
「噝!」我牙縫裡滋氣兒,一骨碌從席上翻身站起,「好小子,皮癢癢了吧?!」
「別……姐姐,我認錯還不行嗎?」求饒間陰就頭上又挨了兩記,抱頭逃竄,「來的客人裡頭有朱祜、來歙、岑彭、馮異、臧宮、祭遵、銚期、馬武……」
他一口氣報完,我停下追逐的腳步,陷入沉思。
陰識請的這些人良莠不齊,論身份,論立場,來歙乃是劉嘉的妻兄,朱祜則是劉秀同窗,祭遵、銚期、馮異算是劉秀部下,這幾個人都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但是臧宮、馬武卻是綠林軍的人,而岑彭原先是棘陽縣令,棘陽被克後他投奔了甄阜,甄阜死後他逃到了宛城,漢軍打宛城時就是他死守城門。後來城破,本來所有人都說要殺了他,幸得劉縯出面保全,於是他做了劉縯的屬下。如今劉縯不在了,他又做了朱鮪的校尉。
說實話,我對岑彭此人殊無半分好感,不管他以前都幹了些什麼,有多大的本事,至少他現在是朱鮪的部下。陰識結交劉秀的屬下本無可厚非,可是為何又要去巴結綠林軍的人?
心裡漸漸添堵,像有塊大石頭壓在胸口。有些事情真不值得拼命推敲,越是往深裡挖掘,我越會懷疑自己的智商,到底是我鑽牛角尖多慮了,還是事情本不像我看到的那般簡單?
雖然在名義上我已經嫁了人,可是娘家卻是沒少回,陰家仍保留著我的房間,裡頭的佈置照原樣兒絲毫未有改變。
按理婦人出嫁後便不可再多回娘家,除非夫家休妻或是雙方離異。可是一來兩家同住宛城,二來劉秀對我的行為基本無約束,所以就算有人對此略有微詞,也不能多插嘴質問我們夫妻間的私事。
在陰家看了一上午的竹簡,中午用過午膳後我睡了半個多時辰,醒來的時候恰好堂上散席,我躲在暗處,看著陰識將客人一一送走後,才悶悶地走了出來。
「姑娘要回去了嗎?」陰祿正要關門,回頭看到了我。
我點點頭。
「那需要備車麼?」
我又搖了搖頭。
開玩笑,現在宛城是什麼形勢?所有牛馬、輜重、車輛,能用於打仗的東西全都抽調到了戰場上,雖然我知道陰家肯定還藏有私產,牛馬牲口什麼的必然不缺,但那都是充作食物所留,若是被我大搖大擺的套上車走大街上去招搖,豈不是自尋死路?
「那讓姑爺……」
陰祿還待再說些什麼,我搖了搖手:「沒事,就那麼點路,哪裡就能走瘸我的腿了?」臨出門,又回頭關照了句,「替我跟大哥說一聲,我回去了,改日再來。」
午後日頭正毒,烤得我頭皮一陣發燙,我迂回著儘量找有蔭影的地方繞回去,時不時的踩著影子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蹦蹦跳跳的穿梭前進,倒也平添幾分樂趣。
正專注著尋找下一處的蔭影,忽聽跟前噗嗤一笑,我正一步向前跳出,沒來得及抬頭,嘭的下撞上了人。
那人被我撞得後退半步,卻仍是好心的扶了我一把,怕我跌倒。我揉著鼻尖又酸又痛抬起頭,先是驚訝,而後不由笑了:「是你啊!」
「唔,可不就是我。」馮異站在樹蔭底下,聲線依舊猶如磁石般的悅耳,聽得人心頭癢癢的、酥酥的。他有一副迷人的嗓音,難得的是他豎篴也吹得極好,我曾聽過他吹的篴曲,只是不知能否有耳福聽他放歌一曲,想必,那樣的嗓音,必成天籟。
「在想什麼?」
我倏然回神,大大的汗顏一把,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站在他面前發起花癡來,忙掩飾的笑道:「沒什麼……你、你從哪來啊?」
話剛問出口,我就特想抽自己一嘴巴。他剛從陰家散席出來,我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馮異吟吟一笑,若有所思,片刻後點了點頭,答道:「剛從夫人兄長陰校尉處用完午膳,正打算回去呢。夫人是要去哪?」
「我……我回家。」我結結巴巴,無心中說錯了一句話,結果換來他語氣上的明顯疏離,這讓我羞愧得直想就地挖個地洞鑽進去。
「那麼,夫人走好,異先告辭了。」
「那個……公孫!」擦肩而過時,我鼓足勇氣喚住他。內心交戰片刻,終於決定賭上一把,「你……你怎麼看待文叔?」
昆陽之戰,他與劉秀雖是敵對方卻惺惺相惜的成了一種不是朋友的朋友,過後劉秀攻打父城,據聞雙方未經幾許交戰,父城縣令苗萌便在馮異的勸服下,舉城投降。
即便當日同樣身為十三死士之一的李軼背信棄義,謀害了劉縯,但我總覺得馮異是值得信賴的,這也許只是我主觀片面的印象,就如同我一開始對朱鮪印象頗好,對岑彭卻沒來由的不起好感一樣。這樣的主觀意識或許會害我失去正確理智的判斷能力,可是……我向來是感性大過於理智的人,就像劉秀說的,我做任何事都愛衝動。
我對馮異是信任的、有好感的,從相識之日起我在潛意識裡就沒把他當成敵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朋友。
「武信侯?」
「嗯,你是不是……也覺得他無情無義?他違制娶妻,你是不是也會因此瞧不起他?」
馮異並沒有馬上回答,相反,他的沉寂讓我內心更加的慌張起來。或許我錯了,這番試探毫無意義可言,劉秀把自己偽裝得極好,幾乎瞞過了所有人。
我倉促行禮:「是我唐突了。」不敢再看他的表情,轉身就走。
「劉夫人!」那個磁石般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何必在意旁人如何看待武信侯,只要夫人能明白侯爺的心意不就夠了麼?」
我詫然扭頭,馮異站在幾步開外沖著我遙遙相望,面色平靜,目光中充滿睿智和理解。我內心激動,酸澀的情緒壓抑在胸口,好半晌我心懷感激的沖他一揖:「公孫,文叔就拜託你了。」
他嘴角含笑,沖我微一頷首,轉身離去。
我深吸一口氣,忽然感覺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
劉秀的忍辱負重,未必真就無人能懂!未必……